“第二位嘛,當屬純陽宮照葫真人。”


    “他乃是呂祖劍仙派第二十七代嫡傳,一手純陽劍術爐火純青,修行入道,有斬妖伏魔之能。”


    “再就是藥王廟搗藥的那位老真人,據說都已經一百多歲,在廟裏搗了一輩子藥,誰也不知他道行多深。”


    “另外……老君、玉皇,以及鐵甲神廟那幾位老掌門,都是得道高人,老道我上山時就聽過他們名號。”


    明崖老道如數家珍一般。


    他從五歲上山。


    拜入東驊道人門下,到今日,已經快六十年。


    雖說三聖廟,並無真道傳承,平日隻是侍奉三位聖人法相,讀書打坐,靜坐修行,但這麽多年過去,他在山上拜訪了不少高道。


    “這麽多……”


    聽著他侃侃而談,列舉出來的幾位。


    圍爐而坐的眾人不禁心生震撼,各自神色間更是露出一抹驚喜。


    隻覺得這一趟上山,實在是不虛此行。


    尤其是前三位,至道真人、照葫真人以及搗藥老道,單憑他寥寥幾字描述,腦海裏仿佛都能鉤勒出來形象。


    “麻煩道長,陳某再多問一句。”


    “這幾位真人可否見客?”


    陳玉樓坐直身形,認真詢問道。


    聽他問起。


    鷓鴣哨四人也是下意識坐直身軀,老洋人剛要去提茶盞的手,都懸在了半空。


    “這……”


    明崖老道一下怔住。


    說實話。


    自封山後,他也已經許久不曾出門。


    平日裏也就打坐清修,掃塵點香,然後盯著青栩他們師兄弟三人的功課。


    最多也就是有香客進廟求簽,請他解上一解。


    “這老道也不敢確信,不過……各位居士若是想上山拜訪,老道倒是可以代為引薦。”


    明崖咬了咬牙。


    他在山上這麽些年,三派宮觀寺廟,還是都略有些薄麵。


    聞言。


    幾人忍不住相視一眼。


    目光交匯。


    驚喜之色都寫在了臉上。


    從之前一路所見就知道,山中隱士尚且難以一見,觀中真人怕是更難見到。


    要是有明崖老道代為引薦的話。


    難度無疑一下下了許多。


    “還不知陳居士,想要拜會哪一位?”


    楊方一愣,“啊?明崖道長,不能都見一見嗎?”


    邊上鷓鴣哨師兄弟臉上的驚喜之色也是一下僵住。


    看向明崖道人的眼裏,多了一絲疑惑。


    “也不是。”


    明崖擺擺手,“真人們年歲大了,已經鮮少下山,要麽在觀中清修,要麽就是住在洞天內閉關。”


    “老道也不知道能見到幾位。”


    “故而才先問問,諸位居士遠道而來,有沒有專程拜見的真人?”


    “原來是這樣……”


    明白前因後果的楊方,老臉不由一紅。


    隻是。


    他又哪裏清楚,這幾位真人該去拜見哪一位比較好。


    下意識將目光投向陳玉樓。


    旁邊幾人亦是如此。


    “還請道人容我想想。”


    陳玉樓也清楚。


    這件事最終也會落到自己身上。


    說實話。


    三位真人中,他其實最想要見一見的是純陽宮那位。


    畢竟純陽宮可是呂祖道場。


    天下劍仙之首。


    在武當張三豐不曾出世前,但凡提及劍仙,世人首先想到的便是呂洞賓。


    乘風禦劍來,除魔天地間。


    可以說就是他的真實寫照。


    今日臨時起意登山,除卻洞天外,其實也是衝著呂祖而來。


    匡廬山仙人洞,一塊解劍石讓他受益無窮。


    可以說,時隔一千多年,他也算是受過呂祖澤惠。


    道家天下,山門派係無數。


    但論劍術之淩厲,卻是無出劍仙派之右者。


    練劍這麽久,也曾斬過妖魔,如今途徑純陽觀,有機會見到劍仙嫡傳,自然想要親自登門討教一番。


    當然。


    除此之外。


    還是因為呂祖此人,身上傳奇實在太多。


    據說,呂祖原名呂岩,本是一儒生,四十歲遇火龍真人傳授劍術,短短數年時間,便成為劍道宗師。


    不過他心中一直不曾斷去求取功名的念頭。


    終於。


    鹹通三年,呂祖如願以償,得中進士。


    卻隻獲封了一名地方小吏。


    而且,他為人錚錚,不屑於隨波逐流,又看不慣名利場的黑暗,直到六十幾歲仍舊鬱鬱不得誌。


    加上適逢亂世。


    時局動蕩。


    於是毅然掛印,攜妻離開。


    在終南山中擇了南北兩座洞窟。


    與妻子遙遙而居,各自隱居避世修行。


    隔年,他又遇到鹹陽人鍾離權,傳他丹法。


    要知道,在此之前,道家丹鼎派主張服丹吞藥吞金石,也稱外丹派。


    自他之後。


    道家才開始專修內丹。


    氣海丹田,一池水火,熔煉金丹。


    也就是如今道門最為常見的修行之路。


    煉氣、築基、金丹。


    不是呂祖完善,隻怕迄今為止,道門修行都要少上一條重要途徑。


    於情於理。


    他都想要先行拜會純陽宮。


    至於第二人選的話。


    他倒是對那位在藥王廟搗了一輩子藥的老真人更有好奇。


    這種不顯山露水的道人。


    比起什麽前朝欽定,玉冠紫袍,反而更加具有神秘色彩。


    當然……


    能不能見到還是兩說。


    “先去純陽宮吧。”


    念及至此。


    陳玉樓手指輕輕敲落在茶幾上,目光看向明崖道人,溫聲笑道。


    “純陽宮……”


    明崖長眉微微一挑,似乎有些沒想到。


    畢竟正常來說。


    拜會山上真人,自然是鬥母宮為先。


    即便距離清廷敗亡都過去數年,但在這等偏僻之地,朝廷禦賜四個字的份量還是極為驚人。


    而且,山上道眾看似是受縣道會司管轄,實際上道會司的人,在做決定前也得先與張真人照麵商量。


    “不行麽?”


    見明崖老道麵露遲疑。


    陳玉樓不由追問了一句。


    “不不,那倒不是。”迴過神來,明崖老道連連擺手,“純陽宮雖然也屬太白山,但實際上坐落於東側鼇山上。”


    “陳居士若是真要拜訪的話,還得繞行。”


    “老道的意思,不然先登山頂?”


    三聖廟位於山肩,恰好分隔了山下與山巔。


    按照他的規劃。


    先行拜訪鬥母宮張真人,從他那處離開,再去三官殿、老君、玉皇以及純陽、鐵甲神廟都頗為方便。


    不過,既然陳玉樓有自己的打算。


    他也不會拒絕。


    隻是將其中利弊,以及路線位置先說清楚。


    不然到時候……不是耽誤功夫?


    “這樣麽。”


    見他手指沾水,在茶幾上簡單畫出了一副山上道觀宮殿的分布圖,陳玉樓目光一閃,“那就先去藥王廟如何?”


    “……好!”


    明崖老道這會也明白了。


    這位陳居士,顯然就是鐵了心要避開那位張真人。


    既然如此,他也不便多說。


    至於鷓鴣哨幾人,更是心生明悟。


    畢竟與陳玉樓相處這麽久,哪裏還不知道他的為人性格,看似溫和隨意,但往往認定的事情,根本沒有迴轉的餘地。


    至於為何先往純陽宮。


    幾人更是心知肚明。


    匡廬山、仙人洞、呂祖劍術。


    單憑這幾樣,就已經足夠。


    接下來,明崖老道先是讓青栩去做準備,他則是繼續在書房招待一行人。


    一碗茶的功夫。


    去而複返的青栩,背著一隻竹簍。


    有幹糧、清水,還有鬥笠,以及大襟衲衣。


    明顯是為明崖老道準備。


    畢竟年紀大了,而今又是三九寒冬,山上尤冷。


    “諸位,隨我來。”


    做了個請的手勢。


    明崖老道帶著一行人,從後院廟門出發。


    繞過一片幽池、竹林和鬆山。


    那種幽隱、蔽日之感,一下消失不見。


    走在懸崖邊的小路上。


    身側便是茫茫雲海,和煦的光線灑落在山巔,奇峰、危崖,長空,以及鋪在山林間的積雪,映照出一副驚人的畫麵。


    隔著雲海。


    山崖石壁間,一座座道觀錯落分布。


    金光耀眼。


    恍如雲中仙宮。


    赫然就是他們之前在山下仰頭見到的情形。


    “諸位,走過雲池就是了。”


    明崖老道抬手指了指。


    他雖然年紀已大,一頭須發皆白,看上去幹瘦老邁,但一路翻越山路,卻不見太多疲憊,腿腳頗為靈動。


    至於一旁的青栩。


    小家夥陽氣重,額頭上竟然汗水涔涔。


    不過身後那隻背簍,早在出發時,就被昆侖隨手接了過去。


    對青栩而言,幾乎有人高的背簍在身上,行動頗為不便,但在昆侖手裏,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快了啊。”


    陳玉樓點點頭。


    目光掃過身下崖邊的雲池,輕煙渺渺,白霧升騰,隻覺得仿佛行走在雲巔之間,此行拜訪的也不是道家真人,而是天上仙人。


    他尚且震撼至此。


    更別說楊方幾人。


    都不敢高聲言語,仿佛生怕驚擾到了天上人。


    至於鷓鴣哨,這會也徹底明白了之前陳玉樓那句話,一過山肩,天地間靈氣完全不是一個層次。


    也難怪太白山洞窟,有上中下之分。


    此處靈氣,足足是求真洞的數倍不止。


    山上道觀本就有著完整傳承,哪裏是那些隱士能夠比擬?


    “明崖道長,還是我扶著你走吧。”


    收迴目光。


    看了眼前方山路,可謂險峻至極,尋常人怕是站在崖邊,往下看一眼都會心生恐懼,四肢顫栗。


    老道長雖說腿腳還行。


    但畢竟年歲已大。


    而且從山崖雲池下吹上來的寒風,唿嘯如雷,萬一有個不慎,後果不堪設想。


    “不必不必。”


    “老道還走得動。”


    明崖老道一怔,顯然沒想到這一茬,擺了擺手笑道。


    “也就是這段時日,忙著整理觀中典籍,也為了下個月開春社祭準備,沒怎麽在山中走動,不然……老道我也是時時走動的。”


    他話音落下。


    青栩也是繃著小臉,認真附和道。


    “就是的,師傅還要時長尋找山珍,野茶,這地方我們常走。”


    聞言。


    陳玉樓也不好多說。


    隻是分了一道心神過去。


    確保真要出事的話,自己也能及時施以援手。


    幾人休憩片刻,頂著寒風繼續趕路,還好,一路上並未出什麽岔子,也確如明崖老道所言,這點山路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麽。


    一入古建築群間。


    眾人臉上的震動之色就沒消失過。


    四下觀望,不時發出幾道驚唿。


    幾乎每一座道觀殿宇,都透著時間留下的印記,斑駁、滄桑、古老、厚重,令人不知覺便心生肅然。


    即便早有心理準備。


    但真正置身其中,還是難掩震撼。


    尤其是陳玉樓,他雖然也是第一次來此,但前世時因為終南山隱士被人曝光,引來巨大關注,他也特地查了不少攻略。


    甚至還想過,要是工作不順,哪天卷個鋪蓋也到山上隱居算了。


    所以,他才能對終南山了如指掌。


    但他看到的長白山,與眼前所見,整整隔了一百多年。


    兵燹、匪患、數次戰禍。


    許多古觀都毀於一旦。


    隻存在於舊照片中。


    但此刻,它們卻是真真切切出現在眼前,那種感覺,實在難以用言語文字形容。


    “青栩,去敲門。”


    等穿過數座古觀,明崖道人停下腳步,朝青栩吩咐道。


    小道童點點頭。


    整理了下身上道袍,這才一臉鄭重的走到藥王廟大門處,墊著腳尖,拽著銅環輕輕叩動了幾下。


    不多時。


    一陣吱呀聲中,門後探出個小腦袋,見到門外來人,那身影一下驚奇起來。


    “青栩……怎麽是你?”


    “咳咳。”青栩連連朝他打著眼色,後者這才注意到外麵還候著一行人。


    “奉我師傅之命,今天是特地來拜見老真人的。”


    青栩做了個道揖,聲音清脆。


    “哦,好……我這就去請老真人。”


    小道童年歲和他相仿,看樣子兩人也頗為熟悉。


    反應過來後,也是繃著小臉,認真的還禮。


    說話間。


    將門打開,請了一行人入內。


    走過院落。


    與三聖廟格局相似,也是前後三進,唯一不同的是,藥王廟香火明顯要好了不少,至少沒有顯得太過破舊。


    梁上描金彩繪,也沒有剝落嚴重。


    青磚鋪就的地麵,一塵不染。


    殿內供奉著一尊藥王像。


    與當日他們在瓶山下的露閣中所見玉像,幾乎一模一樣。


    藥王孫思邈,也曾在長白峰隱居。


    加上太乙又被稱為藥山。


    是以千年來,廟中香火不絕。


    幾人候在殿前。


    片刻鍾後。


    小道童便帶了個老道士,從殿後走來。


    穿著一身最為常見的大褂道袍,一頭白發隨意在腦後挽了個髻,卷著袖子,人還未至,一股藥香味便已經撲麵而至。


    看樣子,之前應該是在後殿搗藥。


    “明崖見過老真人!”


    見到來人。


    明崖老道雙手捏著,竟是朝他躬身行了個大禮。


    而陳玉樓幾人。


    目光則是飛快落在老道身上。


    隨後,一個個眸子裏皆是露出驚色。


    因為……


    他們在老道身上察覺到了一股熟悉無比的靈機。


    看氣息波動,赫然已經築成道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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