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兄,我與你一起。”


    “掌櫃的,我。”


    “還有我陳掌櫃。”


    一聽他又要下水查探。


    當即就有數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正凝神盯著溫泉深處若有所思的陳玉樓,都不禁迴過頭,略顯無奈的看了眼鷓鴣哨、昆侖以及楊方三人。


    “不用。”


    “陳某去去就迴。”


    神螺溝算是昆侖山脈最為古老的冰川之一。


    也是最為神秘的一處。


    隻不過,無數年時間裏,它就像是被籠罩在濃鬱的迷霧當中,讓人始終看不透它的真實麵目。


    即便是占據此地上千年的魔國。


    也不敢說,對神螺溝有足夠了解。


    以他的認知,更是完全猜不到支撐溫泉的地熱從何而來。


    甚至於,方才那一刹的時間裏。


    陳玉樓嚐試著放出一道道神識出去。


    結果……


    不過數米。


    神識就像是被黑暗吞噬的光線,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也是為何他不同意鷓鴣哨三人隨行的原故。


    要隻是條地下河,去也就去了,但如此邪門之地,絕不簡單。


    魔國、輪迴宗,這幫人一個比一個瘋,一代比一代癲。


    瓶山燒屍,融合‘龍氣’煉丹的手段。


    放到魔國時代,跟小孩子過家家沒有任何區別。


    從夾子溝那座輪迴宗廟內,遍地骸骨就能窺一斑而見全豹。


    但凡說人命能夠祭神,亦或者轉世輪迴。


    恐怕就會有無數人排隊跪著求取獻祭生命。


    從以往經驗判斷,能夠阻攔隔絕神識的存在他見過,但吞噬神念的卻是第一次。


    所以。


    這座溫泉,或許比想象的還要詭秘。


    他身懷分水珠,能夠在水中來去自如,這要遇到無法預知的兇險,自保還是足夠。


    但鷓鴣哨他們就不一定了。


    水性再好。


    隻要一旦分心,到時候水就會成為奪命的箭矛。


    “陳掌櫃,一路辛苦,還是我來吧,楊方自小在黃河邊長大,水性絕佳,絕不會拖後腿。”


    楊方還想堅持。


    但剛開口,就見到陳玉樓擺了擺手。


    “接下來有的是楊方兄弟大展身手的時候,在外麵接應我就好。”


    “再說……”


    陳玉樓話鋒一轉,“楊方兄弟是信不過陳某?”


    “不不不,陳掌櫃,我不是那個意思……”


    楊方一愣,隨即連連擺手。


    自己那點實力,放在倒鬥江湖上還算過得去,但在卸嶺和搬山這兩位魁首麵前,實在是不值一提。


    “好了,陳某沒有取笑的意思。”


    “魔國古都,兇險重重,楊方兄弟還是保存精力,這些許小事,就讓我順手做過好了。”


    見他目露忐忑。


    陳玉樓搖頭一笑。


    楊方這小子還是不夠圓滑,要是換成拐子,估計早都明白過來。


    不過想想也正常。


    他自小由師傅帶大,擔心他以後在江湖上會走彎路,金算盤可謂是煞費苦心,不僅為他請來江湖上頂尖高手,更是讀書養性。


    估計等這趟從西域返迴。


    和他們這些人混熟了,也就能徹底放開了。


    “好,陳掌櫃。”


    楊方咧嘴一笑,也就不再堅持,答應下來。


    另一邊。


    花靈和紅姑娘也都從泉邊退迴,在未知的兇險麵前,還是要保持敬畏的好。


    見此情形。


    陳玉樓也不遲疑,信步走出。


    就如一葉翎羽,踏著水麵緩緩而行。


    身下水麵古井無波,絲毫不見波瀾起伏,仿佛踏著的並非水麵,而是水磨青磚鋪就的長廊。


    這一幕雖然見過許多次。


    但再次見到。


    還是讓岸邊一行人難掩驚歎。


    江湖中一直流傳著踏水無痕的輕身功夫,隻不過迄今為止,他們誰也不曾見過。


    踏水簡單。


    以他們的內勁氣機,提一口氣,同樣能輕鬆越過這座溫泉。


    但難就難在,如何做到他這般閑庭信步,而且不起半點水花。


    此刻,一路行至泉水正中的陳玉樓,並不是在炫技,而是負手低頭,凝神看向水底深處。


    眾人看不到的雙瞳中。


    一縷金光和一團霧光來迴流轉交織。


    讓他看上去氣質驚人。


    亦正亦邪。


    仿佛天上謫仙人,又似千秋不死妖。


    低頭間,他一眼就看到水麵上倒影著的身影,但陳玉樓並未理會,隻是繼續看向更深處。


    此刻的山泉,就如一池火爐,無形的地火燒灼,引得泉水沸騰不止。


    無數的水泡從水底湧出。


    陳玉樓的視線也隨之深入。


    漸漸地……


    一直到了五六米時,泉水流動的速度明顯變緩,就像是被凍住了一樣,但洶湧如潮的氣泡顯然證明了這種可能性幾乎為零。


    “那是……地氣?”


    陳玉樓皺著眉頭,之前散出的一縷神識,也是到此為止消失不見。


    而今法目也無法看穿。


    再往下,瞳光就像是陷入了沼澤,幾乎是寸步難行。


    感受著那詭異的情形,他腦海裏不禁浮現出一個猜測。


    倒鬥行中,自古就有土坑和水坑之說。


    而這兩種鬥內,最為兇險的便是黑窖,又叫豬攔子。


    在瓶山時,他們就曾遇到一次。


    這豬攔子叫的邪乎,其實就是地氣堆積,每隔一段時間爆發,猶如地龍翻滾,毒蜃鋪天蓋地。


    常人稍稍沾染,身軀瞬間就會溶成一堆血水。


    這也是為何盜墓之人,對其視如猛虎的緣故。


    地氣噴發,防不勝防。


    偏偏氣勢如天雷、大潮。


    就算是卸嶺力士的盾甲都抵擋不住。


    眼下看著水中詭異的湧動,陳玉樓很難不往地氣上猜。


    若真是地氣的話。


    這座山泉下,極有可能連接著龍脈。


    不然,一般地方,根本不可能有如此磅礴的地氣匯聚。


    “分水!”


    念及至此。


    陳玉樓輕輕吐出兩個字。


    刹那間,身下原本還如銅鏡般的水麵,忽然朝著兩側分出,露出一道向下的階梯,他人踩著梯子一步步徑直往下。


    每走出一步。


    頭頂分開的泉水便漸漸合攏。


    “天老爺,陳掌櫃禦水的手段,比起遮龍山時又提升了數倍不止吧?”


    看到這神乎其神的手段。


    一直不曾說話的老洋人,隻覺得渾身都在顫動。


    遮龍山時,他還隻能借勢,以流水之勢行走,但如今……他似乎就是水之主,能夠輕易操控流水。


    這真不是仙人手段麽?


    “何止數倍,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的手段了。”


    麵對師弟的感慨。


    鷓鴣哨也是一臉驚歎的道。


    他雖然不懂禦水有多少等級,但練武修行,也有入門、入微、爐火純青、天人合一的說法。


    從細微處就能看出,他如今對水的掌控,已經到了隨心所欲地地步。


    “入水不見了……”


    說話間。


    水麵上那道裂紋一點點消失。


    整座山泉也重新恢複如常。


    仿佛之前那一切從未出現過。


    “以陳兄的性格,說是看上一眼,但估計一時半會不會返迴,花靈、老洋人,先迴去紮營。”


    目光落在平靜的水麵上。


    此刻夜幕已經徹底落了下來。


    天光昏暗。


    山穀裏寂靜一片。


    隻聽得見遠處雪峰絕壁上空傳來的風聲唿嘯。


    “是,師兄!”


    兩人點點頭。


    不敢有絲毫遲疑,轉身就要離去。


    “我也去幫忙。”


    “還有我。”


    他們此行隻有六人,遠不是在雙黑山的時候,事事都要親力親為,昆侖和紅姑娘也主動請纓。


    見狀,慢了一步的袁洪也不好置之不理。


    “那就麻煩楊魁首,照顧此處,一定等我主人出來。”


    “袁前輩盡放心,此處交給楊某就是。”


    鷓鴣哨一臉認真的答應下來。


    無論公私,他都絕不會坐視不理。


    若不是陳玉樓,他們紮格拉瑪一族哪有機會尋到雮塵珠,破除鬼咒,他們師兄妹三人更是永無機會修道入境。


    滴水之恩,尚要湧泉相報。


    何況這等救命、續族大恩?


    就是以命換命,他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我自然是信楊魁首的。”


    袁洪也沒想到,自己一句話,竟會引起他這麽大的反應,囁嚅了下嘴唇,連連點著頭,然後跟上幾人,迅速朝紮營處趕去。


    不多時。


    林內水邊。


    就隻剩下鷓鴣哨一人。


    即便之前入穀時他們就四處看過,排除了危險存在。


    但此刻,他仍舊不敢有絲毫放鬆。


    先是取下鏡傘放在一旁。


    隨後又細細檢查了下兩把二十響鏡麵匣子。


    雖然已經修行入道,又有金剛橛那等利器,但對他而言,最為淩厲的殺招仍舊是出神入化的槍法。


    兩把鏡麵匣子下,不知道有多少亡魂。


    當然,金剛橛同樣如此。


    細細擦拭一遍後。


    放在觸手可及的身外。


    此地不像行走江湖,昆侖山詭秘無比,他也不敢保證,入夜過後,究竟會有什麽樣的存在會忽然出現。


    若是妖魔,鏡傘防禦有餘,攻伐卻是不足。


    至於鏡麵匣子,尋常野獸還行,真遇到妖物,子彈不一定能夠破開妖魔之身。


    有金剛橛在,方能萬無一失。


    夜色籠罩在他身外,鷓鴣哨就如一杆紮槍,矗立在泉邊,打起十二分的心神,一雙目光更是猶如鷹隼,掃過四周。


    但凡有絲毫風吹草動。


    他都能夠在最短時間內反應過來。


    另一邊。


    陳玉樓已經抵達水中‘沼澤’。


    此刻的他,靈氣籠罩周身,雙眸金光熠熠,此刻的他,正好奇的打量著那些‘果凍’一樣的霧氣。


    “不是地氣?”


    細細打量了片刻。


    出乎意料的是,結果竟然與他下來前的猜測略有出落。


    下意識探出手去,手指從氣罩中穿過,徑直抓了一把‘果凍’放在手中。


    那東西黏糊糊一片。


    握在手裏有種說不出的惡心感。


    偏偏又無色無味。


    “等等……”


    忽然間。


    他目光落在‘果凍’深處,小心從中剔除一塊色澤偏深,隻有指甲大小的東西。


    看上去竟然像是一塊被人踩碎的蘑菇。


    “不會是帝王蘑菇吧?”


    陳玉樓眼角重重一跳,一個大膽的念頭浮現。


    在昆侖神宮最深處,湖底神殿下方,有著一座近乎於魔幻的詭異空間,那裏生長著許多遠古時代的生物。


    數十丈方圓的帝王蘑菇,就是最為驚人的一種。


    除此外,還有球蝦和地觀音。


    “是了,地下湖深處,就有一座火山口!”


    幾乎是帝王蘑菇幾個字出口的刹那。


    無數畫麵,在他腦海內映照而出。


    與瓶山將軍墓、遮龍山獻王墓截然不同,昆侖神宮有著難以想象的複雜,就像是一個迥然於認知的地底世界。


    之前他還驚訝於,這等冰天雪地的鬼地方,怎麽會有溫泉存在。


    若是這座深泉……直通那座火山口呢?


    一切的疑問似乎就都能迎刃而解!


    唿——


    想到這種可能,饒是陳玉樓都忍不住激動起來。


    要真是如此。


    無異於推開了一閃通往異世界的大門。


    而不必艱難跋涉,曆經重重艱險,從那扇災難之門,進入地底神宮。


    長長吐了口氣。


    他再不猶豫。


    整個人一頭紮入深水。


    速度快的驚人,就像是一枚打入水中的炮膛,身外水霧如潮,即便越是深入,來自四方的壓力越發可怕,但卻絲毫無法阻攔他半步。


    而且……


    泉水遠比他想象的要淺。


    等一頭紮入十多米時。


    耳邊忽然傳來噗的一道聲音,聽上去就好像捅破了一層窗戶紙。


    然後!


    磅礴的水壓一下消失不見。


    視線豁然開朗。


    強烈的失重感,讓他恍然有種墜入懸崖的感覺,正要嚐試催動氣機,下一刻,身下便傳來一陣無邊的彈力。


    好似一頭撞入了棉花裏。


    陳玉樓瞪大眼睛,低頭望去,這才發現出現在身下的並非棉花,而是一朵……遼闊無邊的蘑菇。


    他的出現太過突然。


    以至於在他身外不遠外,一群不到巴掌大,渾身雪白,猶如白鮋般的動物,立著身體,耳朵高高豎起,瞪大眼睛,一臉好奇的朝他看了過來。


    可愛中透著幾分妖異。


    “地觀音?!”


    任由自己被帝王蘑菇彈起、落下,再彈到半空的陳玉樓,同樣驚奇的看著它們,眼底的奇異之色根本掩飾不住。


    鬼吹燈世界十一座大藏中。


    論兇險有地仙村,論詭譎有幽靈塚,而論神秘也有南海歸墟。


    但卻無一處有如昆侖神宮這般,出現的妖魔、奇物之多。


    眼前地觀音便是其中之一。


    “果然和書中描寫的一般無二。”


    終於,陳玉樓站在帝王蘑菇表麵,看著那些人畜無害的小家夥,嘴角忍不住勾起一絲笑意。


    但他話音剛起。


    順著身外龐大的地下洞窟傳蕩,重重疊疊,竟是如同雷鳴一般。


    嚇得那些地觀音吱吱怪叫不斷,然後飛快鑽入蘑菇深處,或者是躲到更高處山崖裂縫裏,探著腦袋遠遠盯著他。


    這一幕,陳玉樓也沒料到,不由無奈一笑。


    原本還想抓一隻過來看看。


    哪知道這麽快就跑得沒影了。


    不過……


    這念頭在他腦海裏隻是一閃而逝。


    轉過身,他神色已經恢複認真。


    比起那些地觀音,他更好奇的是……


    自己究竟是怎麽從水中墜入這座地下洞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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