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精絕女王的身份。


    來之前眾人猜測了一路。


    但直到眼下,親眼見到棺中那具醜陋如蛇,猙獰可怖的臉。


    他們才後知後覺。


    或許,關於她的記載都是假的。


    什麽西域第一美人。


    神靈之女。


    統領三十六國子民,至高無上的女王。


    鄉野之間,常有蛇狐成精,吞人陽氣的傳聞。


    但他們行走江湖,見過妖魔無數,卻從未遇到過真有化形之妖,最多也就是古狸碑那位白老太君一類,借助圓光妖術,蒙蔽外人。


    但此刻……


    他們卻是頭一次懷疑。


    這世上或許真有大妖成精化形。


    就如南盤江那頭老黿,無數歲月過去,走到境界盡頭,似乎化而為人也在情理之中。


    還有撫仙湖的周蛟。


    蛟龍之屬,走水化龍,那成就龍身之後呢?


    或許也是如此。


    惟一讓他們覺得可疑的是,女王要真是蛇妖化人,自身實力必然到了一個難以想象的層次,怎麽會死在區區毒藥之下?


    就是陳玉樓自己。


    而今不過金丹。


    但已經可以做到無視大多數的妖蜃毒霧。


    就算無意吞入腹中,經由丹田深處爐鼎交煉,瞬間就能消失一空。


    何況,那些被鬼洞人視為守護神的黑蛇,已經是世間一等一的劇毒之物。


    所以他實在想不明白。


    天底下究竟有什麽樣的毒藥,能夠在一夜間毒殺一頭的化形大妖?


    “他娘的,這就是西域第一美人?”


    “得是多重口味,才能昧著良心說出這種話?”


    “不是,西域三十六國是不是沒女人啊,這種老妖婆都能被抬上神壇。”


    “這姿色跟美人兩個字真的沾邊?”


    開棺動靜不小。


    周圍那些摸金的夥計,全都看在眼底。


    本來就心癢癢,被楊方一聲蛇妖成精的評論,更是勾得連遍地金銀都沒心思去撿,一個個墊著腳尖,借著火光往棺材底下望去。


    直到看見那張形容枯槁,猶如樹皮蛇鱗的臉。


    一行人隻覺得一股寒氣直衝頭頂。


    這他娘哪裏是豔冠天下的女王。


    分明就是一頭蛇妖。


    僅僅是看上一眼,都令人不寒而栗。


    “不是妖……”


    爭論紛紛中。


    忽然間。


    一道平靜的聲音響起。


    嘈雜一下變得安靜下來,周圍落針可聞,所有目光下意識落在那道挺拔削瘦的背影上。


    “這……怎麽會?”


    “陳掌櫃,是不是看錯了,這幅鬼樣子不是妖,難不成還能是人?”


    楊方一臉的難以置信。


    怔了好一會,這才驚聲道。


    邊上的昆侖和老洋人雖然沒有言語,但臉上的神色已經說明了一切。


    “諸位是不是忘了老熊嶺義莊,那位耗子二姑?”


    耗子二姑?


    陡然聽到這個略顯久遠的名字。


    昆侖、老洋人眼角不禁一跳。


    當日義莊門後,那具形如野鼠的女屍,比之眼下其實更甚,五官局促、鼻尖眼小,齙牙猴腮,除了沒有鼠毛外,活脫脫就是一張鼠臉。


    “還真是……”


    幾人若有所思,驚歎出聲。


    老熊嶺十八洞寨,紛紛傳言,那婦人是老鼠成精,說的有鼻子有眼,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引得山民對她畏懼不已。


    但當日所見。


    除了死後臉上張貼的那張辰州淨屍符外。


    耗子二姑就是個長相掠過醜陋的可憐婦人罷了。


    “不是,你們說的什麽,耗子二姑又是誰?”


    見幾人紛紛點頭。


    唯一沒有去過瓶山的楊方,則是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明明爭論的是這位精絕女王究竟是人是妖,怎麽忽然冒出來一個什麽二姑?


    見他抓耳撓腮,急不可耐的樣子。


    老洋人一陣好笑。


    壓低聲音,簡單將當日之事說了下。


    “也就是說,這女人和她其實一個路子,並非大妖化形,純粹就是天生如此?”


    行走江湖多年。


    老洋人也曾聽聞瓶山大墓。


    據說從古至今,不知多少倒鬥江湖中人前去,卻無一人真正破開山梁,進入地宮,挖得那位元人蠻子所藏。


    沒想到,那等驚世大陵,竟是被卸嶺搬山聯手共破。


    相比之下,那位耗子二姑對他而言,反而無關痛癢,不過是些鄉野傳聞。


    “若是妖,打神鞭該有動靜才是。”


    陳玉樓提醒了一句。


    聞言,楊方這才恍然迴過神來,下意識低頭看向手中那杆四棱七節打屍鞭。


    作為道門法器。


    打神鞭曾是漢朝時某個道家宗門的鎮宗至寶。


    隻可惜滄海桑田,山門沒落,鋼鞭也被埋入地宮之中,近兩千年不見天日,直到金算盤無意進入其中,將其帶迴。


    因為浸染道家真氣,打神鞭神異非常。


    一旦感應到陰邪死屍之氣。


    鞭身之上符文閃爍,與之警示。


    但此刻……


    緊握手中的打神鞭,卻並無太多動動靜。


    陰刻棱麵內的符文一如往常。


    “還真是。”


    剛才全部心神都被女王真容吸引。


    楊方還真沒去注意打神鞭的變化。


    這杆鋼鞭跟隨他多年,早已經心意相通,不知多少次生死之間,帶他脫離險境。


    “那他娘整個麵具,搞的神秘兮兮,敢情是醜的沒法見人啊。”


    收起打神鞭。


    楊方撇了撇嘴,一臉的不屑。


    早知道,這女人裝神弄鬼,又是什麽神明之女,又是什麽西域第一美人,隻不過就算是他,也沒料到六個字就占了個人。


    “你小子……”


    見他如此毒舌,一點不留情麵。


    老洋人忍不住提醒了句。


    楊方吊了吊眼角,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


    “怎麽,之前的事忘了?”


    聽到這話,老洋人明顯察覺到幾道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尤其是師兄那一道,更是讓他如芒在背。


    “那總不能給她燒了吧?”


    “為何不可?”


    楊方哼了哼,“這女人鎮壓三十六國,手裏沾染人命無數,民怨沸騰,燒了都算是便宜她了。”


    “這要是放千年前,不被挖出來戮屍都算好的。”


    他語氣裏雖然帶著幾分少年人的憤憤不平。


    但不得不說,他說的確是事實。


    被卸嶺一派視為祖師爺的伍子胥,終其一生,大破楚國,便撅了楚平王墓,暴屍鞭打,以報父兄之仇。


    從姑墨州古井下的王子墓中。


    也能一窺當年之事。


    若不是那場突如其來的風暴,讓精絕古城葬入地下,聯軍攻破古城後,想必第一件事就是要將她的屍身挖出。


    “噓!”


    就在兩人爭論間。


    陳玉樓眉頭忽然一皺。


    轉身看了眼遠處崖壁的陰影處。


    洞窟裏雖然嘈雜,但再過細微的動靜,也無法逃脫他的查探。


    “什麽情況?”


    “不會有鬼吧?”


    “你他娘不會說話就把嘴巴閉上。”


    見他臉色忽然變得凝重,霎那間,洞窟中無論爭吵還是一心沉浸在摸金中的眾人,全都停了下來。


    麵麵相覷。


    驚疑不定的掃過四周。


    但在他們看來,即便頭頂有孔明燈,身側又有火把風燈的映照,仍舊看不出什麽異樣,忍不住壓低聲音探討道。


    不僅卸嶺群盜。


    上一刻還在爭論如何處理精絕女王屍體的楊方和老洋人,同樣如此。


    身下這座洞窟規模驚人。


    又是天然形成。


    崖壁上或是如同刀削,直上直下,要麽就是亂世嶙峋,猿猱難度。


    即便周圍火光如晝,那麵石壁上仍舊陰森幽暗一片,凝結的水霧將光線反射迴來,更是極大影響了眾人的視線。


    昆侖雖然不清楚什麽情況。


    但他敏銳的感知到了兇險。


    拔出大戟,默默護在了陳玉樓身外。


    見狀,老洋人也摘下了蛟射弓,目光如炬般掃過四方。


    “火給我。”


    凝神看了片刻,陳玉樓一伸手,小時遷眼疾手快,立刻取出一盞風燈,不過還沒來得及遞上前去。


    頭頂重重霧氣中,一縷光線忽然破空而至。


    陳玉樓眉頭一皺,下意識抬頭望去。


    隻見崖頂上。


    烏娜手握神鏡,金光從中散出,洞穿濃霧,徑直照向遠處的石壁。


    從寨子裏出發開始,她整日鏡不離身,但直到進入古城後,她才終於取下,讓人一窺神鏡相貌。


    連陳玉樓也隻是隱隱猜測它的作用。


    如今……


    她終於第一次動用神鏡之力。


    隻見磅礴的光柱,直直的映照在石壁陰麵之上。


    近乎於至陽至剛的氣息,恍如一輪大日,洞窟中浮遊的陰氣瞬間消融,化為虛無。


    而之前還毫無動靜的石壁。


    此刻光線所過之處,一陣淒厲的慘叫聲驟然而起。


    陰影中,仿佛有一大團墨汁燒沸了一樣,來迴湧動,但凝神一看,才知道那哪是什麽墨水汙水,分明就是無數纏繞在一起的黑蛇。


    足有三四尺長短。


    頭上頂著黑色肉瘤般的眼睛,泛著陰冷幽深的光。


    “老天爺……”


    “這些鬼東西殺不盡嗎,怎麽還有這麽多?”


    “不是,到底從哪來的?”


    見此情形,本來對陳玉樓舉動還疑惑不解的卸嶺群盜,隻覺得遍體生寒。


    鱗蛇就如黑色浪潮。


    瘋狂蠕動。


    看的人頭皮都要炸開。


    不過……


    那神鏡不愧是薩滿一族的神器,兇戾可怖的黑蛇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鱗片大塊脫落,渾身潰爛,黑血直淌。


    拚命的想要從山崖裂縫中逃走。


    但卻根本無濟於事。


    隻要被光影照到,蛇群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死去。


    “這……”


    “好東西啊。”


    “道家法器?不對,這種力量……”


    一行人看的震撼不已。


    要知道,這一路上,即便有他們幾個出手,無處不在的蛇潮仍舊是給隊伍帶來了極大的麻煩。


    一旦咬傷。


    連片刻都無法撐到。


    便會渾身潰爛,淒慘而死。


    而它們渾身覆蓋鱗片,尋常刀槍都難以殺死,連雄黃一類的驅蛇藥粉對它們的效果都微乎其微。


    隻能借火強行驅趕。


    而今見到那方青銅鏡子大發神威。


    饒是鷓鴣哨,心中都忍不住嘭嘭直跳。


    但凝神看了半天,以他的見識,竟是都難以分辨,那究竟是道家法器,還是密宗佛門之寶。


    不多時。


    從裂縫中鑽出的蛇潮,便死的死逃的逃。


    丟下滿地蛇屍。


    整個洞窟裏都散發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味道。


    “多謝烏娜姑娘。”


    陳玉樓抬頭,拱了拱手。


    駕馭神鏡似乎需要消耗無數氣血,在收起鏡子的刹那,烏娜臉色已經變得被白如金紙,神色間更是透著一股強烈的虛弱感。


    甚至都沒力氣說話。


    隻是輕輕搖了搖頭。


    見狀,陳玉樓哪裏還會不懂。


    當即收迴目光,掃向周圍的卸嶺群盜,沉聲喝道。


    “加快速度。”


    “先將明器搬運出去。”


    他很清楚,那些毒蛇從何而來。


    此地再往下便是紮格拉瑪一族先祖遺骸,再往下,則是鷓鴣哨師兄弟苦苦尋找的鬼洞。


    那一處。


    除了他們少數幾人。


    對尋常人而言,無疑就是活人禁地,無生之處。


    從始至終,他也沒打算帶上他們,去了反而隻會拖累他們的行程。


    “是,總把頭。”


    一聲令下。


    數十號夥計再不敢耽誤,強忍著彌漫在空氣中的腥臭味,飛快忙碌起來。


    隨後。


    抓著繩索,將一筐又一筐的明器迅速送入崖頂。


    “陳掌櫃,這女人……”


    楊方這會也漸漸冷靜下來。


    餘光瞥過棺中女屍,他總覺得那些鬼東西,就是因她而來。


    絕對是禍亂之源。


    不將她處理掉,恐怕還會有源源不斷的麻煩。


    聞言,剩下幾人目光也都是落在了他身上,不過陳玉樓並未多加解釋,隻是從楊方手裏拿過那隻探陰爪。


    在幾分狐疑的神情中。


    探陰爪繞過女屍那張麵目猙獰的臉,在棺中唯一陪葬的黑石枕上輕輕一按。


    哢嚓——


    刹那間。


    木棺底下忽然傳來一道機擴觸發的動靜。


    隨後,棺底向裏一翻,露出一道漆黑幽深、深不見底的裂縫。


    而那具一直平躺在棺中的女屍,也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中,嘭的一下,直直的往下墜去。


    “這……”


    “棺內還有洞天?”


    幾人無暇顧及陳玉樓是何時發現的棺內機關,隻是死死盯著女屍消失的方向,瞪大的眼睛裏滿是不可置信。


    周圍那些還在搬運明器的夥計,也被這一幕驚得說不出話來。


    身處懸崖上,甚至都忘了繼續往上。


    麵對幾人的驚歎錯愕,陳玉樓隻是低聲朝昆侖吩咐了一句。


    “火折子。”


    “是,掌櫃的。”


    昆侖點點頭。


    迅速收起心中雜念。


    從口袋裏掏出兩枚火折子,擦亮後,順著裂縫往下一扔。


    火光劃過黑暗,漸漸將四周照亮。


    一行人誰也不敢說話,屏氣凝神的低頭望去。


    底下裂縫並不算長,隻片刻,火折子就落到了洞底,光火搖曳中,一座正方形的石室緩緩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隱隱中。


    似乎還有兩道盤膝端坐著的身影。


    看不清長相,隻能隱約看出是一老一少,南北對立而坐,兩人之間,則是矗立著一方半米多高的石匣。


    轟——


    隻看到這一幕。


    鷓鴣哨腦海裏恍然有道悶雷炸開。


    向來沉靜的臉上,露出一抹難以言喻的激動之色。


    “祖洞……”


    “是兩位先聖的埋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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