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井下之事。


    耽誤了不少功夫。


    等一行人穿梭在古城間,往營地那邊趕去時,天色已經漸漸轉黑。


    寒風唿嘯。


    猶如刀子般刮過臉龐。


    要隻是如此,還能勉強承受,偏偏寒風中夾雜著砂石以及細小的雪粒子,打在身上帶起一陣陣的生疼。


    “奶奶的,這地方難怪不見人煙,鬼都生存不下去。”


    花瑪拐吐了口唾沫,低聲罵道。


    隻感覺這麽會就進了一嘴的黃沙。


    從口袋裏掏出一條黑巾,也顧不上髒亂,匆匆遮住臉。


    其他人也是如此。


    陳玉樓則是皺著眉頭,神色間難掩愁緒。


    艱難爬上一座沙丘。


    舉目望去,頭頂鉛雲沉沉,狂風卷起漫天黃沙,形成一道道沙柱。


    天地間仿佛籠罩了一重黑色幕帳,從地下鑽出的土龍肆意而,給人的壓迫感十足。


    溫度也在極速下降。


    陳玉樓緊了緊衣領,吐出的氣,幾乎瞬間就凝結成一片霜霧。


    和烏娜預料的半點不差。


    雪暴天如約而至。


    甚至比預想的都要快出不少。


    就是不知道這鬼天氣會持續幾天?


    雖然早在出發前,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黑沙漠環境之惡劣,還是有些超乎想象。


    如今迴頭想想,河西境內,雖然也是風沙漫卷,但至少有山有水,比這地方不知道要好處多少倍。


    遙遙望了片刻,見天色愈黑,一行人並未繼續多待,而是沿著沙丘而下。


    古城斷牆下。


    已經被挖出來一片沙穀,營地座落其中,一座座帳篷緊緊挨著,在夜風中猶如船帆一般被吹得嘩啦啦直響。


    進入黑沙漠這麽久。


    他們已經學到了不少防沙的手段。


    營地最外圍的黃沙中埋了不少梭梭樹,就是防止半夜流沙傾瀉,將帳篷淹沒。


    至於營地中,一堆篝火正熊熊燃燒。


    黑沙漠雖然號稱無生之地,但實際上除了人以外,生活著無數的野獸。


    比起人,它們對於氣候變化以及兇險的預知更為敏銳。


    可以想象的是。


    等到夜幕徹底降臨,這座古城會迎來許多避風的生靈。


    篝火不僅承擔著巡夜者取暖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驅趕野獸。


    不然,誰也不想半夜睜開眼,幾頭露著獠牙,涎水直淌的沙狼,正死死盯著自己。


    “掌櫃的。”


    “陳掌櫃。”


    “主人。”


    一入營地。


    幾道身影便從夜色下走出。


    紅姑娘卷著袖子,臉上帶著幾道汙痕,分明是汗水粘連風沙留下,一張臉上難掩疲倦。


    與她同行的還有楊方和袁洪。


    楊方之前先他們一步返迴,此刻身上還帶著幾分刺鼻的雄黃味道。


    “怎麽樣了?”


    見他問起,楊方當即認真道。


    “全都撒了一遍,再配合營地外圍埋了一圈生石灰。”


    聞言,陳玉樓眼神不禁一亮。


    之前下井入墓時,他還琢磨著好像忘了提醒一聲,讓他們布防時最好做兩手準備。


    雄黃摻雜在沙丘表層。


    能夠驅趕黑蛇以及野獸。


    生石灰埋在地下,則能夠提防地下鬼蟻。


    畢竟,當日在蟲穀那條斷蟲道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雖然做不到斷蟲道那麽驚人,但這種兩重防範下,至少能夠杜絕大部分的蛇蟲。


    “辛苦。”


    “哪有……”


    楊方擺擺手。


    此行本就是他主動提出跟來。


    這一路上也確實見識到了無數難以想象的風景。


    吃喝住行全是陳玉樓提供。


    出點力氣也是應該。


    “袁洪呢?”


    又簡單問了幾句,陳玉樓這才笑著看向最後一道身影。


    與在湘陰時的生氣蓬勃截然不同。


    進入西域之後,它精氣神明顯下降了不少。


    此刻更是跟霜打過一樣,顯得有氣無力。


    畢竟物種不同。


    若不是修行成妖,這片廣袤無垠的沙漠上,再過一百年也不會有猿猴出現。


    風沙、雪暴,人尚且難以承受,更何況是它。


    “還好……”


    袁洪搖搖頭。


    “這幾天要在古城裏暫避風沙,你好好休息幾天。”


    “這,多謝主人。”


    一聽這話,原本還苦著臉的袁洪瞬間激動。


    至少有緩口氣的時間了。


    衝它擺擺手,陳玉樓又想到了什麽,看了眼紅姑娘輕聲道。


    “哦對了,古井底下連接著地下河,水的事情暫時不用著急。”


    後者一聽頓時明白過來。


    這段時日,因為一直沒遇到綠洲,從寨子裏出發時所攜帶的水,供給人畜飲用尚且不是很足,洗漱隻能越簡單越好。


    他們這些糙漢還能忍受。


    但花靈、烏娜以及紅姑娘,畢竟是女孩子,天性就愛幹淨。


    聽出他話裏的弦外之意,紅姑娘臉頰不禁一陣滾燙。


    但洗漱的誘惑還是無法拒絕,當即找了個借口離開。


    不多時。


    陳玉樓便看到她們三人,提著各自的行李古城深處走去。


    “拐子,通知一聲弟兄們,暫時別去取水。”


    “好。”


    花瑪拐點點頭。


    當即快步離去。


    陳玉樓則是掃了眼剩下幾人,指了指遠處營地中間的篝火道。


    眼下時間尚早,晚飯還沒做好。


    一道道身影在夜色間閃過。


    不時傳來幾道笑聲。


    畢竟,忽然身處一座如此遼闊的古城中,絕大多數人都難以抑製驚奇,何況,才經曆過西夜古城,誰都知道黃沙之下便是金玉明器。


    如此之下,就算白天趕路再累,也絲毫不覺得困倦。


    背著手走過營地,聽著那些略顯幼稚的暢享和憧憬,陳玉樓臉上不禁浮現起一抹笑意。


    年少總是如此。


    當日初次前往瓶山時,他同樣按捺不住心中激動。


    “總把頭……”


    見他走近,一行正準備晚飯的夥計,不禁有些慌亂,紛紛起身。


    “忙你們的,我就是過來坐坐。”


    “是。”


    聽到這話,一行人明顯鬆了口氣。


    然後轉身繼續做事。


    此次隊伍中,新老比例大概是五比一,許多人還是頭一次下山,在他這位名動江湖的綠林魁首麵前,有著發自內心的怵然。


    對此,習慣之後陳玉樓也不想過多理會。


    隻是指了指一旁的篝火。


    率先一步,毫無形象的盤腿坐下。


    幾人見狀也是紛紛效仿。


    熊熊燃起的火光,將幾人影子拉得極長。


    “師兄,剛才井底?”靠著火堆,一身寒氣頓時被驅散了不少,不過老洋人卻無心於此,坐下不久便忍不住問道。


    “還是陳兄說吧。”


    鷓鴣哨搖搖頭。


    他一向覺得笨嘴拙舌,從來行多於言。


    何況,到現在他心神還沉浸在墨彩壁畫帶來的震撼中,擔心自己會詞不達意,幹脆將問題拋給了陳玉樓。


    後者無奈一笑。


    不過也沒耽誤。


    簡單將下井之後所遇之事說了下。


    奇遇本就容易吸引人,加上陳玉樓有舌綻蓮花的本事,入墓之後所見所聞,說的跌宕起伏,一瞬間便將幾人心神抓住。


    連去而複返的花瑪拐,什麽時候坐下的都不知道。


    精絕女王、姑墨王子……


    聽著在身下這座古城中曾經發生過的故事。


    寒風唿嘯中,耳邊仿佛也聽到了千年前的金戈鐵馬聲。


    “掌櫃的……那精絕古城在哪?”


    忽然間,一道驚奇聲傳來。


    楊方嚇了一跳,看向身後,這才發現花瑪拐站在身後的陰影裏。


    聽到他提及重點,陳玉樓不禁讚賞的瞥了他一眼。


    他小子雖然財迷了點,但不得不說,腦子絕對是一行人裏頭轉得最快的一個。


    無論西夜、姑墨還是不曾見到的輪台以及樓蘭、龜茲。


    都遠不如精絕這二字重要。


    不過他並未解釋,而是看了眼坐在一旁,火光映照下那張複雜難掩的身影上。


    “若是沒猜錯。”


    “精絕古國的遺址,就在此行前往的聖山之下。”


    “什麽?!”


    鷓鴣哨似乎早有預感,但還是頭一次聽到這個猜測的老洋人,卻是一下被驚到騰的起身,一張臉上滿是不可思議。


    在紮格拉瑪古老的傳言中。


    先祖從遙遠的大陸遷徙而來。


    最終遇到一南一北兩座相對而立的黑山,這才決定定居下來。


    所以,自小他就聽過孔雀河、雙黑山的傳言。


    那也是他們所有族人心目中的聖山。


    此行元到而來,就是為了找到那座聖山,去破開詛咒。


    如今……陳掌櫃竟然說那個精絕國,就在聖山之下,豈不是鳩占鵲巢?


    “老洋人兄弟,先別急,這暫時也不過是我的一個猜測。”


    “想要確認的話,還得到了山下,或者……烏娜迴來。”


    迎著他那雙平靜的眸子。


    老洋人洶湧的心緒這才稍稍安定。


    但聽到最後那個名字時,他臉上還是忍不住露出一抹無法理解的驚詫,下意識看了眼師兄,卻發現師兄同樣眉頭微皺,明顯也不清楚。


    “陳兄,前麵我懂,但烏娜姑娘又是怎麽迴事?”


    鷓鴣哨思來想去。


    甚至在某個瞬間,他都懷疑魚海邊的迴鶻部族,是否就是當年精絕古國的後裔,所以陳玉樓才會如此言明。


    但這念頭才起,就被他給否定。


    畢竟當日在城寨裏,兀托族長說的已經無比清楚。


    他們那一脈,是因為躲避戰禍,從草原上遷徙而來,所以千百年過去,仍舊保留著漁獵的生活習性。


    “道兄可還記得,兀托族長說的神木?”


    “神木?”


    這兩個字就像是有某種魔力。


    讓篝火邊坐著的幾個人瞬間陷入思索。


    而陳玉樓也沒掉他們胃口,平靜的聲音緩緩響起。


    “這一路,我們經由孔雀河古道,前後已經走了十來天,從地圖看,差不多過了黑沙漠一半不止。”


    “但除了梭梭樹、胡楊,可曾見過其他樹木?”


    “好像沒有。”花瑪拐搖搖頭,隨即若有所思的道,“掌櫃的,您是說那神木……其實就長在聖山?”


    “也有可能是在古城之下。”


    見他這麽快就反應過來。


    陳玉樓看向他的目光裏讚色頓時更濃。


    其實尚在迴鶻部族時,聽過兀托一番話,他就有所猜測。


    神木會不會就是傳說中的昆侖神木。


    精絕古城與昆侖神宮,雖然彼此之間還隔著整座黑沙漠,以及昆侖山脈。


    但精絕古國與雪域魔國,卻是一脈相承。


    在遠古時代,黑沙漠更是並非眼下所見,塔克拉瑪幹在古維語中寓意著綠洲和家園。


    至少在秦漢之際,這片沙漠中繁華無比,生機勃勃,一直到了兩晉時才漸漸被風沙淹沒,人煙消失,淪為無生之地。


    所以,昆侖神木出現精絕古城絕非荒謬。


    最關鍵的是,直到今日烏娜也從未有過采伐神木的舉動。


    甚至對他們進入古城,尋找古物明器,表露出了極大的擔憂。


    這至少能夠推測出兩點。


    第一,薩滿巫師所用的神木,應該不存在於西夜和姑墨。


    第二,她對兩座古城的熟悉程度,表明她曾與阿枝牙來過此處。


    再往前便是聖山、精絕古城。


    很難讓人不懷疑了,他們一族曆代巫師來往黑沙漠所尋的神木,就在精絕古城之中。


    “這……”


    聽他一語落下。


    幾人神色都是不斷變幻。


    尤其鷓鴣哨和老洋人師兄弟,更是再度陷入沉思。


    眼下聽到的一切,實在遠遠超乎了他們的預料,一時間無法接受也在情理之中。


    見此情形。


    昆侖、楊方和花瑪拐也清楚,極有默契的沉默下去。


    半個多鍾頭後。


    花靈三人終於從古城中走出。


    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一路上笑聲不斷。


    “烏娜姑娘……”


    陳玉樓遠遠招唿了聲。


    見到是她,烏娜臉上明顯閃過一絲意外。


    一旁的花靈和紅姑娘也是四目相對,目露不解。


    “還請來一趟,陳某有些事情想要請教。”


    “好,陳掌櫃稍等。”


    聽到這話,烏娜點點頭。


    三人將換洗好的衣物放迴帳篷,不多時,三人又聯袂而來。


    遠遠,夜風拂過,便帶過一陣皂莢的淡淡清香。


    烏娜一頭長發並未如往日般紮起,而是垂落在身後,讓她看上去明顯少了幾分淩厲,多了幾分女孩子的柔弱。


    見幾人圍坐篝火邊。


    氣氛似乎有些肅然。


    她棕色雙眸裏不禁閃過一絲驚疑。


    “陳掌櫃想問什麽?”


    “不知烏娜姑娘可知道……精絕古國?”


    陳玉樓並未旁敲側擊,而是直接開口。


    隨即目光落在烏娜臉上。


    果然。


    幾乎是精絕古國四個字出現的一刹那。


    烏娜眼底明顯閃過一抹不可思議以及慌亂之色。


    連帶著平穩的氣息,也變得急促了一陣。


    雖然她在努力壓製,但又豈能逃得過一行幾人的注意。


    道門修行,修得便是唿吸導引之術。


    對於氣息流轉最為敏銳。


    “看來……烏娜姑娘知道。”


    陳玉樓淡淡一笑,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鷓鴣哨、老洋人則是相視一眼,師兄弟二人心神急切,目光齊齊落在烏娜身上,他們有著太多的疑問。


    但對此,在經曆了短暫的慌亂後,烏娜反而迅速歸於沉靜。


    隻是靜靜的看向陳玉樓。


    “看來你們根本就不是要去中亞行商,一開始就是衝著它來的吧。”


    靜水之下。


    暗流湧動。


    開口便是石破天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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