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那些懸棺是借滑索吊上去的麽?”


    兩人說話間。


    紅姑娘幾人也在抬頭打量。


    卸嶺一派,不但有諸多古械傳承至今,更是吸納其他倒鬥門派經驗。


    麵對懸崖絕壁,除卻蜈蚣掛山梯外,最為淩厲的當屬滑索。


    兵書峽兩側萬丈危崖,猿猴難度,飛鳥不棲,不借助於鉤索一類的工具,別說將數百斤重的船棺整個送上去,僅僅攀岩都難如登天。


    畢竟。


    不是誰都是掌櫃的。


    能飛天踏空。


    “聰明!”


    聽到這話。


    陳玉樓眉頭一挑。


    有些詫異的朝她看去。


    要知道,三峽懸棺最早在水經注中便有記載,隻不過身處北魏時代的酈道元,根本無法理解古人是如何將棺材送上。


    隻當是洪水之時,人泊舟崖側,以餘燼插,謂之插灶。


    而在《太平禦覽》中,更是將巫山懸棺,稱之為仙人之棺,地仙之宅。


    一直到了後世,經由考古發掘反複驗證。


    方才知道三峽懸棺乃是古巴國時代的遺跡。


    那個時代古人追求高葬升仙,同時,也因為那時兵荒馬亂,為了先人屍骸遺骨不被破壞,這才費盡心思將棺槨送到絕壁之上。


    而關於送葬之法。


    直到幾十年後也沒有一個定論。


    不過流傳最廣的說法,便是借助於懸索一類的裝置,從山巔將棺槨一點點下沉,最終準確落入洞窟或者事先打好的樁上。


    這麽短短片刻。


    紅姑娘就能想到這一步。


    也不怪陳玉樓會如此驚歎。


    “真是啊。”


    花瑪拐下意識感慨了聲。


    看向兩側崖壁的目光裏滿是期待之色。


    卸嶺力士,平山移丘,尋金盜骨。


    吃的就是一碗死人飯。


    這麽多棺材擺在這,哪能沒有點心思。


    不過……


    他還沒開口,就被陳玉樓打斷。


    “你小子少打那些主意。”


    “真當觀山一脈是吃白飯的,真有好東西,也早都被他們摸走了,還輪得到你我?”


    “嘿嘿,掌櫃的,這世上哪有莊戶嫌糧多的道理。”


    被點破心思。


    花瑪拐並不尷尬。


    隻覺得說不出的可惜。


    遇棺不盜,這跟在他心頭上割肉有什麽區別?


    要知道,常勝山上萬弟兄要養。


    哪怕就是一塊銅板也不虧啊。


    這些年裏,要是光景好還成,挖個油鬥夠山上吃個一年半載。


    但古往今來,有名有姓的大鬥,早都被人光顧了八百次,從裏到外挖成了篩子。


    經常忙活幾個月。


    好不容易到了底下,才發現是座空鬥。


    這也是為何卸嶺一脈,向來雁過拔毛,從不走空的原因。


    不當家不知財迷油鹽貴啊。


    作為常勝山管錢袋子的主事,他從來都是恨不得一文錢掰成兩半花。


    這兩側懸崖上,少說有幾十口棺槨。


    看上去棺蓋嚴絲合縫,似乎並未被人下手。


    要是往常,以他的性格早帶人上山了。


    不過……


    既然掌櫃的已經發話。


    花瑪拐自然不敢多加言語。


    他也知道,這趟昆侖山之行,對老洋人他們師兄妹三人何等重要,總不能為了幾口棺材耽誤了大事。


    但想歸想。


    該肉疼還是疼。


    “行了,這麽幾口棺材,就把你小子勾成這樣,要是去了昆侖山,那不得住在那?”


    花瑪拐跟了自己那麽多年。


    陳玉樓又豈能不懂他的意思?


    無非就是想多攢點,終歸有年景收成不好的時候。


    “掌櫃的您的意思?”


    花瑪拐心頭一動。


    似乎想到了什麽,但又不敢確認。


    “古西域,三十六國,自大唐後一一消失在曆史長河間,隻要伱小子能找到一座古城,別說這麽幾口棺材,就是拿座皇陵都不換。”


    陳玉樓淡淡一笑。


    西域三十六國還是統稱。


    幾千年來,埋葬在茫茫大漠中的古國,又豈止三十六。


    要知道,西域古國,並非漢人那種大一統的王朝,基本上都是一城一國,能有三城之地,就已經算得上是強國。


    “這……”


    聽到這話。


    不僅是花瑪拐,甲板上眾人臉色皆是震動起來。


    心頭嘭嘭狂跳。


    氣息都變得急促了不少。


    古國遺址!


    真能挖出個一座兩座的話,確實比王陵都要驚人。


    “掌櫃的您早說啊,要知道還有這麽大的鬥等著,我還惦記這些懸棺做什麽。”


    花瑪拐目光閃爍。


    仿佛已經看到了遍地黃金的景象。


    這趟昆侖山之行,從頭到尾他都隻知道,掌櫃的是要去助搬山三人一臂之力。


    完全沒有倒鬥這個選擇。


    所以,當時掌櫃的讓他去挑出一支至少兩百人的隊伍時,他還覺得奇怪。


    如今想來。


    自己還是太過年輕。


    恐怕掌櫃的那個時候就已經想要大漠古城一事了。


    “真說了。”


    “你小子還能睡得著?”


    陳玉樓打趣道。


    聞言,船上眾人忍不住相視一笑。


    船隻一過兵書峽,水流再度迴歸平靜,甲板上也沒之前的晃動。


    船把頭不知何時又從船艙裏走了上來。


    身後還跟著兩個夥計。


    各自提著酒水黃紙以及魚肉一類。


    先是朝陳玉樓幾人示意了下,隨後才匆匆走到船舷邊,點燃黃紙,將魚肉酒水傾入水中,船把頭抱著雙手,嘴裏念念有詞。


    川渝和三湘一水之隔。


    雖然口音頗重,而且離著不少路。


    但陳玉樓還是清晰聽到。


    無非就是無意衝撞,求鬼神勿怪一類。


    去滇南一路上,他們已經見識過船家各種各樣的禁忌,這種並不算什麽,和民俗幾乎沒有太多區別。


    等黃紙燃盡。


    船把頭這才長長鬆了口氣。


    揮手示意兩個夥計迴去掌舵,他則是折返到幾人跟前。


    “諸位,千萬見諒莫怪嘞,這也是我們跑船人一些習俗。”


    船把頭小心翼翼的解釋著。


    不過,陳玉樓他們怎麽會在意這些小事。


    “船老大客氣。”


    “這事我們有錯在先,哪能讓你道歉?”


    擺擺手,陳玉樓示意他放鬆一些。


    見幾人神色平和,尤其是眼前這位先生,說話更是溫聲細,並不像是盜匪軍閥一類。


    心裏估摸著是行商字號的公子少爺,出門遠行做生意。


    這些年跑船,他也見過不少。


    隻不過這趟隨行的人確實有些多罷了,也不足為奇。


    “過了兵書峽,離朝天門碼頭就不遠了吧?”


    陳玉樓隨意問道。


    “是嘞,按眼下這速度,午飯前就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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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毗鄰長江,渝州自古水運發達,尤其是晚清通埠,城外足足有一二十號碼頭。從一排到二十三。


    他們此行目的地,就是朝天門。


    是渝州城最為古老的碼頭之一。


    下了船,便能直通城門。


    “先生是來渝州做生意?”


    見他目露思索,船把頭也放鬆了不少,順勢問道。


    陳玉樓微微一怔,隨即才反應過來,笑著點了點頭。


    “訂了一批蜀錦。”


    蜀錦!


    聽到這兩個字,船老大臉上不由閃過一抹震歎。


    自古以來,蜀錦就是有價無市,素有一尺蜀錦一兩金的說法。


    一般窮苦老百姓,別說穿用,大部分人看都看不到。


    他心裏也愈發坐實了自己的猜測。


    不是大字號,哪做得起這樣的生意?


    也難怪雇了那麽多人前來。


    見自己隨口一句話,眼前的船把頭明顯拘束了不少,又閑聊了幾句後,便任由他返迴船艙繼續開船。


    果然。


    中午時分。


    兩艘大船抵達朝天門碼頭外。


    遼闊的水域上,來往船隻無數,大大小小,少說有數百艘。


    其中不乏黃發碧眼的洋鬼子。


    看他們穿著打扮,大部分都是通商口岸做生意,也有身穿長袍的傳道士。


    陳玉樓對這些人並無什麽興趣。


    不過……


    他們的出現。


    倒是讓他想起來一件事。


    晚清民國年間,正是西域大漠盜掘活動最為猖獗的一段時期。


    各國洋鬼子,打著考古或者探險的幌子。


    瘋狂挖掘那些掩埋在風沙下的古城。


    一時間,他心裏不由生出幾分緊迫。


    雖說此行目的地是精絕古城,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樓蘭、西夜、精絕,都是孔雀河流域衍生的文明。


    樓蘭破壞那麽嚴重。


    很難保證精絕會不會難逃其手。


    等下船進入碼頭,一行人匆匆填了下肚子,又讓花瑪拐補給了一番,便再度啟程。


    為了節省時間。


    甚至連青城山都沒去。


    而是直接繞過渝州,先行北上前往漢中。


    經由渝州時還多山林險峰,但一過巴中往北,地勢便以肉眼可見的變化,廣袤的陝北平原一馬平川。


    隊伍星夜兼程。


    隻用了三五天,便進入了漢中地界。


    漢中與秦嶺毗鄰。


    站在古城外,遙望北方,遠遠就能望見一道橫亙在天地間的山脈,綿延起伏,猶如一頭遠古巨靈龍。


    “八百裏秦嶺,天下之大阻。”


    “龍從大帳,入首結星,雲霧蒼莽、逆潮流神,實在是氣勢非凡!”


    “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陳玉樓騎在龍駒馬背上,望著天際盡頭那道山脈,神色間滿是震撼。


    天下龍脈。


    祖龍昆侖山,中龍便是八百裏秦嶺。


    自先秦開始秦嶺便被視為兵家必爭之地。


    更是被視為王朝龍運所在。


    原本他也隻是讀書看到,但如今學得陵譜以及十六字後,再看秦嶺時,蒼白的字便一下清晰分明了許多。


    聽著他喃喃自語。


    昆侖等人並不明白,隻有鷓鴣哨雙眸泛亮,神色間滿是震撼。


    當年為了尋珠。


    他就曾跟隨上一代搬山道人來過秦嶺。


    隻不過那時候,隻是想著八百裏秦嶺十萬古墓,病看不透秦嶺龍脈,如今時隔多年再看,隻覺得氣脈自天而降,星峰飛揚、氣勢磅礴。


    “秦嶺也是好地方啊。”


    收迴目光,陳玉樓笑了笑。


    秦嶺古墓之眾,就是邙山都難以比擬。


    全天下就這一處。


    一鏟子下去估計都能挖座鬥出來。


    “那等返程,掌櫃的帶我們去見識見識?”


    花瑪拐打蛇隨棍上。


    這等龍脈寶地,別說尋常古墓,王陵怕是都不計其數。


    想想都讓人激動。


    湘陰那塊本就窮鄉僻壤。


    陳家三代盜魁,再加上之前羅老歪、宋老五和彭賴子三人,瘋了一樣四處挖坑倒鬥,連亂葬崗都布放過,連塊棺材板都找不到。


    “不怕撈過界,被陝北那些刀客、掌眼拿刀滿山林的攆。”


    “可以試試啊。”


    陳玉樓攤了攤手。


    這小子不會以為這塊就被盜墓的吧?


    相反,秦嶺自古倒鬥之輩就層出不窮,加上這地方民風彪悍,吃死人飯的不計其數。


    一直到後世。


    秦嶺中盜掘活動都猖獗無比。


    更別說這種亂世裏頭,人都活不下去,還怕下鬥摸金?


    何況,湘陰與漢中相隔千裏,常勝山說是南北一十三省綠林魁首,但真到了分金稱銀的時候,誰會管你常勝山還是常敗山?


    聽出他話裏的調侃。


    花瑪拐撓了撓頭,“掌櫃的,我還是先去尋楊方兄弟。”


    當日楊方離開時。


    他們就約定在漢中古城匯合。


    隻不過,這年頭可沒後世那麽方便,得先去找個牙行問路。


    這種事情花瑪拐做起來得心應手,陳玉樓自然不會阻攔。


    他們一行人並未選擇進城。


    畢竟兩三百號人的隊伍,浩浩蕩蕩,一進城怕是就要引起無數的注意。


    他們這一路上,路經那些匪寇山門時,遠遠看到他們,便一個個大門緊閉,如臨大敵,可想而知這種大城防守隻會更為嚴格。


    陳玉樓也懶得多生事端。


    幹脆領著一行人往城外茶棚走去。


    說是茶棚,其實酒水食物一應俱全,供應來往行商路人歇腳所用。


    不過……


    他們這烏泱泱一幫人。


    高頭大馬,氣勢洶洶,又帶著一股子匪氣。


    把原本喝茶的人嚇得不輕。


    紛紛結賬離開,擁擠的茶棚一下空蕩起來。


    擠一擠倒是也能坐得下。


    至於茶棚掌櫃,在看到兩塊大洋的那一刻,驚恐、不安以及些許不滿的情緒瞬間煙消雲散,滿心歡喜的領著妻兒老小去準備吃食。


    雖是川陝交界。


    但漢中這邊的口味,明顯異於川渝。


    踏入金丹大境後。


    陳玉樓已經能夠食氣辟穀。


    隻不過,天底下美食無數,他哪裏願意做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山上人?


    對飯菜淺嚐輒止。


    倒是對掌櫃自己釀製的酒水頗為滿意。


    一邊小酌,一邊和鷓鴣哨幾人閑聊。


    說話間。


    城門處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震得茶棚掛著的簾子都在晃動。


    陳玉樓提著酒盞,迴頭望去,來人一高一瘦,不是楊方和花瑪拐還會是誰?


    隻不過。


    與往日放恣肆意不同。


    才十多日不見,楊方神色晦暗,明顯情緒不高。


    他一想便明白過來。


    金算盤下落不明,身為徒弟哪能提得起心緒?


    “楊方,你小子可算來了。”


    “怎麽樣,找到你師傅沒有?”


    老洋人拉著他坐下。


    話音一落,楊方眼神更是黯淡,連帶著臉色都難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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