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是贔屭?”


    沒理會那幫夥計閑聊瞎扯。


    紅姑娘探頭往洞窟底下掃了一眼。


    她這些年走南闖北,不但眼力練了出來,誌異傳聞也聽過不少。


    龍生九子,因贔屭善於負重,故而古人喜好刻以駝碑。


    “說對了,又沒完全對。”


    陳玉樓聳了聳肩,搖頭笑道。


    “是椒圖吧?”


    一旁鷓鴣哨適時的提醒了一句。


    “道兄好眼光,傳說椒圖與贔屭,同為龍子,也擅長負重,所以經常被弄混。”


    “不過椒圖好閉,有鎮宅辟邪之意,而且,想要區別兩者,最簡單一點,隻要看所駝石碑高矮就行。”


    “高大者為贔屭,反之則是椒圖。”


    陳玉樓點點頭,輕聲解釋道。


    “還真是。”


    “掌櫃的真是學究天人。”


    見他引經據典,信手拈來。


    一眾人下意識俯身望去。


    雖然洞窟內昏暗不定,但還是能隱隱看到,它身後負著的是塊短碑,不過三四尺高。


    一時間驚歎聲不斷。


    “行了,少拍馬匹,有這功夫碑文都能拓下來了。”


    陳玉樓揮手笑罵道。


    “是,掌櫃的。”


    眾人一聽,哪有敢不應的,當即取來蜈蚣掛山梯,又點燃風燈。


    三兩步便攀行落地。


    將風燈掛在猶如爪牙伸展的老樹根上。


    火光一下將黑暗驅散。


    將被樹根重重纏繞的椒圖石雕也顯現出來。


    身後那塊短碑上,確實隱隱有古文痕跡,隻不過被泥土覆蓋,看不太清。


    “道兄,走,下去瞧瞧。”


    鎮陵譜上有關於雮塵珠的記載。


    陳玉樓請他一同入內,也有讓他安心的意思。


    看他雙眼泛紅,難掩疲憊的樣子就知道,昨夜在見過黃金麵具上的眼球紋飾後,肯定是徹夜難眠。


    “好!”


    鷓鴣哨倒沒多想。


    昨晚入夜,迴到帳篷,確實一夜都沒怎麽合眼。


    隻能靠著打坐入定,強行讓自己靜下心來。


    兩人一前一後,順著掛山梯而下。


    等落地時。


    夥計們已經揮刀斬向那些蒼勁虯結的老根。


    隻是……


    一刀下去。


    斷口處竟是流淌出血一樣猩紅的液體。


    “這……這是成妖了?”


    這一幕看的眾人驚駭不已。


    民間關於老樹成精化妖的傳聞不計其數。


    尤其這年頭,民智未啟,逢山拜山過水拜水,鄉下淫祠邪祭無數,多少人飯都吃不上,家裏還供奉著老母邪神。


    對此類傳言更是深信不疑。


    “成妖要真那麽容易,這世上豈不是遍地妖魔,還有你等活命的機會?”


    “何況,一株老樹而已,還能張口食人?”


    陳玉樓一聲冷哼。


    就算是瓶山雲藏寶殿那株老桂,以地下陰氣以及丹井屍氣為生,活了近千年也不曾成精化妖。


    可想而知。


    想要成妖可不是那麽容易。


    至少,從過去半年經曆來看,麟獸成精的可能性,遠大於草木。


    畢竟隻要開了靈竅,通了人性。


    再往後就要簡單不少。


    聞言。


    鷓鴣哨眼神不由一亮。


    什麽妖魔鬼怪,但凡敢攔路壞他尋珠大事,從來就是寧可錯殺絕不放過。


    不然,那一身深重殺氣從何而來?


    原本和陳玉樓待的時間久了。


    溫和出塵,出口成章,總會讓他有種錯覺,仿佛他不該是綠林盜魁,而是隨和儒雅的讀書人。


    但眼下簡短兩句話,卻是將他一身殺伐之氣暴露無遺。


    這才是年紀輕輕就能掌管常勝山的陳把頭。


    “是,掌櫃的。”


    那幾個夥計被他一說。


    也是老臉一紅。


    倒不是真的畏懼,隻是這一幕來的太過詭異,完全沒有預料罷了。


    畢竟,卸嶺中人吃的就是死人飯。


    以往倒鬥,就算是竅中玉、腹中珠,都要剖開取走。


    還怕什麽山精野怪。


    更何況一株老樹,真要長腳跑了,也得抓迴來劈開當柴燒。


    刀砍不死,那就放火。


    火要少不斷,還有火藥槍炮。


    昨天湖中那頭化妖的大蛇,何等兇悍,還不是被拆形去骨、剝皮抽筋,最後殺了吃肉?


    當即再不敢猶豫。


    提刀三兩下便將纏住石雕的老根斬斷,然後又紛紛爬上石雕後背,取出匕首,小心剝離掉石碑上的泥土。


    沒多大一會,上麵的文字便一點點顯露出來。


    “道兄,不看看?”


    陳玉樓微微一笑。


    他對鎮陵譜中內容心知肚明。


    無非就是三件事,雮塵珠、獻王墓以及風水位。


    “這……當然要看。”


    不知道為什麽,鷓鴣哨總覺得他話裏有話。


    但失神間,陳玉樓已經提著風燈上前,他也不敢多想,迅速追了上去。


    碑文用的小篆。


    這倒是符合他對獻王墓成時期的猜測。


    陳玉樓學富五車,他也不差,在古文字上同樣有著極深的造詣。


    當即借著火光,逐字逐句的看了下去。


    但隻片刻不到。


    他那雙深邃的眸子裏,就已經掀起了滔天波瀾。


    “元光年,帝遣使入滇國,索求神物雮塵珠,國內大亂,分歧相爭,獻王攜珠遠走,使者威壓,王以影珠相奉。”


    短短幾十字。


    卻清楚點出了雮塵珠下落。


    “陳……陳兄,元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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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了好一會。


    鷓鴣哨才顫聲問道。


    聞言,陳玉樓不禁歎了口氣,以他的見識不該不知道,元光是漢武帝年號。


    之所以這麽問,可想而知,此刻他心思已經亂到了何種程度。


    “武帝初,建元後。”


    “那就對了……”


    鷓鴣哨心頭一跳,緩緩閉上眼睛,不斷的低聲喃喃重複著。


    紮格拉瑪一族,千年以來都在尋找雮塵珠的路上。


    雖然迄今也不曾找到,但這並不代表他們一無所知。


    自無數年前,雮塵珠流落中中原,曆代族人翻閱了無數古書史籍,從浩瀚如煙的資料中,也找到了幾個線索。


    其中就有一條。


    指向的就是漢武帝的茂陵。


    隻不過……


    族中先輩前往茂陵時,卻發現那座大墓早在兩千年前,就被赤眉軍挖破。


    墓中陪葬明器被盜掘一空。


    但就算如此,族人也從不曾放棄,而是循著那條斷裂的線索不斷尋找。


    可惜,赤眉軍在曆史長河中隻曇一現。


    到東漢劉秀時,於宜陽一帶被盡數殲滅,此後雖然也有打著赤眉軍旗號起兵造反者,但真正的赤眉軍已然沒了蹤跡。


    紮格拉瑪先輩,沿著赤眉軍的足跡,一路尋找。


    最終線索也徹底斷去。


    鷓鴣哨自小,就在族書上見過,又從長輩們口中聽過不少。


    本以為茂陵雮塵珠隻是謠傳。


    但如今從這碑文中看,並非如此。


    漢武帝確曾派人索要雮塵珠,隻不過,就算是他也不知道,得到的隻是一枚影珠。


    原物早已被獻王帶走。


    “所以,雮塵珠……就在獻王墓中!”


    迴憶在腦海中翻湧。


    雜亂的思緒,也漸漸變得明朗。


    鷓鴣哨猛地睜開眼,一雙目光裏再無懷疑。


    甚至連熬了一夜帶來的疲憊也一掃而空。


    雙眼灼灼,臉色間隻剩下難以言喻的激動。


    二十年了。


    不,是一千多年了。


    從第一代先知,以死亡的代價占卜出破除鬼咒法子算起。


    紮格拉瑪就如飄蕩在塵世中的一根浮萍。


    無依無靠。


    甚至連名姓都不敢泄漏。


    隻為了求得一條活路。


    而今天……他終於看到了。


    苦求不得的雮塵珠,已經近在眼前。


    想到這一切,他心思反而漸漸變得平靜下來。


    為了它死去的族人已經太多太多。


    越是緊要關頭,越要保持絕對的冷靜。


    畢竟,拿到雮塵珠隻是第一步。


    後麵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看來,道兄所求之物,已經有了線索?”


    陳玉樓淡淡一笑。


    雖然鷓鴣哨從問出那句話後,便一直沉默。


    但情緒、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多謝陳兄!”


    鷓鴣哨點點頭。


    隨後想到了什麽,雙拳緊握,衝著陳玉樓深深拜下。


    此刻,瓶山上一幕幕,猶如過眼雲煙般在他腦海裏一一閃過。


    若不是眼前這位。


    將他罵醒,又力邀自己前來滇南。


    也不會有今日一切。


    和以往避而不受不同,此刻的陳玉樓一臉坦然,眼底深處,又透著幾分難以掩飾的唏噓。


    救人……何嚐不是在救幾?


    “道兄言重。”


    “沒有道兄一諾千金,千裏赴約,想來也無今天。”


    陳玉樓將他扶起,搖頭笑道。


    當日在義莊初見時。


    鷓鴣哨一身暮氣沉沉,雙鬢染霜,雖然才三十不到,卻毫無朝氣。


    如今三個月不到。


    他身上的變化肉眼可見。


    比起以往,眼神都通透了許多,有了光彩。


    尤其是此刻,仿佛終於掙脫了身上那一道道無形的枷鎖。


    就像當初他問對方人生最重要的是什麽時。


    鷓鴣哨毫不猶豫迴複了責任。


    對他來說。


    生死不過是輪迴。


    但尋珠的重擔,卻是生來就有,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


    “掌櫃的,石碑後……快來看!”


    兩人研究碑文時,幾個夥計則是繞到了短碑後方。


    舉著風燈一看。


    和石碑正麵不同,碑後竟是刻著一副浩瀚恢的浮雕。


    幾個夥計也是見過世麵的卸嶺盜眾。


    但此刻……看清浮雕內容的一刹,竟是被震驚的連話都有些說不清楚。


    “道兄,守得雲開見月明。”


    “就不要多想了。”


    拍了下肩膀,將心頭思緒盡數斂去。


    同時,也場場舒了口氣。


    那種明知一切,卻無法與人言的感覺,對他來說何嚐不是負擔?


    鷓鴣哨重重點了點頭。


    兩人不再耽誤,徑直繞到了石雕後方。


    借著四周通明如晝的燈火。


    陳玉樓一眼就看到。


    那座窮天下之莊嚴恢弘,懸浮在天空雲霧之間的宮殿。


    月城角樓、闕台亭閣,一應俱全。


    山川湖澤、霞光虹影,四周又有飛龍纏護,玄宮神道。


    讓那種雲巔天宮,更是顯現出一派超凡脫俗的神仙洞府風姿!


    怔怔的看著浮雕情形。


    鷓鴣哨下意識看向頭頂,甚至都不曾察覺到此刻,他們還在樹下洞窟之內。


    “這……這就是獻王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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