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崇淵的身軀晃了晃,一瞬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一手用力按在桌子上。


    他低著頭,鄭氏看不到他的神色,不過他的胸膛在起伏,顯然是心緒震蕩。


    鄭氏怕他倒下去,已經示意總管去找府醫過來了,抱著仙仙上前,喊了一聲,“相爺……”


    “本相沒事,不至於動不動就犯中風,一命嗚唿了。”宋崇淵陰陽怪氣的,卻用手撐住了額頭,眼底一片赤紅潮濕,彎下去的肩背在輕微顫抖著。


    鄭氏抿了抿唇瓣,把仙仙交給婢女,想安慰宋崇淵幾句。


    宋崇淵已經自己撐著桌子站了起來,情緒都收了迴去,隻餘無奈,嗓音有些嘶啞對宋令虞道:“為父去傳晚膳。”


    “落胎也傷身子,你休養十天半個月,朝中和太子那邊為父來應付。”


    鄭氏沒想到他竟然這麽快就想通了,不僅沒有逼迫宋令虞,還事事為她周全。


    他是個好父親,但得看對哪個孩子。


    宋崇淵先去了祠堂。


    在他看來落胎是罪孽,他給列祖列宗燒香,掀開衣袍跪下來請罪,希望列祖列宗依舊保佑宋家,庇護宋令虞。


    若是有什麽罪孽,他願意代替兒子承擔。


    宋崇淵獨自一人跪了半個時辰,滿身的香火味道,從祠堂裏走出來,高大筆挺的身軀站在秋末的傍晚。


    院子裏的菊花開得正熱烈,風吹得他衣袍微揚。


    外麵的天色已經黑了,宋崇淵讓總管去找國師來,給宋令虞落掉的孩子超度超度。


    在正堂宋崇淵和鄭氏,還有宋令虞用膳時,墨雷從隔壁的瑄王府過來了。


    他左手握劍,右邊的衣袖空蕩蕩的,單膝跪地對宋令虞幾人行禮,尊宋令虞為主子。


    他們七大護衛和王府近一千的護衛,現在都以宋令虞馬首是瞻。


    宋令虞還讓他們在各自的職務上,但隨時聽她的指令行事。


    而因為妹妹說得要負責墨雷的後半生,墨雷一個斷臂的,現在是王府的統帥,家人也全部被厚待。


    墨雷迴稟,“主子,羽民女君帶著自己的部下造訪瑄王府,單獨見了皇上,不知道跟皇上說了什麽,之後羽民的巫醫就加入了給王爺治傷的團隊中。”


    無利不起早,這個羽民女君是想既要跟太子合作,又像朝中其他臣子一樣,接到了昭帝想廢太子,立瑄王為儲君的風聲,而繼續擁護瑄王,或者是倒戈向瑄王。


    隻不過皇上還沒有什麽旨意,臣子們都在觀望中。


    羽民女君卻已經先下手為強,要救了瑄王,挾恩圖報。


    這樣一來,不管太子和瑄王最後誰繼承了大統,兩邊都押寶的羽民女君都算贏了。


    “那看來這個羽民女君對太子也沒多少情意,並不是非太子不可。”鄭氏給宋令虞夾了一筷子菜,不是替太子說話,而是就事論事。


    也在說羽民女君並非顧及兒女情長之人,而是以部落的興衰存亡為重。


    如果她是敵人的話,他們就不能掉以輕心。


    宋令虞讓墨雷退下。


    宋崇淵注意到墨雷的目光,快速在他們幾人中掃了掃。


    宋崇淵當即就放下筷子,壓迫感朝著墨雷而去,“你心裏應該差不多清楚林靜微的另一個身份了,既如此,當初瑄王在威虎寨說的要把她嫁給你,你覺得能作數嗎?”


    “屬下不敢!”墨雷立刻又跪了下去,不敢妄想,也不敢去判定“林靜微”的另一個身份是誰。


    他配不上宋令凝,這輩子也隻能單相思,把對宋令凝的愛戀深藏在心裏,否則表露出來就是害人害己。


    宋令凝給他的厚待,是多少做奴才的,搭上性命都得不到的。


    他應該感激知足。


    墨雷彎身退下時,宋令凝正好端著一碗藥進來。


    墨雷退讓到一側,無聲的單膝跪地,目光落在地麵上,未抬起來分毫。


    在宋令凝坐到宋令虞身邊後,他才又無聲地起身,慢慢退出去。


    墨雷到了外麵再轉身,大步離去的瞬間,眼裏一片濕潤。


    藥湯還有燙,被宋令凝放到一旁冷著。


    她最了解哥哥的喜好,給哥哥夾了好些哥哥真正愛吃的飯菜,自己沒吃多少,看著哥哥她就很開心滿足。


    宋令虞讓她多吃。


    她兩手捧著自己的臉,雙頰鼓鼓的,跟哥哥撒嬌,“我都胖了,不信哥哥摸摸我的臉,圓了很多,長了好些肉。”


    宋令虞擦了手,去摸宋令凝的臉,又軟又嬌嫩的。


    宋令虞眼裏都是寵溺的笑,“不胖,好好吃飯。”


    宋令凝彎起眉眼笑起來,抬手壓住哥哥的手背,在哥哥的手心裏蹭了又蹭,很依戀的樣子。


    孩子們在宋崇淵麵前都很規矩,大奸臣久居高位的氣場,就算在家收斂了,孩子們也沒有不怕他的。


    此刻這一幕,讓他冷肅的麵上不自覺展現出些許溫情來,沒有製止兄妹二人在飯桌上的歡笑。


    這時,總管領著一個一身黑紅相間的勁裝的少年進來,正是被鎖在榻上兩天兩夜的霍寒。


    宋令虞上下打量了霍寒一眼,戲謔道:“霍將軍這麽快就被放出來了,是用什麽方法哄好了武安侯?”


    霍寒一副被掏空的樣子,整個人看起來恍恍惚惚的,沒了平日鮮衣怒馬神采飛揚的模樣。


    這兩天兩夜他一口水一口飯都沒吃,緊緊盯住了滿桌子的山珍海味,一時間連規矩禮儀都忘了。


    “來。”宋崇淵拍了拍另一側的凳子,招手讓霍寒坐過來。


    然後他扯開霍寒的衣襟看了看,那胸肌上簡直了,又握住霍寒滿是青紫的手腕撫了撫,“嘖”了一聲。


    “看本相的兒媳婦,被蹂躪得這叫一個慘,本相真是心疼。”


    少年抽出自己的手,氣鼓鼓的跟海豚似的,瞪了宋令虞一眼。


    宋令虞示意總管給霍寒布菜,澄清道:“不是我告訴父親的,是父親在霍府安插了細作。”


    霍寒嗬了一聲,“沒想到權傾天下日理萬機,向來威嚴持重的一國丞相,竟然對旁人的房中事感興趣。”


    “事關大局,而且你也不是旁人,本相現在已經開始在想,要是武安侯懷了你的孩子,該怎麽利用起來。”宋崇淵屈尊降貴給霍寒盛了一碗湯,發現霍寒麵紅耳赤,一臉羞恥的模樣,他很詫異。


    “你怎麽一副被欺負的樣子?武安侯是高門貴女,以你的出身,占了多大的便宜。”


    “要是本相的女兒這樣自甘墮落,本相就送了她去尼姑庵,一生吃齋念佛,還要剁了與她苟合的奸夫……”


    霍寒微微沉了臉色,不想任何人詆毀踐踏霍菀,“丞相大人,我並不怪長姐。”


    “她對我有救命和養育之恩。”


    宋崇淵還是沒明白,“嗯,你都到弱冠之年了,應該孩子都滿地跑了。”


    霍寒深吸一口氣,他算是見識到了,古人在性事上可一點都不保守,不僅長輩對孩子不忌諱這樣的話題,而且那玩得可比現代人花兒多了。


    “你兒子也快到弱冠之年了,有一男半女了嗎?”霍寒精準紮刀堂堂丞相。


    “你未出閣的女兒和夫人還在這裏,這麽為老不尊,不好吧?”霍寒對著宋崇淵給自己盛的補湯,又是一陣羞恥,但身體很誠實,全都給喝了。


    他那兩天兩夜不吃不喝的,換誰都受不住吧。


    “喝你的湯,下次再敢對本相這麽說話,本相送七八個美人給你享用!”宋崇淵一想到宋令虞要落胎,又是心痛難忍,更不能聽到“老”相關字眼。


    他上一秒對晚輩和藹可親,下一秒威嚴十足,“你是逃出來的,還是答應了武安侯什麽條件,她才放了你?”


    桌子上有很多補湯,主要是宋崇淵病了一場後,需要補。


    還有鄭氏剛生產過,以及宋令虞懷著身孕,哪怕要落胎了,正因為要落胎。


    所以幾個人加起來,今晚的膳食比平常都要補。


    霍寒自己不好意思盛那些湯,示意總管給他盛,“我答應長姐以後真正地效忠太子,背棄了令虞,在令虞身邊得到什麽情報,都傳給她,還有就是每七天迴去一次……”


    宋令虞:“……”


    是該說霍菀太孟浪了,還是霍寒年輕體壯,讓霍菀食髓知味?


    “少年人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怕什麽?”宋崇淵不以為意,頓了頓道。


    “不能讓她懷上了你的孩子。”


    否則羈絆深了,那就麻煩了,霍寒自然也不想。


    雖然他是被霍菀強迫的,但他想對霍菀負責。


    可他得迴家。


    在現代,他肩負著更多更大的責任。


    隻是霍菀顯然很想要一個孩子。


    她得需要後代繼承霍家,一輩子不嫁人,強迫了他,其實也是想找他借種,生一個孩子。


    他隻能狠下心,在霍菀神魂顛倒之際,拿了一粒現代的避孕藥,借著接吻喂給了霍菀。


    “我就做雙麵間諜,表麵上是效忠太子的,實際上我還是幫你。”


    其他人如宋令虞沒胃口,宋崇淵則是堅持養生,晚上本來就吃得少,鄭氏和宋令凝飯量小。


    所以這一大桌子山珍海味,基本上都進了霍寒的肚子。


    霍寒到底年輕,這就恢複過來了,起身要走,“我迴神機營了,碰上程達,還得給他一個交代。”


    他這是多苦逼的穿越,做了十多年女裝大佬就算了,還被強迫了,甚至給自己招來了同性桃花。


    要是告訴程達自己是男人,程達會不會以後見到姑娘就懷疑是不是男兒身,因此患上了隱疾?


    霍寒剛站起來,就看到宋令虞端起了那碗藥湯。


    不知為何,他心裏猛地“咯噔”一下,伸手就攔住了宋令虞,“等等,你喝得是什麽?”


    “落子湯。”宋令虞雲淡風輕地迴了一句,一手端著碗,淡粉色的唇湊過去,脖子一仰。


    霍寒瞪大眼,整個人像是被釘在了原地,隻脫口而出一聲不能,卻沒來得及阻止宋令虞。


    *


    宋霓在丞相府又跪了一個多時辰,徹底暈過去,無論用什麽方法都沒弄醒後,宋崇淵命人把她扔迴了瑄王府。


    宋霓醒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了,躺不住,也吃不下東西。


    她強撐著起身,被嬤嬤攙扶著,準備去主寢臥看看兒子。


    卻在正堂門外,她聽到了羽民女君和昭帝的話。


    宋霓又退迴到房間,膝蓋腫了,鮮血淋漓的,雙腿都是酸痛的,抬都抬不起來。


    她一夜未睡,眼裏閃爍著怨毒憤恨的光,一個計劃慢慢在腦子裏形成。


    第二天天剛亮,嬤嬤迴稟宋霓昭帝已經迴宮了,讓她今天內也迴到朝陽宮裏,繼續禁足。


    宋霓坐在鏡子前,忍著疼讓嬤嬤給她上了一層厚厚的妝容,遮掩了紅腫鮮血淋漓的臉後,看起來依舊很貌美,風韻猶存。


    她的位份被降了,但還是一宮之主,更甚至仍然居住在曾經昭帝專門為她打造的,極為奢華輝煌的朝陽宮裏。


    朝陽在東方,且“朝”跟昭帝的“昭”同音,這就足以表明昭帝對她的盛大寵愛。


    即便如今千魂引失去了藥效,昭帝還是這麽愛她。


    那麽她會趕在千魂引失效之前,昭帝依舊願意為了她做一個寵妾滅嫡子的昏庸皇帝時,殺了昭帝,讓她的玦兒坐上皇位。


    嬤嬤滿臉喜色,“娘娘,羽民的巫醫,還有江湖上的高手,以及太醫們他們各自擅長的加在一起,王爺有救了,說是幾天全身的筋脈就能接好,不出一個月便能恢複如初,真是天佑王爺啊。”


    “是啊,本宮的玦兒就是真龍天子。”一個昭儀,是不能自稱本宮的,宋霓卻並沒有改,按著嬤嬤的胳膊起身,去了瑄王的寢臥。


    秋末清早的天還灰蒙蒙的,氤氳著一團霧氣,庭院裏的花草樹木都落了一層白霜。


    寢臥的燈火還亮著。


    隔著一道屏風,太醫守著瑄王。


    宋霓進來後讓人都退下了,然後就看到瑄王並沒有睡。


    他半靠在榻上,墨發披散著,手腕上卷著的好像隻是白色布條,貼在胸口處。


    燈火中男人一張臉蒼白,卻全是沉迷,嘴角勾著一抹弧度,整個人俊美又病弱,如同暗夜裏的妖魅。


    瑄王聽到動靜,轉頭看到是宋霓。


    他沒什麽表情,把那布條收入到衣襟裏,緊貼著他的胸肌和心口。


    瑄王艱難地躺迴去,費力地拉上被子,連頭都蒙上了,閉上眼睡覺。


    “玦兒,母妃有話對你說。”宋霓在凳子上坐下來,也沒強行去拉瑄王的被子,隻把手抬起,隔著被褥輕放在瑄王的胳膊上。


    “你要對你父皇用苦肉計,尋死覓活,讓他為了補償安撫你,廢了太子,這樣一來太子走投無路,隻能逼宮篡位……”


    說起苦肉計,實際上這幾天瑄王昏睡不醒,是因為她收買了某個太醫,讓太醫在給瑄王的藥裏,加入了蒙汗藥。


    瑄王命懸一線嚇到了昭帝,昭帝承諾可以給瑄王一切。


    她要的就是太子發動宮變。


    瑄王一黨早就布下天羅地網,給篡位的太子來個甕中捉鱉。


    他們護皇上,誅殺太子。


    “你父皇寵愛你,且母妃肚子裏懷上了龍子,他會更加憐惜母妃,同時母妃會神不知鬼不覺地給他下毒,讓他在駕崩前立好遺詔,禪位給你。”


    宋霓更是一箭雙雕,因為宋令虞父子二人肯定會助太子發動宮變。


    那麽屆時他們就能誅了宋家滿門,讓他們給謀反的太子陪葬好了。


    “母妃知道你父皇逼迫宋令虞和你在一起,然,宋令虞雖然無法違抗聖意,但她陽奉陰違兩麵三刀,其實還是在跟太子私會苟合,他們二人可是什麽做了!”


    “宋令虞這樣的蕩婦淫婦,不配你的真心!你不能受此大辱,應該殺了背叛你的宋令虞啊!”


    “你按照母妃的計劃行事,傳一些假情報給宋令虞,一旦她慌起來,就不惜鋌而走險,支持太子逼宮謀逆,如此一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被抄家,她曝女兒身拉出崽喊父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L千百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L千百度並收藏被抄家,她曝女兒身拉出崽喊父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