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令虞不看湛淮晏,麵無波瀾,不冷不熱地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的婚事從來都由不得自己,太子求娶,皇上賜婚,臣女沒有不嫁的道理。”


    這並不是湛淮晏想要的答案,他看了宋令虞許久,拳頭緊握了又鬆開,隱忍著。


    最終,湛淮晏閉了閉眼,眉宇間是一片蒼白和痛色,嗓音有幾分的破碎和喑啞,“宋五姑娘隻要願意嫁給孤就好,其他的,孤會處理好。”


    之後他不再提自己和小丞相、宋家的對立,若無其事,恢複了剛剛的溫潤柔情,“你沒有用晚膳吧?孤傳膳,我們一起用了後,孤便送你迴去。”


    宋令虞點了點頭。


    到膳桌那裏坐下來後,湛淮晏讓珠簾外的琴師等人彈奏唱曲。


    他是準備了這些歌舞奏樂的節目的,隻是宋令凝要是願意跟他彈奏,吟詩作賦的話,他就不會讓這些人來。


    他很重視此次兩人的約會,從沐浴熏香、選服飾打扮自己,到安排節目讓宋令凝開心,他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


    然而,宋令凝明明琴棋書畫都是一流,卻不願與他琴瑟和鳴。


    罷了,他終於見到了喜歡的、日思夜想的姑娘,已然足夠了。


    兩人在畫舫裏對著外麵的夜景,一同用膳,他已然足夠愉悅又滿足。


    席間,湛淮晏沒讓人上酒。


    那不是君子所為,他待喜歡的姑娘是尊重又珍愛的,不願趁人之危,酒後亂情。


    湛淮晏壓著袖口,給宋令虞夾著菜,心思敏銳又細膩,觀察著她的飲食喜好。


    他卻不知,宋令虞展現出來的,根本不是她的喜好。


    確切地說,這些年下來,她沒有任何偏好。


    衣食住行各方麵,她總是變來變去,對什麽都不熱衷,完全一副脫離紅塵、沒有任何貪戀和喜惡世外高人的模樣,讓人琢磨不透。


    因為有偏好喜惡就會有弱點,她從來不給旁人抓住自己弱點的機會。


    宋令虞每樣都吃了一些,沒什麽情緒體現。


    饒是湛淮晏,一餐飯下來對她的飲食偏好也是一無所獲。


    席間,宋令虞的氣運值不斷地被湛淮晏吸走。


    直到湛淮晏起身對她說了一句先失陪片刻,去了珠簾外,她才鬆了一口氣。


    然後她就聽到了不同於剛剛的琴音。


    知彼知己,對太子的琴音相當了解的她,一下子就判斷出來是太子在親自給她彈琴。


    宋令虞動作一頓,抬頭,隻見珠簾外那道若隱若現的男子身影。


    湛淮晏坐在鳳鸞琴前,修長如玉又白皙骨節分明的手指,在撥動著琴弦。


    他背後是一片湖水,碧波蕩漾,燈火輝煌。


    湛淮晏垂著眸彈琴,察覺到宋令虞的視線時,他邊彈奏邊抬起那一張臉來。


    隔著珠簾,又是那樣炙熱的目光凝視著宋令虞。


    宋令虞隻覺驚心動魄,張了張口,卻沒能發出聲音。


    她隻能看著幾十個黑衣蒙麵人,從湛淮晏背後的湖水中衝出來,拔出刀的一瞬間就包圍了湛淮晏。


    一場廝殺就此展開。


    湛淮晏是會武功的,他帶來的那些護衛們也全都身手不凡,所以一時間那些黑衣蒙麵人並沒有占上風。


    宋令虞沒有那麽好的身手,平常也隻能簡單自衛。


    她往後退著,準備找機會離開。


    然而,十多個黑衣蒙麵人從她背後的湖水裏殺了出來,抬刀就往她身上砍。


    宋令虞麵色一變,好險不險躲過去了幾次。


    她會遊泳,原本打算跳下湖。


    然而下一秒,她腦子裏的警報驟然響了起來。


    宋令虞心口疼得,讓她猛然間彎下腰,渾身冷汗涔涔,唿吸急促困難。


    她竭力支撐著,卻還是眼前發黑,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倒了下去。


    那一刀向她的腦袋劈來。


    宋令虞已經無法唿吸了,幾乎氣絕的那一刻,她聽見湛淮晏肝膽俱裂地喊了一聲,“阿凝!”


    緊接著“嘩啦”的聲響中,宋令虞在腦子裏看到自己原本降到0的氣運值,一下子飆升到20。


    而抱著她跳入水中的湛淮晏的氣運值,降到了5個點。


    在親密接觸的這一刻,她原本被湛淮晏吸收的氣運值,又迴到了她身上。


    宋令虞在水裏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落水的位置已經被一片鮮血染紅。


    剛剛那一刻,湛淮晏撲過來替她擋了一刀,受了傷後抱著她跳入了湖水中,讓護衛們抵擋著刺客,他和她還能有一線生機。


    半個時辰後,宋令虞睜開眼,人已經躺在了山澗中。


    湛淮晏的手臂始終死死鎖在她的腰上。


    在確定了兩人上了岸後,湛淮晏埋在宋令虞脖頸中的臉動了動,睜開被湖水浸濕的墨眸,盯著宋令虞看了很長時間。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見了,卻沒有絕望和恐懼的時間,知道那批人很快就會追上來。


    宋丞相和皇貴妃為了殺他,要連同女兒\/侄女也一起滅口了。


    湛淮晏的雙臂鬆開了宋令虞,用力推了她一下,薄唇蒼白,顫抖,低啞虛弱地說了一個字,“走!”


    繼而,湛淮晏閉上了眼。


    宋令虞看到了湛淮晏頭頂的氣運值,隻剩下1個點了。


    她要是走了,湛淮晏必死無疑,瑄王就能上位做太子了。


    這是她和宋崇淵等支持瑄王的一幹人,最想要的結果。


    她隻要丟下湛淮晏就好了。


    宋令虞走了。


    湛淮晏渾身濕透,趴在山澗裏,眼睛什麽都看不見,聽著宋令虞離開棄他於不顧的動靜,他沒有惱怒和難過,反而是放心了。


    “阿凝,對不起,沒能兌現娶你為妻的承諾……”


    山澗周圍一點光亮都沒有,腳下都是石頭,宋令虞摸著黑,好不容易走到了上麵。


    她身上的火折子密封得很好,沒有進水,還能用。


    宋令虞生了火,探完路就迴來了。


    湛淮晏背上被砍了一刀,傷口猙獰,血肉模糊。


    不過被夜晚裏冰冷的湖水泡了半個時辰,倒是不流血了。


    宋令虞帶著匕首防身,割了一大片湛淮晏的衣服,不懂醫術,就隻能給他包住。


    她不是好人,冷淡沉著,為生存扮作男子十八年,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她獨來獨往,跟人都是虛與委蛇逢場作戲,從不和誰深交,沒有真正的朋友,不曾對任何人敞開心扉。


    這世上她在乎的人隻有妹妹和鄭姨娘,其他人在她眼裏,隻有可利用和對她無益兩種區別。


    她小小年紀就老謀深算果敢決斷,是愛權勢、逐利爭名狠辣冷血的小奸臣,且作為瑄王一黨,廢殺湛淮晏這個太子一直是她要做的。


    但,此次宋崇淵和皇貴妃為了殺太子,顯然是要搭上她的命。


    不。


    她擁護瑄王,以家族的榮耀為重,並不是因為她有多忠義,可以為了君主和家族奮不顧身舍棄生死。


    而僅僅是因為她要生存,她出生在宋家,她不得不這麽做。


    其實她是利己主義,要先自己活得好,其次才是自己的出身和地位不得不承擔的責任。


    現在,宋崇淵和皇貴妃要犧牲了她,為了活下去,她隻能違抗他們的命令,救湛淮晏。


    她殺了太子,或是棄受傷的太子於不顧,自己逃走就能活下來了,還在宋崇淵和皇貴妃麵前立了大功?


    不。


    當朝太子死了,皇帝和朝中的太子黨豈會善罷甘休。


    到時候即便她活著迴去了,宋崇淵和皇貴妃也會將她推出來,叫她攬下刺殺太子的罪名,讓她做這個替死鬼。


    再說了,假設她什麽罪都沒有。


    可太子死了,她迴去了,她也得給太子陪葬啊。


    所以她唯有救太子,自己才能活著。


    湛淮晏一點動靜都沒有,胸膛幾乎看不到起伏了。


    宋令虞看到他頭頂上方那不斷往下降的氣運值。


    0.8、0.5、0.2、0.05……宋令虞的手在抖。


    湛淮晏的命關係到她能不能活下來,她人生中第一次如此慌亂,眼看著湛淮晏的那條線就要變成灰色。


    宋令虞咬了咬牙,突然掐住湛淮晏的下巴,俯身,用力咬住了湛淮晏的薄唇。


    她聽到腦子裏發出的警報聲,同時看見湛淮晏升上去的氣運值,猛然鬆了一口氣,一身的冷汗。


    這般親密接觸,果然能讓湛淮晏吸走她的氣運值。


    隻是,她自己又麵臨著暴斃了。


    宋令虞正要離開,昏迷的湛淮晏悶哼了一聲,幽幽睜開的那雙墨眸裏,雖然什麽都看不到了,卻依然深邃灼亮。


    “阿凝……阿凝……”湛淮晏被吻住後,在昏沉的意識中呢喃著,本能讓他抬起手掌壓住宋令虞的後頸,禮數卻又讓他保持著些許的理智。


    於是他沒有動作,但也不讓宋令虞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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