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7】


    去年下半年寫過一篇日誌,說如果要搬家最好輕裝簡行,還計劃了要帶什麽,不帶什麽,似乎十分浪漫。


    如今形勢莫測,不敢續長租,找了個三月的短租,怎麽想租倉庫都不劃算,幹脆把大件全部送人,屋裏的擺設也隨撿隨扔,畢竟誰知道下一站是哪裏呢?


    囤積起來的奇怪道具有很多,一對鏤空花燈,一隻黃銅鬧鍾,一卷醫院聽診器,三個動物麵具,一盒森林綠的噴漆還未拆過,兩罐便攜噴霧,兩打燈光濾紙,算了算了,都不要了,誰知道下次拍攝是什麽時候。隻收拾幾個小箱子帶走,看起來隨時預備倉皇而逃,實際也是如此。藥箱太滿了,也送掉一半。


    坐在地板上看著整理出來的三箱東西,心裏頗有些難過。怎麽變成這樣,怎麽忽然這樣了?但你若想想,或許從沒有未經曆過世界性災難的一代人,如今到來的就是我們的時代。


    -


    【0514】


    兩個星期裏熬了六天夜。中午十二點才交上最後一個paper。到了晚上,腦子還嗡嗡地發著燒,好像過載的電腦硬盤,但胸口已經出現了熟悉的,縮緊的空虛感,我又開始無所事事了。


    聽了尼爾蓋曼的一節網課,他有一句話說,寫作就好比赤身走在大街上,你暴露的永遠比你能接受的更多。


    他提出的改進練習是,寫一寫你生命中最後悔的決定,最尷尬的時刻,最不想坦白的秘密,並且讀給別人聽——因為作家要熟悉暴露的感覺,掌握這種力量。老實說,我覺得大可不必如此,大部分文章寫得難以下咽的人,似乎都還遠遠沒有到達需要直麵內心真實的程度。


    但是說到暴露感,我還真是非常有體會。之前好像說過幾次,寫故事讓人覺得非常暴露,當時有朋友說,可是沒從中看出了關於你的什麽。


    “你是說,除了我喜歡壓抑型的主角,被外界推動的劇情,難以彌合的分歧,長篇大論的說教,以及可能有一點戀父情結?”(。


    ......這有點難以形容。被迫暴露的不是我的想法或者喜好:這些東西既然寫出來了,就是給人看的。暴露的是,我做為一個渺小的個體,試圖描繪世界時看到的,和沒有看到的東西。是我作為作者視野和能力的局限。而這是永遠無法填滿的未知。是對無能自我的羞恥。對邊界的恐懼。是那永遠跟隨你的“寫得不好”的感覺。


    經常看到有朋友抱怨說,寫得不好,沒法兒看。我自己大概說得也很頻繁。一般來說我會安慰說,沒有啦,寫得可好了。但是我內心深處,知道這種感覺是永遠存在、而且是永遠真實的。這種感覺同樣是暴露的一部分。是我們難以逃避的。


    大家大概都有在文前文後標注“ooc警告”“渣文筆預警”這樣的階段,給自己進行各種解釋和注解。當我迴顧舊文時,最感到尷尬的倒是這些文前試圖掩護自己的痕跡。它比作品本身暴露了更多的不安。


    有時覺得不好意思,我越來越少迴複評論了。即使是我心裏很喜歡,很感動的評論,除了“謝謝”,似乎也說不出什麽。我想這樣不太好。


    寫得不好的感覺太強烈,太尋常了以後。我幾乎不希望別人看到我寫的東西。我猜這是假的,但是,似乎也沒有什麽可以說的。我期待什麽呢?在我明知道它寫得並不好的時候?這時候,故事是橫貫在你胸腹裏的一根難以移除的斷骨,它所帶來的疼痛,都隻和你自己有關了。


    我是我,故事是故事,讀者是讀者。越來越頻繁地,我覺得我們隔著文字說著自己的話,卻假裝是在交流。如果你給我留言了,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那個不如此陰鬱的自我還是會因評論而快樂的!最近就有幾條評論讓我很開心,很感動。雖然當對方說得很切中的時候,我又反過來考慮其它的問題,比如,我是不是值得了。


    唉,說了這些不知所雲的東西,大概也是“描寫你的秘密並讀給別人聽”吧。我無聊的人生裏,最可怕的秘密大概就是寫文時有多難了。明天起來寫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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