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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麟德二年秋,帝後在洛陽紫微宮內運籌帷幄,準備泰山封禪事宜。武後計劃親祭地祗,派華常侍、內謁者監劉子長出宮宣召紀國太妃韋珪和越國太妃燕蘋前來洛陽共襄盛舉!


    二位太妃曾於十年前參加過武後的親蠶大禮,榮寵備至,而封神大典更是百年難遇,武後當然不會忘記這兩位老上司!


    兩位太妃當時已經各自隨子就藩,在封地休養。華常侍和劉子長率領隨從兵分兩路,乘坐馬車趕往封地。


    荊州都督府豪宅內,一位頭上長了許多白發的婆婆正在院子裏澆花,院子很大很寬闊,裏麵種著五顏六色的菊花,散發著清香。


    院子邊上還著兩排桂花樹,已經開花了,濃鬱的桂花香味飄散在院內。兩名衣著華麗的宮女小心翼翼地跟著婆婆,隨時準備攙扶老人,聽候差遣。


    一位身穿紫色官服,腰係金革帶、金鉤縭,佩帶瑜玉和金縷鞶囊的中年官人出現了,他輕輕走到老人麵前,恭敬地說:“慎兒恭請阿娘萬福金安!”


    婆婆轉身一看,笑道:“幾十年了,你還是一如既往地這麽客氣!真是一個孝順的孩子啊!”


    中年官人對道:“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一次請安容易,難的是一生請安。慎兒會始終堅持下去,有始有終!”


    婆婆說:“我兒在宮中生活時,人稱十郎,跟九郎也就是當今皇帝是同年生的,也具有大德呀!我的兩個女兒,定襄縣主嫁給了突厥貴族阿史那忠,遠走塞外,臨川公主嫁給了左屯衛大將軍周紹範之子周道務,隨夫守衛營州,都要受那邊塞風寒之苦。幸虧有孝順的十郎留在我身邊,免受孤獨,十分欣慰!”


    母子和諧,母慈子孝,那場麵十分溫馨。


    婆婆便是大名鼎鼎的紀國太妃,名叫韋珪,貞觀元年,被太宗冊立為貴妃。她的最大特點就是一個字:高,有多高?兩米高,嚇人吧!在女人堆裏鶴立雞群,引人注目,十六衛裏也找不出幾個比她高的,絕大部分人都要仰望她!


    她的兒子紀王李慎也沒有她高,服侍她的宮女也都在肩膀以下。


    此年她已經六十八歲了,身體有些萎縮了,以她的身高來看,五髒六腑和心腦血管的負擔必然要比普通人重,能活到這個年紀已經是非常高壽了。


    中午,家人一起吃飯。一張大桌子上擺著金鑲象牙箸、銀鑲葫蘆碗、金羹匙、銀盤子等宮廷用品,一家人圍坐在條凳上,宮女們魚貫上菜。


    有素鱗、素什錦、紅綾餅、棗泥糕、水晶雞脯、冰糖鴨子、燕窩鴨絲、三鮮鴿蛋、紫龍糕等珍饈佳肴,喝八珍粥、烏梅漿,吃禦黃王母飯。


    用完膳後,李慎說:“我聽說皇後在皇帝上朝理政時,也垂簾於後,共同參決政事,與皇帝並稱二聖,這恐怕不是一個好的兆頭!皇後當年是阿娘的屬下,阿娘對皇後這個人怎麽看?”


    韋珪嚴肅地說:“老身雖然身在宮外,但還是要嚴守宮規的,泄漏禁中語是一項大罪呀。”看到周圍安靜下來,氛圍有些尷尬,又緩緩地說:“你們都是我的家人和親近的人,聊聊天也無妨,但不準透露給外人知曉!”


    李慎和夫人崔妃點點頭,貼身丫鬟也靜靜地站著。


    韋珪說:“皇後當年的身份是才人,我和楊淑妃、陰德妃、燕賢妃都稱她為阿武。阿武這個人給我的總體印象是精明能幹,精力旺盛,勤奮好學,孜孜不倦!她做事不怕吃苦,做人不怕吃虧,這是她的長處和優點!”


    她說話的音調略高,氣息平穩,情感平淡,用準確的發音將字句清晰地送到聽眾的耳朵裏。


    韋珪接著說:“有外命婦入宮見我,或者西域使者的女眷來拜訪我,阿武都接待得很好,宴會和住宿也安排得井井有條,賓客們很滿意。”


    “有次我到掖廷宮視察,看到阿武正在學習抽絲、紡織和搗練工藝,我問她為什麽要學這個?她迴答,要當別人的先生,先當別人的學生,要完成才人的職責,必須學好這些手藝。我當眾鼓掌,表揚了她!”


    “還有一次,令我印象深刻。突厥貴族前來朝拜天可汗,宴會後舉行馬球比賽,結果突厥貴族隊輸給了吳王李恪隊,突厥人不服,又派他們的女眷前來挑戰。我高冠後宮,當仁不讓地領隊出戰,阿武堅決請戰,我平時沒有見過她騎馬,婉言拒絕,但她態度堅決,情緒高漲,我便讓她加入馬球隊參戰。”


    韋珪喝了一口秋清酒,繼續說:“馬球隊的馬都是皇家六閑廄馬,都是各地進貢的珍奇品種,肥逸彪悍,平時沒有喂養親近,很難駕馭。阿武上穿翻領袍露髻,下穿長袴、長靴,騎上一匹大白馬後,縱橫馳突,英姿颯爽,毫不畏懼!”


    “突厥女人從小在草原長大,騎馬是家常便飯,所以馬術都很精湛。但我的馬球隊成員大部分都是平時訓練有素的,也不懼突厥。兩強相爭,往來馳逐,直打得人仰馬翻,塵起草飛。我的黑馬跑到鞠的前麵,我手持鞠杖迴頭擊鞠,對方來搶,在幾根鞠杖的撞擊聲中,鞠穿過馬腳而去,這時阿武的白馬搶上前來,一記漂亮的半圓形掃擊,將鞠擊過球門,我隊勝利!”


    “當時突厥人十分沮喪,而太宗起立鼓掌,我方將士們跳躍歡唿,場麵十分熱烈!事後我的馬球隊獲得了豐厚的獎金和巾幗英雄的錦旗,太宗號召後宮要把馬球精神永遠發揚下去!我把阿武推薦為這次比賽的頭號功臣,她卻謙虛推辭,硬要把獎金還給我,我當然不要了。”


    韋珪迴憶著,露出了笑容,沉浸在往日的榮耀中。


    過了片刻,門衛來報,江陵縣君求見太妃。這江陵縣君是荊州刺史的夫人,四十多歲,身穿緋紅對襟半臂和束裙,佩帶紫紗羅披帛,走路帶風。


    韋珪同意見她。江陵縣君進來後向太妃行禮問安,噓寒問暖,然後送了一籃紅紅的果子,說是林檎。太妃很好奇,問:“林檎是從哪裏來的?”


    縣君迴答:“這附近有個臨黃村,村民王方言在河灘上撿到一棵小樹,帶迴家栽種,小樹長大後結了很多紅果子,酸甜可口。妾請專家前來辨認,說是林檎,又叫朱柰。妾叫他用壓條法繁殖,已經長出幾棵小樹了!”


    太妃高興地說:“好哇,林檎如果獻給陛下,陛下一定會非常高興的!”


    “那妾迴去後叫王方言挖出小樹,獻與太妃娘娘!”縣君恭敬地說。


    轉眼到了中秋,華常侍一行帶著敕命乘坐馬車趕到了荊州,荊州都督、紀王李慎出門迎接。雙方寒暄一番後,李慎擺宴為華常侍接風洗塵。


    華常侍問:“紀王去年秋天接到《舉行封禪所司集嶽下詔》了嗎?”李慎答:“接到了!”華常侍點頭道:“接到便好,今日臣來不僅是要提醒紀王按時會集東都,而且要請令堂大人一同前往,讚襄降禪之儀呀!”


    第二天,華常侍在客堂拜見了紀國太妃,然後宣讀皇後令,命太妃和紀王一起十月齊集東都。


    韋珪十分激動,即日開始準備東行行李和禮物。因為曆史上泰山封禪大典不僅是百年難遇,曠代稀有,而且即使是偶然碰上了,也沒有女人的份啊!


    而現在泰山封禪大典在武後的策劃下,不僅即將舉辦,而且還要女人參與進來,共襄祭地祗大禮,這是破天荒地提高女人社會地位的曆史壯舉啊!


    韋珪用她老辣的眼光敏銳地看到了這一點,她還清楚地記得十年前參加過武後的親蠶禮,也是武後派中使前來宣召,而且讓她行亞獻大禮,榮寵備至。


    所以這次武後再次宣召,她無論如何都要積極參與,並且不辱使命!


    李慎發布了即將出行參加封禪的通告,荊州官民得知都督母子都要參加曠世大典的消息,都很振奮,紛紛到都督府前進獻珍貴土特產,如烏梅、貝母、糖蟹、白魚、梔子、方紋綾、貲布、柑橘等等。


    韋珪叫兒子用錢購買,不能白拿百姓的土貢。聽說當地有一種藥草石龍芮,能夠治療瘰鬁結核和瘧疾等疑難雜症,太子可能會需要,韋珪派人四處打聽求購,但一時沒有。


    江陵縣君帶著王方言前來進獻林檎樹苗和果子,聽說太妃想要石龍芮,王方言說:“這種藥草現在很少見了,草民在咱村南邊山上的絕壁上曾經見過,草民迴去立即上山采藥,看看還有沒有。”


    韋珪叮囑他一定要小心,注意生命安全。第二天,王方言帶著繩梯上山采藥,一路上小心避開毒蟲猛獸,爬上山壁,找到了一株石龍芮,帶給太妃。


    經過半個月的準備,九月初,韋珪和李慎夫妻乘坐翟車、輅車出發了。出行儀仗嚴整,有侍衛、警蹕、華蓋、旌旗、鼓吹。


    一路行來,開始幾天平安無事,到了重陽節,一行人行至崇山峻嶺下麵的路上,已到傍晚時分,準備繼續前進到前麵小鎮上休息。


    突然路邊山上傳來“嗖嗖嗖”的聲音,車隊後麵的押運輜重隊伍有人中箭了。紀王李慎坐在輅車裏大吃一驚,急忙命令身邊部將董雲率領親兵去捕盜。


    韋珪正在翟車內眯眼打瞌睡,聞聲也驚醒了,說道:“我大唐自貞觀以來政通人和,河清海宴,赤子無愁聲,滄海無驚浪,是哪裏來的強盜?”


    李慎愛好文史和星象,並不擅長騎射武功,所以沒有騎馬帶兵,而是拔出儀刀,下車護衛在阿娘的翟車前。


    韋珪撥開帷簾,向後看去,隻見親兵們衝到後麵向山上跑,去尋找強盜。這時,又有一群強盜從另一邊山上衝下來了,準備搶奪財物,看他們的衣著是胡服男裝的打扮。


    親兵們中了調虎離山計,押運輜重隊缺少侍衛保護。正危急間,路上來了一支騎兵,都是穿的黑袍,腰帶上別著紛礪七事,手上拿著弓箭,縱蹄急馳而來。


    又是“嗖嗖嗖”幾聲,從另一邊山上衝下來的強盜紛紛中箭倒下,沒有中箭的人驚疑地望著那支騎兵,然後轉身倉皇而逃了。


    李慎翻身騎上駿馬,迎上前去表示感謝,黑袍騎兵首領說:“那些強盜是西域人,盤纏用盡,生活窘迫,所以想搞一票以維持生計,已經尾隨閣下幾天了!”


    李慎拱手謝道:“多謝將軍相救,仆感激不盡!如不嫌棄,咱們一起到前方小鎮上喝上一杯,如何?”


    首領笑道:“恭敬不如從命!在下自西域而來,接到大唐皇帝詔書,前來大唐參加泰山封禪大典,與閣下正好同路啊!哈哈”


    兩支隊伍並肩列隊而行,走到小鎮上已經天黑了。李慎安排黑袍騎兵的食宿,第二天又和黑袍騎兵們痛飲盡歡,席間詢問首領姓名。


    首領說:“在下是播仙城主何伏帝延,聽安西都護府指揮!”李慎也說:“仆是天可汗第十子,紀王李慎,歡迎播仙城主到大唐做客呀!”


    播仙城主說:“太妃高壽,昨天可能受到驚嚇了,請紀王領在下去看望他,在下略備薄禮,聊表敬仰之意!”“好的!”紀王答應。


    見到韋珪後,播仙城主恭敬地行見長輩禮,將禮物獻給韋珪,說:“昨日強盜膽敢驚嚇娘娘,在下豈能饒過他們?已經將他們全部趕走了。請娘娘放心,有何伏帝延在,沒有盜賊敢來驚擾大駕!”


    韋珪看了一眼禮物,原來是一包做工精美的奶酪,又看著眼前這位西域勇士,雖然個子比自己矮些,但仍然顯得很魁梧強壯。他頭戴渾脫帽,穿著黑色缺胯袍和合襠長褲,腳套長靿靴,英俊的臉龐蓄著胡須,顯得很有男人氣質。


    韋珪原本緊張的心情舒緩下來,和顏悅色地說:“強盜來了有弓箭,客人來了有美酒!你是來自遠方的貴客、朝廷的佳賓,慎兒,用皇家最好的桑落酒招待客人吧!”


    李慎答應:“唯!”派仆從取來珍藏的桑落酒招待播仙城主。


    第三天,播仙城主率領黑袍騎兵和李慎告別,說:“在下有事要先行趕到洛陽,前方都是大路,沿途無憂。再見了,尊貴的主人!後會有期!”


    何伏帝延走後,韋珪的心也飛到了洛陽,她不顧自己年老體弱,也不顧路途顛簸,令仆從快馬加鞭,一路飛馳。


    李慎的輅車在後麵追趕,幾次三番追趕不上,直到夜晚住宿歇息方才趕上。李慎勸阿娘愛惜身體,不要急躁,邊走邊看風景,且行且珍惜。


    但韋珪不聽,擔心路上再別生枝節,又決意要趕在燕太妃的前麵到達洛陽,所以繼續令仆從駕駛翟車飛馳狂奔。她不知道的是,燕太妃正在另一條道上下車步行,觀風賞月呢。


    經過連日急馳,韋珪終於如願以償先行趕到了洛陽,在洛陽敦行裏宅第休息。但是第二天,韋珪卻積勞成疾,倒床不起了。


    帝後聽說後,派尚藥奉禦蔣孝璋帶侍禦醫前往探視診治。在韋珪病重期間,武後和燕太妃都來看望她,三位老朋友握手而泣。


    韋珪病重還不忘叮囑李慎把林檎樹苗和石龍芮獻給李治。


    九月二十八日,韋珪不幸病逝。帝後一起到洛陽城門外舉哀,派中使慰問臨川長公主和紀王李慎,說:“朕之前為韋太妃準備了東行的車馬和衣服,期待著她能隨朕一起東行封禪,不想她卻中途病逝了,令人傷感。為她準備的車馬和衣服就安放在韋太妃靈前吧!”


    帝後安排司稼正卿楊思謙監護喪事,賜東園秘器以吊祭,又派遣司平大夫竇孝慈監護韋太妃的靈柩還京,往返特給鼓吹儀仗,於次年陪葬昭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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