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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感覺自己有些無賴。


    可是再無賴,也沒有天庭把我家殺到隻剩一個老爹無賴。而且,他們那可不隻是無賴,還惡毒。


    據說姑姑死的時候,戰事已休,大局將定。那種情況下,還要讓她去死,還用堂庭山和老仙兒威脅她。我真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麽罪大惡極的事,要在黎明將至的時候去死。


    我都沒有見過她。


    他們說她壞,說她狡猾,說她惹是生非;說她好看,又說她不好看;說她是功臣,又說她是叛徒;說她不該死,又說她死有應得……


    她已經灰飛煙滅,再也沒有活過來的機會,所以別人說她什麽,她都得受著。高不高興,願不願意,都得受著。


    我覺得不公平。


    所有人都記得她,卻又對她的死諱莫如深。就好像,那是個對誰都不光彩的事件。因為不光彩,所以就一起沉默,用沉默掩埋她。掩埋她的死,也掩埋她的存在。我想他們大概很喜歡,她灰飛煙滅的這個結局。


    可我不喜歡。


    我覺得憋屈。既替她憋屈,也替自己憋屈。明明我們誰都沒做過偷偷摸摸的事,為什麽要活得偷偷摸摸?既憋屈,又委屈。我忍不了,所以寧可打不過被人虐,還是要惹是生非。


    我非得惹事生非不行,不然我可太憋屈了。


    外麵打起來了。我又叫六合塔倒酒給我喝。六合塔很給麵子,一來就灌個滿鍋。可我沒喝,我把它給點了。之前是太上老君拿三昧真火在鍋外烤我,眼下是我在鍋裏點火。雖然點火,卻燒不到我,因為那是我自己的玩意兒。我把酒送出去,也把火送出去,給大殿的那些人,好好嚐嚐鮮。這可是九裏老妖婆藏了好幾百年的酒呢!


    我知道自己年輕,就算再天縱奇才,我那點法術,在大殿上這些人麵前,也不過都是雕蟲小技。可我這麽做,本也沒指望傷到他們。我的意思是,好不容易來一趟,表達態度才是最重要的。至於會不會惹惱玉帝老兒,聯合太上老君再把我揍一頓,那都是爽完之後的事了。


    何況,我爹說,挨打也是修行,是被動進步,沒必要害怕。隻要不打死就行。


    我想他們不至於打死我。畢竟都是要麵子的老神仙,之前已經叫我姑姑死得不明不白,就算是為了他們自己的名聲,也不能再對我趕盡殺絕。


    反正我還是那句話,既然叫我不好過,那就大家一起不好過。誰怕誰啊!


    大火一燒,他們就不打架了,趕來打我。當然,爹和老仙兒還是護著我的。就連東山君那個酒混子,也擋在鍋前,向各位臉色極不好看的神仙同仁說:“救火要緊!救火要緊!”


    我很過癮。


    雖然知道一頓皮肉痛是免不了了。


    後來果然,爹和老仙兒也護不住我——他們都聽那個玉帝老兒的。玉帝老兒也著實厲害,我原本以為,就算不能像兜率宮那麽連片子燒,至少眼前這個寶殿,也得遭點殃吧。可是,雖然救火的神仙們臉上身上都沾了炭灰,老花貓一樣糊了臉,但給那玉帝一陣邪風吹完,大殿煥然一新不說,連神仙們也都重新體麵起來了。


    盡管如此,我並不沮喪,反而還很高興。


    因為,古往今來,好像除了我偶像孫大聖在這大鬧過一場,就隻有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妖怪敢再胡來。雖然一千多年前奶奶曾在這裏罵過“玉帝老兒”,可她沒放火,論挑釁程度,我可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所以,能不得意嗎?


    我等著玉帝老兒罰我,可他老人家不緊不慢,好半天不見喊大家開會。我很意外,難道我這小妖怪的一把火,還給天庭燒出工作效率來了?真那樣,我豈非又做了一件好事?唉,我可是妖怪呀,做什麽好事?真丟人。


    在他老人家恍神的功夫,爹和老仙兒,還有東山君都湊過來問我,問我有沒有受傷,還叫我趕緊逃跑。爹說你速迴萬妖山,讓你娘把你藏起來,我在這裏給你拖延時間。


    老仙兒說我迴萬妖山,會殃及無辜,叫我去他的堂庭山。他說堂庭山的神仙都不待見我,所以肯定會跟我劃清界限。又趕緊安慰我說,但隻要有他在,就不會讓他們傷到我。而他們與我劃清界限後,自然也就不會受連累。


    我為老仙兒的縝密邏輯點讚,可還是覺得他太傻白甜了。堂庭山別的不提,單那個老仙女就很夠我喝一壺的了。我才不會去。尤其現在惹了把柄,更加更加地不會去堂庭山,給她機會羞辱我。


    等他們二位都說完了,東山君才插上話,著急忙慌地說,萬妖山、堂庭山都去不得!你非得找個沒人沒仙沒鬼沒妖的法外之地才行!


    他說得很有道理。我如果要逃,非得逃去這樣的地方不可。


    可是,這天上天下、地上地下的,哪裏他玉帝老兒管不著呢?


    而就算有,憑我小妖怪的本事,去得了嗎?


    更何況,我本就沒打算逃。如果要逃,我一開始就不會下手。既然下了手,那就是沒有要逃的意思。我等著他老兒給我來個厲害得不得了的懲罰。我倒要看看,有什麽懲罰,能比九裏灰飛煙滅在六合塔下更厲害,更了不得的?


    我做出視死如歸、軟硬不吃的熊孩子樣,把他們三個都急得不行。可我也不想解釋。這事本來也沒法解釋,就隻是我的一種心情、一股情緒罷了,想解釋也解釋不清楚。


    我被圍了好幾層,最裏麵是他們仨勸我,給我出主意。外頭是太上老君還有其他神仙,都對我的所作所為痛心疾首,覺得我這麽混蛋,是胎裏帶的,是反社會,應該人道主義滅絕。


    我不聽他們的,一徑瞧著玉帝老兒。


    玉帝老兒也瞧我。不僅瞧我,還慢慢走向我。


    我依然被圍得外三層裏三層的,可玉帝老兒卻不聲不響,甚至都沒動手推搡誰一下,就徑直走到了我麵前。其他的神仙好像還在,但又沒了聲音,麵容身體也模糊。連帶這大殿裏的那些物件擺設,全都模糊起來——就好像,他們全都退成了沒有聲音的背景。


    隻有玉帝一個人有大特寫。他的臉好清楚,眉毛一根一根的分明。就連衣服上的花紋隨衣褶起伏的路線,還有他頭冠上綴的珠子撞在一起時發出的聲音,全都清清楚楚。


    我從來沒見過這種場景,簡直歎為觀止。


    尤其是他靠得越近,眼裏那種有點什麽情緒,又好像什麽都沒有,再看又什麽都有的樣子,真是新鮮。我看到他在我眼前,可又好像在我後麵,甚至上麵和下麵——他好像哪裏都在,又像是哪都不在。我被搞糊塗了。然後他開口,聲音從四麵八方來,甚至從我肚子裏冒出來,又好像是我腦袋裏自己的聲音。他說:。


    “我給你說個媒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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