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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雖然很會飛,可真的沒有被這樣丟來丟去、天旋地轉過,所以沒多長時間就暈得不行,接著又吐得七葷八素。六合塔嫌我髒,毫不留情地把我吐了出來。沒有六和塔護著,我更是在鍋裏滾來滾去,簡直要被掂成個肉團團,就像凡間滾元宵那樣。


    說起來,我還真的挺饞那甜甜糯糯的小圓子的。最好是伴著酒,叫什麽酒釀圓子的。那種最好吃。還有肉,要烤的,滋啦滋啦流著油,香香的,再撒一層孜然粉辣椒麵!嘖,小魔童的手指頭都沒它香!還有各種甜甜的點心,帶餡的、不帶餡的都行,我不挑的。天呐,我好餓啊……


    可惡太上老君隻管熬我,竟不管飯。


    雖然是我上門挑釁,可犯人都給飯吃呢,憑什麽餓著我呀?而且,我正在長身體,一頓不吃都不行的。萬一以後個頭差個一尺半寸的,他老頭負責嗎?哼,簡直虐待狂!


    我暈得厲害,吐得胃裏空空,忍不住就腹誹起太上老君來。


    可其實正經看,我餓肚子,根本不管人家的事。人家想的是要我命,命都沒了,還吃個屁啊。所以嘛,餓肚子這事,全怪我自己。我本想速戰速決,沒想到被困住,又把戰線拉這麽長,所以沒帶吃的來,導致現在餓肚子,純屬活該。


    老仙兒實力不行,鐵定打不過太上老君。所以我這小命,八成是留不住了。


    命沒了,雖然可怕,但我最難過的,還是餓肚子。餓肚子跟沒命比起來,顯然是沒命比較嚴重。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覺得餓肚子最難受。


    我仔細想了一下,推測是這麽個道理,你們聽聽對不對。


    古往今來,不管是神仙妖怪,還是凡人鬼魅,大家都把英勇赴死吹得很厲害。什麽重如泰山啦,永垂不朽啦,反正核心思想就是:既然要死,就得死得有價值;而隻要死得有價值,就不白死。我想我為妖界出頭而死,應該算蠻有價值,不至於淪為白死。所以在死這件事情上,我一點也不怕沒人記著。既然有人惦記,那有什麽可怕的?


    可是餓肚子這事就不同了,古往今來、天上地下,我從來就沒見過誰誇它。


    相反,人人都覺得餓肚子很慘。不是世道兇頑,就是命運不濟,或者實力不行,不然神仙修行,為什麽要餐風飲露呢?


    可見餓肚子,是件很丟人的事。


    所以我也很怕,怕以後給小輩們知道,我臨死前曾餓過肚子,而且是跟沒命不相上下的那種餓。那他們還不都得以為我混得很慘,實力相當不行,以至於拉低我死的價值,然後大大地瞧不起我?


    如果真是那樣,那我拚死掙下的麵子,豈不全毀了?


    我覺得不行。


    怎麽著,也不能餓著肚子去死,太沒麵兒了。我必須得找點東西吃。最先,我向鍋外喊。可一來他們打得熱烈,沒人理我。二來我被顛得死人一樣,聲音不夠響亮,吸引不來什麽關注度。所以,向外求助這事,算是黃了。


    向外不行,隻好向內找一找。


    六合塔裏麵幹幹淨淨,隻有黑子和他那情妹妹。黑子誤以為我是來送溫暖的,熱情滿滿地說餓死了,有什麽吃的快拿出來吧,他沒事,他情妹妹可撐不住。還說他小妹子是個病人,被關在六合塔,昏昏沉沉,不生不死,已經很慘了。再沒點東西填肚子,那簡直是慘上加慘,慘到不行。


    ——其實關在六合塔裏是不會餓肚子的。他們覺得餓,是因為我餓,六合塔可憐我,才要他們陪我一起餓肚子。


    黑子極少有這麽多話,我看他叭叭叭叭的,不知道為什麽還挺開心。可我故意逗他,說太上老君來取我命了,臨死之前,我做迴好事,把你們都給放了好不好?黑子蠻高興,黑臉上好多道褶,好像春風吹皺黑水湖那樣。


    可我又跟他說,我雖然能放了你們,可治不了你情妹妹的病——觀音娘娘都治不了呢。萬一到時候她離開六合塔,嗚嗚哀哉了,那你怎麽辦?你這麽深情,還不得陪著她一起死?既然都得死,不如我現在就吃了你們,填飽了肚子,然後再去太上老君那裏受死好不好?


    黑子就不笑了,先是罵我壞心眼,然後還恨恨地瞪我。


    我就很為難,說怎麽著都是死,為什麽不能給我吃呢?我把你們吃進肚子裏,你們倆算長相廝守,而我也能跟你魂歸一處,簡直三廂情願,不完美嗎?


    黑子還是不同意,說那不如你去死,把六合塔留給我。我有了六合塔,可以先保住她的命,然後總有一天,會找到救她的辦法。把她救活,也算替你做了好事。你在陰間地府,就可以少受一點罪。這麽一來,也是三方受益,你看如何?


    我也不知道如何,隻好問六合塔,問它這事上不上算。六合塔拿屁股對著我,不肯表態。


    我攥著龍鱗,認真思考。黑子這話裏,多多少少,有替我打算的意思。雖然前提是叫我去死。可是,我還是覺得,他好像對我釋放了一點善意。


    作為一個不討人喜歡的妖怪,我大概隻配得到這麽一點善意。我也不知道應不應該高興,隻覺得胃裏頭並不餓了。但是很擰巴,就像被誰抓住了,不肯善待,又掐又擰那樣。我是個壞心眼的妖怪,隻配得到這樣的結局。


    雖然如此,多多少少,我還是有一點難過。


    我難過我都要死了,黑子還是不肯對我說一句好話。我更難過我都要死了,還要自欺欺人,從他的惡言惡語裏找糖吃。再怎麽說,我也是個妖怪。我爹是妖王,娘是西王母身邊的青鳥,姑姑是戰神,姑父是堂庭君,有這樣的背景,換了誰不得樂到睡不著覺?可偏偏我,被一個凡人嫌棄成這樣,還巴巴地不肯放手,何苦呢?


    就是想不通何苦這樣作踐自己,我才難過。


    愛情不是這樣的。愛情的基礎是自尊,是自愛。像我這樣自降身份,把臉麵和尊嚴都踩在腳底下,跪舔人家,活該得不到愛,一點也不冤。


    正是因為知道自己不冤,所以我才難過。。


    明明我什麽都知道,大道理比誰都懂,可偏偏做不到,能不難過嗎?真的,我最難過的,不是黑子如何待我,而是我自作自受,卻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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