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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承認我很有魅力——黑子不喜歡我是他眼瞎,不算!除他之外,總的來說,我是個單純可愛、善良美麗的小妖怪,深得雄性喜歡,不然也不會被老仙女恨成那樣。


    我們家的戀愛專家——我妹——可說過,檢驗一個雌性是否有魅力的最有效方式,不是看她能招多少雄性喜歡,而是招多少雌性恨。因為雌性的美,隻有雌性才懂!我記得我妹說這話時,我娘笑了,是那種會心的笑。所以我才會一直記到現在,並且深信不疑。我想,按照我妹的理論,以我在堂庭山的人緣,我應該是當之無愧的堂庭山第一美!


    可即便如此,老仙兒也不能喜歡我呀,他是我姑父啊!我跟他,雖然沒有直接的血緣關係,可九裏是我親姑姑,他是九裏親男朋友,他怎麽能喜歡我呢?這不是胡來嗎?


    唉,太愁人了。


    我真是很正經地在煩惱,以至於,老仙兒來找我說話時,我都沒敢聽。後來還是東山君拿胳膊撞我,說我小氣,我才趕緊又問了一遍他說什麽。不問不知道,一問才知道,原來是我自己多慮了。因為,拒絕了黑子後,堂庭君跟我說的是:


    “我幫了你這麽大一個忙,是不是可以把日記本,再借我看一看?”


    豁了這麽大臉麵出去,竟然隻是為了再看一看老妖婆的日記本!這份癡心,還真是日月可鑒,感人肺腑呢!那我肯定樂於成人之美呀,當場就把日記本給了他。老仙兒很激動,雖然沒有明說,可他翻開本子,看到紅果汁染出的那行字時,明顯嘴角繃得很緊——就是緊張嘛!


    可再往後翻時,臉色就不大好看了。


    我隻好聳聳肩,無奈地告訴他,這本兒打從到我手上,就隻顯過那一迴靈.我也不懂九裏什麽意思,到底是想給人看,還是不想給人看?就憑這麽一句曖昧不清的話,誰能猜得到?


    我搖頭歎氣:“老妖婆真讓人費解。”


    可沒想到,我跟老仙兒都猜不出來的事,東山君一看就明白了。他說,一定是我在堂庭山頂的時候,跟九裏有了共情,所以她才會把這句話,借著紅果汁,重新映在本子上。


    我一聽就擺手,說:“我可不喜歡什麽堂庭君的衣角,我連那棵紅果樹都不喜歡,跟她共什麽情?你不要瞎說!”


    我會這麽說,多少還有點剛才誤會老仙兒喜歡我的創傷後遺症,生怕別人把我跟老仙兒扯到一起。可刨去這層擔心,東山君所謂“共情”的說法,我還是認同的。我心裏喜歡黑子,可黑子不喜歡我,所以一到山頂就想哭,悲傷得不得了。我想大概就是這種悲傷的情緒,跟老妖婆當年的少女懷春,多少有些相似吧。


    老仙兒似乎也同意這個說法,可卻不肯把本子還給我,反而不死心地摩挲那行紅字,很不灑脫。老人家放不開,作為年輕人,我隻好大度地擺擺手,說就先借你看一下吧,誰讓你剛才幫了我呢!


    可等到晚上,我又反悔了。


    我想我花了那麽多時間,才從老仙兒那要來這麽一個破日記本兒,這還沒焐熱呢,又給他騙迴去了。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天上也不行啊!他也不想想,我的六合簪,可是打從他給我搶走,連麵兒都沒給我看過一迴。我憑什麽這麽乖啊?不行,我得要迴來!


    我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早就過了就寢的時間。可老仙兒是真癡情,大半夜的不睡覺,左手拿著六合簪,右手捧著日記本,在那迴味呢!


    我故意扒著門縫看了一會兒,隻見老仙兒嘴裏喃喃的,一下跟日記本兒說話,一下又對六合簪嘀咕。我豎著耳朵仔細聽,才發現,他跟日記本說的,都是一些思念人的話;但跟六合簪,就帶一點軟綿綿的抱怨,大意是怨九裏不來看他、也不給他托夢之類的。


    我心想,老妖婆都魂飛魄散了,還托個屁夢啊。


    但又想,老仙兒會這麽說,可見是癡到一定程度了。


    我搖搖頭,端著東山君給我的悶倒驢就進了門。一進門,我就打趣老仙兒,說姑父您這架勢,莫不是喜歡上黑子那情妹妹了?我還以為您不放人是幫我呢,原來,是神仙動了凡心啊!


    老仙兒就笑,放下日記本和六合簪,很有耐心地看我。


    我就問他老人家喝不喝酒。我知道東山君說他不喝,可是,以我的經驗,胃裏不舒服的時候,就得喝酒。老仙兒雖然不是胃不舒服,但心跟胃離得那麽近,胃喝熱了,總能暖得到心的嘛。


    老仙兒端著我倒給他的酒,不說喝,也不說不喝,而是把著酒杯,安靜地看著裏麵清澄澄的酒。我不知道他什麽意思,等不到跟他碰杯,隻好自己先喝了一杯。等我喝完,被辣出滿臉鬼表情時,他老人家才幽幽地開口,說以前你姑姑在的時候,也纏著我喝酒。


    我趕緊問,那您喝了嗎?


    老仙點頭。


    我立馬說那您今天也得喝呀,不然不就是厚此薄彼了嗎?雖然老妖婆是您情人,我隻是勉強跟您沾親帶故的一個小妖怪,按理來說她麵子比我海了去了,可酒桌上不興這樣的!姑父您想想,您是老神仙,我是小妖怪,咱倆能坐到一個酒桌上喝酒,這可不是修仙就能修來的。也不是簡單的緣分,而是機緣!機緣您知道嗎?就是機會加緣分。在緣分之外還再多加一個機會,那是什麽意思?我搖頭晃腦地說,機會嘛,就是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今天您不跟我喝,往後您就算求我,我也不會陪您喝的!


    我這一通,又是胡扯,又是威脅的,很沒道理。但諸君各位,您又不是沒上過酒桌,自然知道,為了勸對方喝酒,什麽鬼話都要說的嘛!美酒配胡扯,自古真意呀!


    老仙兒聽了很動心,酒杯在嘴邊打轉,眼看要碰到,又聽他老人家說,後來你姑姑死了,我就再沒喝過酒了。


    我趕緊大袖一揮,說她死了沒人請您喝嘛,我今天請您啊,求您給個麵子吧,快喝快喝!


    老仙兒被我催不過,苦笑著,終於把那杯酒喝了下去。


    而且,麵不改色的。


    東山君的悶倒驢啊那可是,他老人家竟然麵不改色!我心裏頓時明白,老仙兒這酒量,深不可測啊。


    所以,我也就不動什麽灌暈他,然後悄無聲息拿迴日記本的心思了,而是直接說我是來拿本兒的。晚上的老仙兒還是這麽溫柔,問都不問就給了我。我心思一轉,得寸進尺地問他,能不能把六合簪也還給我。


    其實我這話問得相當膽戰心驚,但凡老仙兒麵上露出一絲拒絕或者慍怒,那我肯定拿了本兒,立馬滾蛋。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老人家竟也沒有一絲猶豫,真把六合簪也給了我。我還不敢信,低頭研究了一圈,如假包換我的寶簪!


    我就抬頭看著老仙兒,問他:“姑父,您真還我?”


    老仙兒又笑,還用手輕輕摸我的頭。


    我隻好咬牙說:“那我可真拿走了?”


    老仙兒可能是嫌我囉嗦,不再看我,自己給自己倒了杯酒,衝我舉了舉,然後抬頭一飲而盡。喝了酒的老仙兒更溫柔,又不知道自己怎樣好看,隻是委屈,又無奈,然後軟軟地開口抱怨:


    “她不肯來呢。”


    我跟你們說過,老仙兒長得很好看吧。黑黑的頭發,白白的衣裳,長長的眼睛——他喝完第二杯酒時,眼睛濕濕的,沒有哭,但是濕濕的,就好像才下過雨的夜空,先是漆黑黑,然後星河才顯出來,星星點點,最好還是夏天,有山風拂過,還有蟲鳴起伏。總之,他要不是我姑父,我肯定當場就動心了。


    可是,我跟他說:“九裏死了,魂飛魄散,來不了了。”


    說完我才意識到自己有多殘忍。小孩子總是很殘忍的。其實,九裏死了、魂飛魄散的事實,老仙兒不知道嗎?不,他當然知道。可他還是做著九裏會來看他、會托夢給他的美夢,一直不願意醒,因為隻有這樣,日子才會比較好過。


    我看著老仙兒,忽然意識到:原來大人,有時候比小孩子還脆弱,辛辛苦苦建立的城堡,一句話就轟然倒塌。小孩子還可以哭,哭完就過去了,天大的事都能過得去。可大人不啊,即便倒塌成一片廢墟,沒人清理,它還是會萬年不變地亙在那裏,刺你的眼,割你的心,讓你無論如何,就是過不去。


    老仙兒沒有變,可我覺得,我好像長大了一點。


    長大了一點的我,學著大人的語氣,哄老仙兒說:“雖然灰飛煙滅,可不是一點兒痕跡也沒有,就像她留給您的日記本,以後肯定還會再顯字兒的。又好像她留給我爹的六合簪,我答應您,往後我不會再往裏麵塞人,也許有一天,她會再從六合塔裏冒出來呢!”


    老仙兒還是笑。


    然後我就又明白,我不是在哄老仙兒,而是在哄自己。是我自己看不了老仙兒難過,又後悔說了那麽殘忍的話,所以自己給自己找補。可其實我說什麽,對老仙兒,都一樣,幫不上忙。


    那一刻,我決定放了那姑娘。


    如果九裏迴不來,至少,把那棵紅果樹還給他。


    至於我,反正我還小嘛,大不了等那病姑娘死了,我再去找黑子。我……我沒事,我才不會哭呢,我都長大了呀。嗯,沒哭沒哭,隻是沙子裏進了眼睛,一會兒就好,一會兒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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