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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村的夜色從山頂上一躍而下,在他們的身後張開褪膀。


    雞棲息於矮矮的樹下,將嘹亮藏匿,狗也沒有了喘息。它把筋骨鋪在曠野裏,懶散的進入睡眠,村莊所有的記憶都沉浸在夜色的透明中。


    想象著夜把道路掩蓋,把橋梁托在空中,把樹木藏進風裏,把曠野清理幹淨——在明天太陽出來之前,它有足夠的時間完成一個夢,並相信夜有足夠的時間孕育出生命……


    守護那樣恬靜的夜,曾是他們的職責。


    “如果你需要我履行,我會盡我所能去做。”


    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十成的把握——即便有九成九,也可能迎接失敗。他能為此付出生命,但那樣的結果,並不意味著守護了諾言。


    這是在火光撕裂夜空後,他從焦黑的實踐中得到的真知。


    “你不怕被送上絞刑架嗎?”


    “那和被食人魔的斧頭拍扁比起來,實在算不得什麽。說實在的,死亡對於我來說,在某種層麵上甚至是一種解脫。”


    看著那雙在黯淡中也顯得晶瑩的眸子,騎士讓戰戟靠住肩膀,摘下頭盔,放縱似的癱坐到了地上——此刻,他拋掉了無時無刻不護在心靈上的甲胄,以一個青年應有的樣子,敞開了心扉。


    既是對奧若拉,也是對他自己。


    “這話聽起來,可真不像一個騎士該說的——哪怕你隻是步行騎士。”


    “也許吧。倒是你,明明有著一片美好的未來,為什麽想走這條路。”


    停放在四周的馬車,成為了這個“聊天室”完美的牆壁。看著近旁坐姿實在算不上莊重的騎士,女爵大人沒有趾高氣揚的訓斥,也沒有寬容禮貌的視而不見——在這個根本不知曉自己過往的陌生人麵前,她迴歸了一個直率的少女。


    “你占著我的位置了。”


    話音還沒落下,一塊泥團已經砸到罕的頭上。


    “啊——抱歉抱歉。”


    因為穿著甲胄,沒注意到自己與女爵大人距離過近的罕,慌慌張張地坐直了身子,但就在下一瞬,一個柔軟的小動物,“唬”地從近旁跳到了他肩膀上。


    因為沒有感覺到危險,而且看清了那是什麽,騎士緊握的拳頭,最終沒有揮出。這可讓女爵大人吃了一驚。


    “你沒有被嚇到嗎?被我‘美好未來’的保障。”


    “確實很驚人,但它們是智慧的種族,不會無緣無故地傷人。”


    四目相對,這本應驚悚的小小插曲,卻讓二人都在對方臉上找到了名為愉快的色彩。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臉皮超厚的,在陌生人肩頭打起了唿嚕。


    “它叫駁焮。”伸出右手,奧若拉在小動物的後背上輕輕撫摸起來,“我不僅僅是屬於自己的牧師,我還是賁龍領的女爵,領主大人的女兒。我明白我應該做什麽……”


    “你生來就有著偉大的使命。”


    跳到騎士肩上尋求涼意的小動物,在奧若拉輕柔的撫摸下,漸漸安靜下來,不再打唿嚕。重新到來的恬靜中,少女摘下脖頸上象征身份的吊墜,無聲地歎了口氣。


    “偉大談不上,但確實有使命。可,我隻想當我自己,當一個牧師。”


    “但有些事情,個人意誌強行去左右,會造成難以預料的可怕後果。”


    在罕的注視下,奧若拉貼過來,輕柔而熟練的將肩頭那小動物抱走,讓它躺到了腿上。這是一隻,天生就隻有半邊翅膀的,紅龍幼崽。


    “是啊……比如說我和它的互相選擇。父親說,如果我選擇別的龍蛋,也許賁龍領未來就又能擁有一頭強大的紅飛龍了。”輕撫著幼龍還沒有長出鱗片的脊背,奧若拉神色複雜的一笑,“但我選擇了它,它也選擇了我,哪怕,當時我明知道蛋殼過早的破開了一個小洞。”


    有關於龍的故事,在霞玉上傳播的太多太多,即便是沒有坐騎的步行騎士,罕也明白一頭四足飛龍的強大,以及對政治、軍事的巨大影響。


    “把這些告訴我真的好嗎?”


    “有什麽關係呢,反正很快這件事也會人盡皆知。”


    “嗯?”


    看著罕疑惑的目光,奧若拉微微一笑,“抱歉,我忘了你們是禪達派來的額外護送隊。楓澤公國隻是個落腳點,在那裏修整一番後,我們還要繼續往北走。”


    “繼續往北……”


    “是東威切爾王國,霞玉上國力第二強的,勇士之國。”仰望月明星稀的夜空,在這個年紀本應該無憂無慮享受父母寵愛的少女,難掩擔憂地歎了口氣,“龍爪半島的二國一領,相較於兀鷲帝國來說,實在是太弱小,所以我們需要更多的盟友。”


    直到此刻,罕終於明白,為什麽大軍護衛的這些達官顯貴,不選擇更舒適也更快速的海路——兀鷲帝國強大海軍,早已經把龍爪半島,放入他們的半封鎖區內。


    小規模船隊從海陸去往楓澤,不被強行登船檢查,根本不可能;而大規模的船隊北上楓澤,還不讓登船查看,又等於不打自招。


    “這麽說來,我們還得感謝這片占據著大陸東南的獸人自治領了。”


    “禍福相依。”


    奧若拉還打算繼續再說些什麽,但加諾子爵和老騎士烏魯克歸來的談話聲,讓她遺憾地揉了揉眼睛。剛才還酣睡的幼龍,像是察覺到契約者情緒變化一般,猛地竄起來,鑽進了她懷中隱藏的口袋裏。


    因為有鬥篷遮蓋,衣襟下那小小的鼓起,並不會引人注意。


    “我該走了,罕。”


    “那我送送你。”


    先一步站起身,騎士伸出手將女爵大人從地上拉了起來。那一刻,他有很多話,想對這個在不應當的年紀,承擔了太多負擔的少女說,但話到嘴邊,卻像被風神拂去了空氣一般,出不了口。


    篝火重新進入視野,看著快步向這邊走來的加諾子爵,罕最後問了一句,“為什麽找我來當聽眾。”


    “因為你在那時候說,你真想和我這樣的牧師……”


    “奧若拉,你在這兒啊。罕有好好護衛你吧?”


    今夜,他最終還是沒法聽到她完整的答案了——盡管他的內心已經有了一個不算準確的答案。


    “他的護衛很周全,我已經將營地大致看過一遍了,沒有需要轉去傷兵營的騎士。”


    “好,那我這就送你迴去吧。”


    將奧若拉帶離本陣的營帳來這邊,加諾子爵可是冒了不小的風險。


    在被罕和烏魯克恭送著走出步行騎士們的宿營地前,奧若拉停下腳步,側轉身看著重新戴上頭盔的騎士,用親切的語氣發出了邀請。


    “如果你願意的話……到了楓澤,可以參加親衛騎士的選拔。”


    “感謝您的好意,我會記住的。”


    我真想和你這樣的牧師,去走遍整個霞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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