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出門時已是黃昏。夕陽的餘暉染紅了天角,也渲染了滿空瑰麗的晚霞。遙遠的山巒已近黛黑,猶如暗處潛伏的巨鯨,將落日一點一點吞噬。


    飽滿的月盤已急不可待地升起,遙遙掛在東方的天幕,宣告夜晚的來臨。


    晚風褪去了初秋時的燥熱,漸漸沉靜成微涼,卷著幾片殘葉毫不留情地吹過幾人的衣角、毛發,有了些蕭瑟的意味。


    蘇米兒突然感到憂傷。


    雙爪合十,對著火紅的殘陽祈禱。希望生活一切如常,另一個世界的家人和我身邊的人各自平安喜樂。


    演武場已經擺好了大圓桌靠背椅,圓桌之間立了較為明亮的魔法燈,還未到上菜時間,圓桌上隻有一盤月餅,周圍已熱熱鬧鬧坐了許多學生和老師。學生和老師的座位是分開的,各自在食堂的不同區域。


    王安遠和坐在同班的幾個少年坐在一起,各自拿了塊月餅邊說邊笑,於元不知從哪飄出來,突然貼在王安遠麵前,同桌的幾個少年少女一哆嗦,丟下月餅作鳥獸散。王安遠十分氣惱,甩開於元也去了另一張圓桌。


    看著和平時沒什麽兩樣。


    遊昀和銳瑾去了王安遠的圓桌。蘇米兒暫時忘了煩心事,因為她發現桌上的月餅小巧金黃,上麵還刻有玫瑰花紋,散發出甜甜的香氣。她興致勃勃地扒拉下一個,啃了幾口,頓時停不下口。餅皮細膩軟糯,味道略淡,剛好中和了內裏豆沙玫瑰餡的清甜。


    原世界時她很不喜歡玫瑰味兒的糖果,總覺得有過於濃鬱而不自然的花香,然而這個月餅中的玫瑰味兒並不喧賓奪主,隻是隱於細膩的豆沙甜中,卻使人無法忽略它的芬芳,真是別有一番風味。


    翰瓊的美食真是絕了。


    不一會兒,人陸陸續續到齊,正談笑喧鬧之際,熟悉的刺耳電波聲驀地響徹了廣闊的演武場,眾人猝不及防,均雙手捂耳,神情痛苦。


    五彩的鳥兒撲閃著翅膀,又發出幾下巨大聲的嘎嘎叫,落在食堂中央的少年旁的椅背上。正是聲音極大的鸚鵡“喇叭”。


    這是要發言的架勢。


    大家都自覺坐好,站著的少年的臉麵便顯露出了,正是主席蓋文.羅伯茨。


    蓋文.羅伯茨先向四個方向分別施禮,隨後每說一句,喇叭便用極大的聲音重複一句,隻聽喇叭說道:“各位老師同學安,我是現任學生會主席蓋文.羅伯茨。我謹代表學生會全體成員,在此設宴歡迎各位的到來。今日是中秋佳節,願今日如以往數日般安穩太平。希望大家盡情享受晚宴,共同賞月。”


    他的話語極其簡短,然而話音剛落,便有許多人帶頭鼓掌歡唿,演武場上頓時掌聲雷動。大部分一年級生不明所以,隻是跟著拍動巴掌罷了。


    蓋文.羅伯茨坐下後,緊接著又站起一人,正是另一位部長李開濟,他表情略微不滿,借鸚鵡喇叭之口接過了話頭:“我來替主席補充一些……”一句話還未說完,已有學生低聲笑了出來,是一種懷著善意的微笑。


    李開濟幾乎就是長篇大論了,他首先祝賀各位中秋節快樂,隨後安慰一年級生度過的可能是第一個與親人分離的中秋夜,接著鼓勵他們在第二日出發的試煉中竭盡全力,其他年級第二日開始的摸底考,感謝老師們開學以來的辛苦等等。總之麵麵俱到,幾乎照顧了所有人群,雖有些入學考試開幕時漢德先生的趨勢,然而使人聽得舒心不已。最後他告誡各位多吃少飲,合理安排休息等。


    他得到的掌聲不如前一位熱烈,然而持久且真心實意。及至他鞠躬坐下晚宴才算是正式開始。圍了白圍裙的人們陸續走來,佳肴和美酒擺上了桌。


    蘇米兒粗略一看,菜類中雞鴨魚肉一應俱全,既有覆著厚厚紅油的辣菜,也有清湯寡水的淡菜,有黃滿膏肥的大螃蟹,更有大塊大塊抹了鹽粒和胡椒粉的烤羊肉,菜色多雜,各有特色,色香味俱全,令人眼花繚亂胃口大開。各種類型的菜擺放在同一圓桌上,淩亂中竟有意外的和諧。


    至於飲品,是度數很低的米酒和果酒,都是很難使人喝醉的類型。


    沒了老師的約束,學生們都十分快活,包括蘇米兒在內全敞開肚皮大快朵頤一頓,最後菜撤去後換了一盤盤月餅和桂花茶。


    月至中天,明亮皎潔,願意留下的同學自可以捏一塊月餅,邊品茶賞月邊漫無目的地與朋友閑聊。晚風襲來,帶來遠方桂花的香氣,很是愜意怡人。


    遊昀幾人都沒立即散去,端著茶杯慢慢啜飲。


    蘇米兒兔小胃小,之前吃了一整個月餅,又貪嘴將所有菜都嚐了一口,此時肚皮鼓脹地攤在桌上,幸福地打著飽嗝聽三人天南地北地閑談。


    “……然後我爸媽又把我狠狠揍了一頓,我屁股腫了一整天,我姐一點事都沒有,晚飯還多了個雞腿。”


    銳瑾話畢,遊昀和王安遠都哈哈大笑起來。


    “你呢,你家裏有兄弟姐妹嗎?”銳瑾問王安遠。


    “我有個妹妹,今年才5歲,”王安遠道,酒杯在手心中慢慢轉動,像是想到了幸福的事情,表情都柔和起來,“我們差了11歲,但是正因如此,才使我格外喜歡她。你們見過我媽對吧?我妹跟我媽完全不同,是個嬌滴滴又可愛的小女孩,特別愛哭,平時就愛跟著我跑。”


    “說起來,我沒怎麽聽你說過家裏人呢,你有兄弟姐妹嗎?”王安遠問遊昀。


    遊昀語氣輕鬆:“我父母去世早,家裏隻我一人。”


    王安遠馬上露出抱歉的表情:“啊……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事,”遊昀淡然道,並沒有喪失好興致,“他們走後,我就跟大伯伯母住在一起,他們都對我很好。而且除了父母,有一隻靈獸自從出生就一直陪伴著我,對我來說就像另一位家人。後來它也去世了,但那時我已經懂事,沒太過悲傷。對我來說現在的生活已足夠美滿。”


    銳瑾和蘇米兒都驚訝地看著他,沒想到他可以如此平淡地講述傷心過往。王安遠不知他往事,隻略微恍然地點頭:“難怪你對靈獸如此感興趣。試煉結束後社團招新,你會加入靈獸研究部吧?”


    遊昀微笑頷首:“嗯,可以的話魔法俱樂部和靈獸研究部我都想加入。王安遠。”他突然輕輕喚道,沒讓話題被轉移,“我們生活的安穩來之不易,所以更該珍惜,是不是?”


    王安遠笑道:“沒錯。”


    遊昀笑得恬淡安然,狀若無意地緊盯對方眼睛:“維持眼下安穩太平已經夠困難,所以,我們不該嚐試打破這份寧靜。是不是?”


    王安遠笑意稍淡:“是啊,怎麽了?”


    “隻是感歎罷了。我的父母是被混沌組織所害,聽說混沌組織複出後,我隻想趕快提升實力,將來有機會可以與他們一戰。”遊昀呷一口桂花茶,笑意盈盈,“但絕不是現在,我們還遠不夠成熟,高年級的學長就可以輕易將我們打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


    他的話說得輕鬆平常,卻似乎句句含有深意,聽到最後,王安遠已不能維持笑容,銳瑾和蘇米兒明白了遊昀的意思,緊張地看著二人。銳瑾張了張嘴,但終究是詞窮,就默默閉了嘴,專心喝茶。


    “可是,有些事要盡快。”王安遠移了視線,轉而看遠方黢黑的山巒。


    遊昀靜靜看著他,輕聲道:“有些結果我們承擔不了,我想還有更合適的時機。”


    王安遠不語,幾口將杯中剩餘果酒喝盡。


    銳瑾看月亮看星星看手中茶杯,就是不看二人,若不是耳朵偏向這邊,是個偷偷傾聽的模樣,別人都會以為他是聾子。


    蘇米兒仗著自己是兔子,肆無忌憚地看兩人。


    此時宴席上的人已散了大半,高年級的學生們大概緊張考試,大都早早離去,一年級生們較為輕鬆,隻有一半迴去整理第二日出發需要準備的物品。偌大的演武場十分空曠,人員稀疏,學生們神情放鬆,無人關注別人異動。


    一時默然,王安遠突然低聲道:“現在是最好的機會。我……我不能錯過。”說著,他伸手又去倒酒,然而迅速被遊昀攔下了。遊昀微微一笑,提起茶壺為他倒了杯桂花茶,推到王安遠麵前道:“喝茶吧,醒酒。”


    王安遠垂目道:“我酒量好,幾杯甜酒醉不倒我。”說罷將茶一飲而盡,杯口朝下,他對遊昀灑脫一笑:“多謝,我還有事,先迴去了。”


    他轉身離去,銳瑾著急道:“王安遠,你好好想想,別再……”


    “銳瑾,也多謝你。”王安遠打斷了他的話,迴頭對銳瑾一笑,“這是我的事,與你們無關。”


    “他還是要去?”銳瑾大失所望,喪氣道。


    遊昀慢慢飲茶,笑意無影無蹤,道:“大概是有什麽苦衷吧。”


    銳瑾急了:“可是學長已經懷疑他了,他再去不是自投羅網嗎?哎呀幹脆跟他明說得了。”


    遊昀道:“他好像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們沒法逼他。”


    “那,那怎麽辦?”銳瑾六神無主,從遊昀那裏得不到準確的解決方法,自己也想不出好辦法,趴在桌上垂頭喪氣。


    遊昀又飲一口茶,似乎看到了什麽,對著某個方向揚一下茶杯,喝幹後微笑致敬。蘇米兒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隻見蓋文.羅伯茨遠遠站在燈光下,臉龐被光影勾勒得棱角分明,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冷笑。下巴輕揚,他露出疑問的神色。


    遊昀緩緩搖頭。


    對方冷笑更甚,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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