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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仇已報恨亦雪,自當重歸昆侖山。


    玉虛峰不複當年,弟子們都已散去。


    偌大的天地間,似乎從未如此死寂。


    鳳九天把酒寄情思,獨醉鳳懷山墳前。


    雪花飄飄灑灑落下,似要覆蓋天地與真相。


    “九天!雲兄大仇雖報,可我的仇呢!”


    鳳九天醉意朦朧間,隱約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這聲音無比親切,此刻聽來卻有些陰森。


    “舅父?您……您沒死……”


    鳳九天緩緩睜開眼,不敢置信的看著遠處。


    一個老者負手立於月光之下,神采飄逸間帶著哀傷,他周身似乎泛著銀輝,項間不斷滴著鮮血。


    鮮紅的血液湧出,落在白雪上,宛如傲雪的紅梅。


    “我的確已死,不過是暫且還魂。”


    “舅父……您到底是怎麽死的?”


    “兇手扮成你的模樣,趁我不備將我殺死!”


    “龍行雲已被我殺了啊!”


    “殺我和殺雲兄的並不是同一人?”


    “可您項間的劍痕分明是誅天十三劍!”


    “難道你以為當今天下隻有你一人會此劍法?”


    “這……難道還會有旁人嗎?”


    “當然有!而且是個無比聰明的人!”


    “無比聰明……”


    鳳九天突然想起龍行雲的話,不禁全身微微發顫,若說龍行雲臨死要拉人墊背,那舅父的鬼魂還會說謊?


    “他熟悉你的一切,無論長相、性情還是武功!”


    “他到底是誰?您快告訴我啊!”


    “唉……我的傻孩子,天底下這樣的人還會有第二個嗎?”


    “您……您是說茶……茶兄……”


    鳳九天隻覺天旋地轉,連說話都變得斷斷續續。


    鳳懷山聞言苦笑數聲,這才緩緩的點點頭。


    “可茶兄是正人君子,且待我如手足,怎麽可能……”


    “正人君子?好個置朋友安危於不顧的正人君子!”


    “他也是有苦衷的!”


    “哼!他的苦衷就是身為逆鱗首領卻沒殺了你!”


    “他不可能是逆鱗首領!我決不相信!”


    “那你還記得裁縫王嗎?”


    “我當然記得!”


    “那你還記得他是怎麽死的嗎?”


    “我們當時遭到四煞圍攻,其中一人沉寂殺了他。”


    “你想過四煞為什麽會輕易找到你們嗎?”


    “我……我懷疑茉莉是奸細!”


    “錯!我已與裁縫王的亡魂溝通,兇手就是茶儀卿!”


    “我絕不相信!”


    “那你還記得破魂死前,是誰來過嗎?”


    “是茉莉和茶兄……”


    “試想,已打算棄暗投明之人,為何在見到兩人後突然自殺?”


    “或許他見到了自己的首領,所以心生畏懼。”


    “還有尚清天突然自殺,又是在見到誰之後呢?”


    “也是茉莉和茶兄……”


    “幾年前千華山密林中,又是誰假扮廖楚笙?”


    “這……這人是誰,我至今仍然不知。”


    “那日救你的黃皓天,是如何得知你將遇險的?”


    “您的意思是說,他們互相勾結,演戲誆騙於我?”


    “不然你還有更好的解釋嗎?”


    “但……但他一向隻用折扇,根本不會用劍!”


    “哈哈哈,他是雲兄的徒弟,哪有不會用劍的道理!”


    “可……可還有一人,他若活著應該也會。”


    “還有一人?他是誰?”


    “大師伯的兒子,魏臨淵!”


    鳳懷山聞言微微一愣,隨即笑得愈發諷刺。


    “哈哈,你知道一件事嗎?”


    “什麽事?”


    “蕭儼並非雲兄老友親生,而是抱養的!”


    “您是說他外祖父臨死前將他交給家父好友收養?”


    “沒錯!他外祖父在被龍行雲害死前,保下了孩子。”


    “也就是說,當年誣陷我,並架空鬼境的也是他!”


    “是的!世間有如此智謀,如此身世之人僅此一個!”


    鳳九天本就大醉未醒,此刻徹底癱軟在地。


    他多麽不願相信,唯一的朋友竟是幕後主使。


    但所有困擾在心中的疑團,似乎也隻有這一種合理的解釋。


    “我不殺茶儀卿誓不為人!”


    鳳九天雙拳緊握,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鳳懷山欣慰的笑了,語氣變得和緩許多。


    “孩子,你要真想替我報仇,就去天門山吧!”


    “天門山?為何要去天門山?”


    “因為十五日後他將在天門山現身!”


    “您怎麽會知道?”


    “我們已是人鬼殊途,我自然知道!”


    “好!我這就動身,您安息吧!”


    鳳懷山神情變得十分慈愛,宛如當年一般。


    鳳九天本想目送他離開,他卻刹那間消失不見了。


    玉虛峰重歸平靜,隻剩下鳳九天獨自惆悵茫然……


    十五日後,夕陽西下。


    天門山壯美險峻,中空的石穴宛若天門。


    此處本就人跡罕至,三個月來更被視若禁地。


    此刻,有輛急促的馬車自西而來,驚破了死般的寂靜。


    白衣少年端坐在車廂中,手中擦拭著寶劍,口中和車夫閑聊著。


    “老伯,為何這一帶人都會提天門而色變?”


    “因為這裏鬧鬼!老漢若非養家糊口,也絕不來此冒險。”


    “鬧鬼?不知是如何鬧法?”


    “三個月前開始,每隔半個月,山道上就會出現一隊鬼馬車!”


    “鬼馬車?是什麽樣子?”


    “聽說和尋常馬車一樣,奇怪的是,數十輛馬車上都沒有車夫。”


    “這也未必就是鬧鬼吧?或許馬都是經過特殊訓練的。”


    “可它們進入天門山後,就徹底消失了,再未出來過!”


    “你確定它們再未出來過?”


    “老漢十分確定,周圍的村民都可作證!”


    “消失的馬車,至今少說也有六七十輛了?”


    “是啊!有些膽大村民進山找過,卻一無所獲!”


    “不論這裏是否有鬼,我絕不能退縮!”


    白衣少年眉頭漸漸皺起,神情間毅然決然。


    如血的殘陽把餘暉灑滿大地,暈染出莫名的悲壯……


    天門山,北風唿嘯。


    白衣少年緩步下車,眼中騰起殺意。


    此刻朔風如劍,群山如劍,人心亦如劍。


    兩個曾經的摯友,今日卻要在此一絕生死。


    誰也不知道鳳九天此刻的心情,就連他自己也難揣摩。


    興奮、緊張、憤怒、悲哀,不一而足,但他已無心理會這些,隻緊緊握住流雲劍。


    任何邪魔外道,在他麵前隻有一條路——死!


    “小九,你終於來了。”


    茶儀卿緩步走出,神色波瀾不驚。


    他似根本不在乎鳳九天,抑或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鳳九天嘴角露出冷笑,手中劍握得更緊了。


    “茶兄!我那麽信任你,你卻一直在騙我!”


    “我騙你?為何要騙你?”


    “你組建逆鱗,又殺我舅父,當我不知嗎?”


    “小九,你又聽信歹人的話,我……”


    “少要再惺惺作態了,我定要用你的血祭奠舅父!”


    劍光,淩厲而絕情。


    流雲劍刺出,泛起一片寒芒。


    茶儀卿長歎一聲,折扇迎向寶劍,他雖一向體弱,但招式仍靈動迅捷。


    兩人誰都沒有留情,不死絕不罷休。


    數十招後,茶儀卿堪堪落敗。


    鳳九天的劍逼得愈發緊了,招招致命。


    茶儀卿隻得向後飄去,同時甩出手中折扇。


    “嗖!”


    折扇疾飛而出,迅捷無比,淩厲絕倫。


    鳳九天不願放過機會,身子竟直直迎向折扇。


    扇麵雖是用尋常紙張製成,卻在刹那劃破他的右臂。


    鮮血猛地噴出,劍也同時到了茶儀卿左胸。


    茶儀卿似乎並未料到,已經來不及閃避,流雲劍宛如燦爛的星辰,徑直沒入茶儀卿胸膛。


    隨著鳳九天長劍拔出,他一腔鮮血刹那噴灑長空。


    “小九,逆鱗不是我建的,我更沒殺鳳前輩……”


    茶儀卿用盡最後的力氣,朝鳳九天大聲喊道,隨後他整個人緩緩倒在地上,不甘的閉上了眼睛。


    鳳九天也似精疲力盡,手中流雲劍支地,單腿跪在地上。


    此時他的狀態莫說遇到高手,好像連風都能輕易把他吹倒。


    “哈哈哈,再深的友誼也不堪一擊!”


    一個陰冷的聲音傳來,語氣中無比得意。


    鳳九天吃力的扭過頭,尋著聲音看去。


    說話的是位少女,是位無比熟悉的少女。


    她長相清純而甜美,身上卻穿著一襲男子的暗紋長袍,更為古怪的是她眼中的興奮與瘋狂。


    “茉莉!你為何會在這裏?”


    “哈哈哈,我可不忍錯過這場兄弟相殘的好戲!”


    “好戲?這一切都是你設計的?”


    “是又如何?誰讓你蠢到連‘鬼話’都聽!”


    “原來你才是龍行雲臨死前說的那個人!”


    “龍行雲?他不過是個一直被我利用的蠢蛋!”


    “難道他殺我父親也是受你利用?”


    “沒錯!我發誓要屠盡淩霄派!”


    “那你的具體計劃到底是什麽?”


    “當然是先後給龍、鳳、雲三人送信,並讓他們互相殘殺!”


    “你想讓龍行雲殺人毀證,再讓舅父趁其體力不濟將其殺死?”


    “是的!誰料那老東西路上耽擱了,才讓龍行雲苟活至今。”


    茉莉麵露兇光,恨恨地說道。


    “你發出的可是龍行雲在楚國豢養大軍的消息?”


    久未說話的茶儀卿開口問道。


    “沒錯!不然龍行雲又怎會狗急跳牆?”


    “你就是龍行雲那位神秘的下屬?”


    “雖然我麾下的人馬都歸他所有,可惜我卻不屬於他!”


    “你殺死徐、林兩位長老,是因為他們不肯聽命於你?”


    “他們不僅不聽命於我,也不聽命於龍行雲,所以必須死!”


    “那你為何要背叛龍行雲?”


    “他殺我外祖父,又教會我何為野心,就該想到今天的結局!”


    茉莉聞言大笑,陰冷的笑聲迴蕩在天門山。


    “這一切是怎麽迴事?到底是怎麽迴事!”


    鳳九天用力拍打自己的腦袋,聲音有些歇斯底裏。


    茉莉見狀笑容愈發燦爛,宛如一朵盛開的曇花!


    “小九,我來告訴你這一切!”


    茶儀卿此刻竟緩緩站起,神色依舊淡雅。


    他輕搖手中折扇,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


    “你!你居然沒死,這怎麽可能!”


    茉莉不敢置信的看向茶儀卿,聲音微微有些發抖。


    鳳九天此時突然笑了,看向茉莉的神情盡是諷刺。


    “我的劍不過刺入他腋下,他又怎麽會死?”


    “剛才那些鮮血,莫非是早就準備好的血漿?”


    “沒錯,這就是我們之間的默契!”


    “可你為何不殺他?”


    “你以為假扮舅父,我就真的會相信你?”


    “我自忖易容術獨步天下,你怎會看出破綻?”


    “破綻不在你的易容術,而在你作案手段。”


    “手段?我的手段天衣無縫!”


    “可惜你用的次數太多了!”


    鳳九天目光緩緩看向茶儀卿,等著他繼續補充。


    茶儀卿笑著點了點頭,依然輕搖著折扇。


    “沒錯,廖、鳳兩位前輩之死,給了我們血的教訓!”


    “你們是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早在淹城!”


    “這怎麽可能!你們一開始就懷疑到我了?”


    “你以為偶爾假意提示我們,就能洗脫嫌疑了?”


    “不愧是蕭儼,果然高明!”


    “唉,可你還是殺了茉莉,並易容成她來接近我。”


    茶儀卿說著眼眶不禁濕潤,淚水險些奪眶而出。


    魏臨淵不禁得意的笑了笑,隨即疑惑的開口詢問。


    “你說的沒錯,可你是怎麽想到的?”


    “我當時也隻是有所懷疑,可惜沒有證據!”


    “那你找到證據了?”


    “證據不多,也不明顯,卻足已佐證。”


    “不妨說來聽聽!”


    “還用說嗎?你嫁禍我時,說的夠明白了!”


    “是啊!可我以為你最多隻會把我當做奸細。”


    “奸細?你若隻是奸細,尚清天和破魂就不會死!”


    “他們實在太蠢了,連死都不會挑個時候!”


    “那番話中,隻有兩點是你故意篡改的。”


    “哪兩點?”


    “首先,魏臨淵最終目的,絕不僅僅為了報仇!”


    “不隻是為了報仇?那又是為了什麽?”


    “自然是稱帝!不然何必煞費苦心,試圖用尚清天代替伯玉,從而控製大唐?何必費盡心機,給滿朝文武投毒,牟取暴利?又何必為了一處鐵礦,冒著前功盡棄的風險,屠盡浮霞村呢?”


    “你說的很對!能看透這點的,世上絕不會有第二個!”


    “還有一點!我不是魏臨淵,也不認識魏溟夜。而且真的魏臨淵是被他外祖父魏溟夜養大的!”


    “是的,但你知道誰才是真的魏臨淵嗎?”


    冷笑再次在茉莉的臉上浮現,甚至比方才更甚。


    她覺得任何人都不會知道答案,永遠都不會知道。


    但茶儀卿卻笑了笑,用手徑直指向正在冷笑的茉莉!


    “你就是真正的魏臨淵!”


    茶儀卿一字一頓說著,語氣斬釘截鐵。


    鳳九天聞言驚呆了,就連茉莉也徹底愣住了。


    半晌,茉莉收起笑意,緩緩撕下人皮麵具。


    方才那個清純的少女,頃刻竟變成一位俊美少年。


    他英俊中帶著柔美,嘴角一抹笑意襯得他極是邪魅。他的眼波看似平靜如水,與之對視,卻如無底的深淵,無論是誰都會被他的目光眩惑,越陷越深。


    茶、鳳二人已算是相貌非凡,可比之仍相形見絀。


    魏臨淵仰天大笑數聲,他揮手間夕陽頃刻便被黑夜籠罩。


    唿嘯的北風,嗚咽著席卷而來,宛如魂鳴鬼泣。


    鳳九天一向不懼生死,不畏鬼神,此刻握劍的手竟也顫抖了。


    他下意識轉頭看向茶儀卿,而茶儀卿也不約而同的看向他。


    戾氣已徹底充斥了天地,他們心中都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


    魏臨淵似乎根本不是凡人,而是九幽的嗜血的惡魔。


    “淩霄派無故殺我父母,你們既為後人,也同樣該死!”


    “既會萬魔蔽天大法,想殺我等輕而易舉,又何必再設迷局?”


    鳳九天握劍的手滲出冷汗,萬分不解的問道。


    魏臨淵無比輕蔑的笑了,緩緩說出了十三個字。


    “我要報仇,而不是簡單的殺人!”


    “這兩者有什麽區別?”


    “當然有!我不僅要你們死,更要你們生不如死!”


    “我們生不如死,你又有何好處?”


    “哈哈,這其中的快感,想必你永遠都不會懂!”


    “喪心病狂!實在是喪心病狂!”


    “心?在親人們慘死之時,就已徹底不存在了!”


    “難道你僅為報仇,就可以亂殺無辜嗎?”


    “我的確亂殺無辜,可你的雙手不也沾滿無辜者的血嗎!”


    “我是被你逼的,不然……”


    “少要聒噪不休!戰還是死,選一個!”


    勇者隻會舍生衛道,絕不會坐以待斃。


    兩人無疑都是勇者,誰都不會任人宰割。


    流雲劍嗡嗡低鳴,似要斬盡天下邪魔。


    仁風扇悠悠輕搖,寓殺招於淡雅之中。


    天門山氣氛降至冰點,滔天戰意席卷天地。


    此刻一絲風吹草動,都足已點燃無形的硝煙。


    光,劍光。


    流雲劍疾出,寒芒點燃戰火。


    鳳九天一聲清嘯,終於出了手。


    茶儀卿見狀折扇陡出,優雅卻致命。


    魏臨淵全無一絲懼意,冷笑愈甚。


    “爾等就這點本事?那就受死吧!”


    隨著他笑聲,緩緩抬起了右掌。


    他似乎沒用一點力氣,流雲劍卻再難挺進半分。


    鳳九天隻覺寶劍似刺進深淵,如何用力都隻會越陷越深。


    他不由大吃一驚,無比驚詫的看向已近瘋狂的魏臨淵。


    茶儀卿見狀也是一愣,連忙揮扇相助。


    魏臨淵斜眼望向茶儀卿,左掌自然而然的迎出。


    他的動作並不迅捷,也似全無力道,偏偏暗潮洶湧。


    魏臨淵人如其名,接近他的人真的如臨深淵。


    鳳九天才出一招,額頭便滲出冷汗,


    他的劍向來以快為勝,但此刻卻再難迅捷。


    無論刺劍傷敵,還是撤劍護身,都已進退兩難。


    茶儀卿的折扇也難以動轉,變得無比呆板而可笑。


    鳳九天突然想起了慘死的舅父,和往日的危險與屈辱。


    他緊緊咬住了牙關,將全身真氣慢慢注於劍鋒。


    他明白既然無法以快取勝,就隻能用內力硬拚。


    他每招劍氣都勢如大浪滔天,激蕩在八荒六合之間。


    流雲劍雖不能隨心而動,卻也窮盡了天地變化。


    隨著三人拚鬥,朔風愈發凜冽,仿佛要撕裂峰巒。


    兩人圍著魏臨淵左右夾擊,忽戰忽走。


    他們不敢立於原處,與之久久酣戰。


    誰都怕陷入內力編織的羅網,而徹底受製於人。


    魏臨淵似乎仍遊刃有餘,視兩大高手如無物。


    北風吹亂他的青絲,雙眼漸漸變得血紅。


    這無疑把本就如惡魔的他,襯得更加邪魅。


    但兩人寧可血灑天門,也絕不會有絲毫退縮。


    “小九,萬魔蔽天大法極耗內力,必難長久!”


    茶儀卿手中折扇更疾,口中卻對鳳九天說道。


    鳳九天並沒有答話,隻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流雲劍在這一刹漸快,劍上寒芒足耀九州。


    魏臨淵卻似未看到,神情陰冷中帶著得意。


    以一人之力與兩大高手相搏,無疑是件讓人得意的事。


    他的動作緩慢而優雅,殺招卻如潮水般跌出不窮。


    對於魏臨淵而言,似乎任何招數都是天下最致命的。


    若非兩人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隻怕早已節節敗退。


    十招、百招、千招……


    多少招數也不過是個數字。


    數字對他們無用,隻有生死才是關鍵。


    魏臨淵一邊打著,一邊詫異的看向茶儀卿。


    “茶儀卿!你的毒性居然沒有發作?”


    茶儀卿聞言笑了笑,笑容中同樣帶著得意。


    “魏臨淵!你以為我真會中你那些雕蟲小技?”


    “難道……難道你根本沒中毒?”


    “你聽說過參苓龜鹿丸嗎?”


    “你竟不惜折壽,也要殺我?”


    “像你這樣的邪魔,人人得而誅之!”


    魏臨淵冷笑數聲,一掌帶著排山倒海之勢直擊而來。


    茶儀卿眉間猛得一蹙,可再想閃避已來不及。


    “咳……咳……咳……”


    茶儀卿身中一掌,加之藥效漸失,開始猛咳起來。


    魏臨淵,我縱死也要為天下除賊!”


    “賊?向來成王敗寇,我自為王,爾等才是賊!”


    鳳九天眼中殺意愈甚,流雲劍更加淩厲。


    他眼見摯友受傷,心中徹底隻剩下了殺念。


    劍氣、扇影、掌風,充斥在天地間。


    天門山的石穴,仿佛在衝擊下都幾欲坍塌。


    魏臨淵武藝無疑獨步天下,縱然也難擋一擊。但時間一長,他臉色漸漸變得慘白。


    他知道自己消耗過大,隻怕再難久戰下去。


    方才緩慢而優雅的招式陡變,變得淩厲而迅捷。


    他整個人已化為一道殘影,天門山盡為掌印所彌漫。


    茶儀卿早已不顧生死,縱然吐血不止也要硬拚到底。


    “小九!我們堅持住,他百招之內必敗!”


    茶儀卿說著縱身躍起,隨即他身子猛地俯衝而下,於此同時他右手揮扇斜劈,折扇瞬間化為一道疾風。


    這道疾風利過神兵、快似閃電、寒若玄霜。


    他動作無比飄逸優雅,使出的卻是整套扇法的精髓。


    魏臨淵也是人,是人心中就難免會有畏懼。


    此刻他的神情凝重而焦灼,明顯已略感忌憚與惶恐。


    “呲啦!”


    折扇劃破長袍,鮮血淋漓。


    鮮血帶給魏臨淵的,竟不是畏懼而是瘋狂。


    他像隻受傷的猛獸,攻勢竟愈發淩厲。


    茶儀卿不禁微微一愣,顯是感到難以置信。


    鳳九天卻不理會這些,手中流雲劍猶自攻出。


    三人已徹底拿出平生絕學,隻為製對方於死地。


    刹那間百招已過。


    魏臨淵已全無血色,招數也漸漸變慢。


    他下意識看向不遠處,眼中閃過一絲費解,但他現在已是強弩之末,早已無力分神。


    鳳九天雖也精疲力盡,攻勢仍不敢放緩半分。


    “咳……咳……咳……”


    茶儀卿再次猛咳起來,聞之令人無限憐憫。


    鳳九天偷眼看向茶儀卿,目光中滿滿都是關切。


    “茶兄!你身中劇毒,還是暫且撤手吧!”


    “小九,我若撤手,隻怕你一人……”


    “無論如何,我也不許你死!”


    茶儀卿隻得微微頷首,身子向後飄出數丈。


    魏臨淵見茶儀卿已撐不住,不禁冷笑數聲。


    “哈哈哈,看來你們今日必死無疑了!”


    魏臨淵再次探出魔爪,直抓鳳九天前心。


    鳳九天明知難擋,流雲劍仍徑直刺出。


    他的劍鋒的威勢如噴薄的火山,決堤的汪洋。


    似乎任何敵人在他麵前,都能被他毀滅。


    寶劍在離掌三尺停住,兩股無形的真氣相抵。


    這一刻天地已然變色,日月也為之無光。


    時間似乎徹底靜止,空間似乎也已不存在。


    茫茫宇宙之間,頃刻隻剩下兩股激蕩的戰意!


    “嗖!”


    突然一道疾風,激射向魏臨淵後腦。


    魏臨淵不禁微微一愣,隨即就要撤身。


    鳳九天眼中突然一亮,絕不會棄此良機。


    流雲劍此刻劍芒大綻,宛如太陽直墜人間。


    在徹底籠罩天地的光華中,誰都再難睜開眼睛。


    “哢!哢!哢!”


    隨著寶劍不斷向前刺出,空氣似乎已寸寸碎裂。


    魏臨淵再也支撐不住,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


    鳳九天反手一劍刺入他的肩頭,霎時鮮血噴湧,直灑九霄!


    “不可能!我不可能輸!”


    魏臨淵頹然倒下,再無一絲力氣。


    鳳九天見狀笑了,虛弱的舉起寶劍。


    “魏臨淵!血債當用血來償,受死吧!”


    他此刻雖已脫力,但卻隨時都能了結魏臨淵的性命。


    茶儀卿看著倒地的魏臨淵,心頭生出莫名的不忍。


    他腦中竟閃過了一個念頭,放過魏臨淵。


    還未及茶儀卿開口,突然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傳來。


    “兩位少俠!淵兒欠下的血債,就由老夫來償還吧!”


    一位老者緩緩走來,雖已上了年紀,依然英俊瀟灑。


    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老者臉上,俱是驚訝而不解。


    “老伯!他惡貫滿盈,死有餘辜,與您何幹?”


    鳳九天斜眼望向老者,語氣困惑而冷傲。


    茶儀卿雖沒有說話,目光卻沒有移開半分。


    魏臨淵卻突然笑了,笑容嘲諷中滿是苦澀。


    老者並沒有理會太多,隻徑直扶起了魏臨淵,隨後他緩緩開口,道出一句令人無比吃驚的話。


    “我是他父親,他的債就由我來還吧。”


    鳳九天癡癡地看向老者,半晌都不知該說什麽,他突然想起了父親和舅父,眼眶竟不自覺的紅了。


    無論多麽可惡之人,親人都會視他如生命。


    人之所以區別於草木,豈不正是因其有情有愛?


    “小九,冤冤相報何時了……”


    茶儀卿按下他握劍的手,聲音有些顫抖。


    鳳九天雖然難以接受,可還是緩緩收起了寶劍。


    譚安洺見狀欣慰的笑了,同時拔出了長劍。


    他看了看已近崩潰的魏臨淵,語氣間語重心長。


    “淵兒,為父不該瞞你,對不起!”


    “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為父當年被陳前輩所救,才苟活至今。”


    “那你為何不來找我?為何不告訴我,你還活著?”


    “我以為你外祖父會照顧好你,我以為你不會記得那些……”


    “你以為?就因為這些你以為,我放棄了一切!”


    “為父明白,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


    “明白又有何用?你能還我時光,還給我一個父親嗎!”


    “這……我雖不能,但還望你能懸崖勒馬!”


    “為你報仇我費盡心機,到頭隻換一句懸崖勒馬?”


    “淵兒,是我欠你太多,希望能用生命換迴你的原諒……”


    譚安洺說著深情的望望魏臨淵,隨後毅然橫劍自刎。


    他的鮮血噴灑長空,世間所有仇恨似乎都在刹那間冰消。


    死人大多神情都很痛苦,可譚安洺的臉上卻帶著微笑。


    能以自己的死,換來兒子的生,他已感到莫大的滿足。


    鳳九天微微有些不解,茶儀卿卻幾欲潸然淚下。


    殺人不過頭點地,一切血債已還,還能再求什麽呢?


    “小九,我們就放過他吧……”


    茶儀卿說著轉過身,神色有些不忍。


    鳳九天無奈點點頭,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唉,希望他從此不要再害人。”


    魏臨淵看著兩人背影,突然大笑起來。


    他似乎已經離瘋癲隻差一步之遙。


    “你們以為天門山,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兩人聞言不禁再次轉身,四目緊盯魏臨淵。


    茶儀卿用折扇點指魏臨淵,大聲喊了起來。


    “魏臨淵!談前輩已逝,你難道還不知悔改?”


    “悔改?是爾等逼死他的,又有何資格讓我悔改?”


    “難道你非要逼我們殺了你!”


    鳳九天再次拔出流雲劍,眼中似要噴火。


    魏臨淵此刻雖已無力再戰,卻仍顯從容不迫。


    “哈哈哈,殺我?待我大軍一現,必叫爾等粉身碎骨!”


    他說著在懷中取出一隻玉哨,放在嘴邊吹出高昂的哨聲。


    隨著哨聲一支軍隊緩緩出現,整齊的腳步聲震天撼地。


    “我早已備好十萬大軍,你們受死吧!”


    魏臨淵又一次放聲大笑,似乎已勝券在握。


    鳳九天周身十分戒備,隻待拚盡最後一絲氣力。


    茶儀卿卻沒有絲毫緊張,隻從容的搖著折扇。


    “茶兄!僅你我之力,如何與十萬大軍相抗?”


    “的確是十萬大軍,可十萬大軍聽誰指揮還說不定呢!”


    茶儀卿臉上露出神秘的微笑,語氣中帶著得意。


    魏臨淵臉上突然變得全無人色。


    “這……這不可能……怎麽會是唐國大軍……”


    “哈哈,就讓朕為你好好解釋這一切吧!”


    馬上一人大笑起來,帶著大軍刹那到了近前。


    鳳九天見來人竟是李璟,不由也感到萬分吃驚。


    “李璟!此地屬楚,你怎會在這裏?”


    魏臨淵點指李璟,連聲音都變得發抖。


    李璟無比得意的笑了,手指向了遠方。


    “楚?朕已帶兵滅楚,此地已屬大唐!”


    “你……你為了剿我,竟滅了楚國?”


    “你太自以為是了,朕滅楚是為了一統天下!”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我十萬大軍潛藏於此?”


    “當然是你那些自鳴得意的鬼馬車暴露了目標!”


    “唉,我隻想以此恐嚇村民,不料卻反露行蹤……”


    “哈哈,這就叫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我的十萬大軍現在何處!”


    魏臨淵抱著萬分僥幸的心思開了口,隻望還有轉機。


    李璟聞言卻仰天大笑,用手指了指後山。


    “十萬大軍?那些烏合之眾,早被朕盡數消滅!”


    “那……那我的逆鱗,難道……”


    “你說那些江湖宵小?一並被朕斬殺了!”


    “我的阿鼻呢?難道也落在你手中?”


    “阿鼻?朕不知道,或許是被你的殘部帶走了。”


    “一定是斷夢!一定是慕容章背叛了我?”


    “像你這樣的奸賊,就該眾叛親離!”


    “哈哈哈!朕不會敗,朕永遠不會敗!”


    魏臨淵大笑起來,雙目已徹底失去神采。


    他口口聲聲稱自己為朕,顯然稱帝才是他心中所求。


    “大膽刁民!見到朕竟敢不跪?”


    魏臨淵點指李璟,明顯已經瘋癲。


    李璟冷哼一聲,極其輕蔑的瞥了他一眼,隨即抽出佩劍,就要了結魏臨淵的性命。


    可魏臨淵似乎已不知畏懼,竟朝李璟不斷傻笑。


    李璟見狀知其是真的瘋了,不禁長歎著收起寶劍。


    魏臨淵又跑來拉住茶儀卿,仿佛十分欣賞。


    “你足智多謀,朕封你為尚書……不,丞相!”


    茶儀卿長長歎了口氣,無奈的搖搖頭。


    魏臨淵隨後笑著跑開了,到了眾士兵麵前。


    “眾軍聽令!隨朕出征,橫掃六合,一統天下!”


    魏臨淵幾乎和所有人都說了話,隻遠遠避開鳳九天,或許在他心中自己已是眾生之主,卻唯獨駕馭不了他。


    “魏臨淵,你害死我女兒,納命來!”


    突然一位老者持劍闖上山來,眼中滿是怒火,他雖不會武功,卻仍舉著劍要與魏臨淵拚命。


    茶儀卿見到來人,神情變得驚訝而愧疚。


    “和大人,我們沒照顧好令愛,實在……”


    “蕭大人,這不怪你!我隻要這惡賊償命!”


    和凝說著高高舉起劍,就要斬殺已經瘋癲的魏臨淵,他雖連半點武功都不會,但猛力揮出的寶劍卻足以致命。


    魏臨淵見到舉起的寶劍,神情之間仍是全無畏懼。


    “哈哈,這是什麽?好玩!快給朕玩玩!”


    他不斷傻笑著,竟用手去抓劍鋒,刹那鮮血淋漓。


    和凝見狀忙用力奪劍,兩人一時之間爭執不下。


    鳳九天看和凝被魏臨淵害得也近瘋癲,心中再次騰起殺心。


    他緩步走到魏臨淵麵前,拔出了鋒芒畢露的流雲劍!


    “奸賊!你雖已瘋,罪業卻難消!”


    流雲劍刹那刺出,破空聲震撼人心。


    就在劍離魏臨淵三寸之時,突然脫手飛出。


    鳳九天臉色無比驚訝,扭頭看向遠處。


    十幾丈外,立著位仙風道骨的老者,手中正握著流雲劍。


    他此刻臉色雖很凝重,嘴角卻仍帶著微笑。


    “小友!冤冤相報何時了,放手吧!”


    “老神仙,他作惡多端,不死怎平眾怒?”


    “談大俠已死,他也瘋了,還不罷休?”


    “可他若再貽害江湖,悔之晚矣!”


    和凝聽見陳摶聲音,也有些不滿的扭過頭。


    “陳老友,我女兒被他害死,就這麽算了?”


    “不然呢?你殺了他又於事何補?”


    “可……可我咽不下這口氣!”


    “你若真殺了他,想過後果嗎?”


    “後果?什麽後果?”


    “你若殺他報仇,就會有人殺你報仇,恩怨永世不休!”


    “但我的女兒,不會同意的……”


    “我了解莉兒,若她還活著,也一定會勸你罷手。”


    “唉,放下……這兩個字易說而難做啊!”


    和凝無奈的長長歎息,最終還是緩緩收起長劍。


    他的目光變得有些迷離,語氣間也有些悵惘。


    “一切都過去了,老朽如今又孑然一身。”


    李璟聞言連忙看向和凝,十分真誠的開了口。


    “和前輩,您能謀善斷,朕欲以國事相累,不知……”


    “伯玉,你或許是位明君,但老朽要讓你失望了。”


    “不知和前輩欲投奔何處?”


    “知遠正起兵抵抗契丹,正是用人之時,我自當輔之。”


    “也罷,是朕無此福分,就不強求了……”


    “伯玉放心,我去後定勸知遠與唐國永世結好。”


    和凝說著朝李璟微微一拜,獨自向東北而去。


    他的背影顯得有些淒涼,腳步卻無比堅實有力。


    仿佛他去投奔的不隻是劉知遠,更是正義與希望。


    鳳九天看著陳摶,左右為難。


    自習劍以來,他從未如此難以抉擇。


    他看著眼前瘋癲的魏臨淵,心中五味雜陳。


    陳摶正想出言勸解,一個小孩突然跑來。


    “大哥哥!求求你,放過師父吧!”


    小孩跪在鳳九天麵前,眼中滿是哀求之色。


    茶儀卿見到小孩後一愣,李璟此刻也呆住了。


    這小孩不正是趙迥之子,誣陷過茶儀卿的趙普嗎?


    “小普,你剛才管魏臨淵叫什麽!”


    茶儀卿有些不敢置信,指著魏臨淵問道。


    趙普聞言默默落下眼淚,伸手抱住了魏臨淵。


    “他是我師父!除了父親外和我最親的人。”


    “師父?難道我出征的兩年間,他一直在照顧你?”


    “是的!他本想把我做人質,可後來覺得我很聰明,也很可憐,就收我做了徒弟……”


    “唉!看來他良心未泯,若不是為了報仇,或許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求求您了!我父親不在了,我不能再沒有師父!”


    茶儀卿見到趙普的神情,不禁徹底動了憐憫之心。


    他扭頭看向鳳九天,語氣前所未有的鄭重。


    “小九,仇是永遠報不完的,是時候放手了!”


    李璟似乎也已動容,用期待的目光看著鳳九天。


    鳳九天凝望四人良久,流雲劍緩緩歸入鞘中。


    月光清冷,灑滿天門山。


    趙普攙著魏臨淵,兩人漸行漸遠。


    陳摶笑著看向鳳九天,緩緩開了口。


    “小友,你終能放下仇恨,老朽放心了。”


    “我雖已原諒他,可唯恐他再作惡。”


    “他真的瘋了,再也不會作惡了。”


    “可萬一他是裝的……”


    “小友,你始終要記住,人心都是向善的。”


    鳳九天緩緩點了點頭,仿佛真的看透了一切。


    陳摶欣慰的笑了笑,好像看到了數十年前的自己。


    “陳前輩,您醫術若神,還望搭救大唐百官。”


    李璟此刻下了戰馬,朝陳摶深深施了一禮。


    曾經李璟是那麽倨傲,此刻卻變得彬彬有禮。


    人終歸都要成長,或許李璟真的已成長為一代賢君。


    陳摶聞言不禁微微一笑,似乎無比胸有成竹。


    “哈哈,伯玉如此看重貧道,貧道自當手到病除!”


    “朕還有個不情之請,希望老祖應允。”


    “伯玉是想讓貧道把睡仙功傳給蕭大人吧?”


    “正是!若您肯答應,朕必會重重感激您的!”


    “貧道久離紅塵,功名利祿早不掛懷了。”


    李璟聞言又是敬重的一拜,請陳摶上了自己的寶馬。


    陳摶緩步上了駿馬,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陳摶上馬後,茶儀卿不舍的望著鳳九天。


    鳳九天臉色有些複雜,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小九,此案已徹底了結,我該和伯玉迴大唐了。”


    “茶兄,你……你別……”


    鳳九天多想出言挽留,卻知此時說什麽也是枉然。


    他雖想過會有今天,可還是覺得來的太突然。


    茶儀卿拍了拍他的肩,最後毅然轉身而去。


    “茶兄!我們什麽時候還能再見?”


    “我們有緣,江湖自會再見!”


    他說著上了一匹白馬,隨李璟的大軍而去。


    方才還熱鬧無比的天門山,轉瞬隻剩下鳳九天。


    仿佛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歸屬,唯獨鳳九天孑然於天地間。


    他突然想起了三年之約,想起了魂牽夢繞的那個她。


    二十日後,夜。


    時光如水,又至春節。


    這無疑是個最溫馨,也最殘酷的節日。


    有家可歸之人,自然都在樂享天倫。


    可無家可歸之人,卻愈發顯得孤單寂寞。


    北風漫卷飛雪,唿嘯著掠過白馬寺。


    此刻廟門前兀自立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大的雖披頭散發,瘋瘋癲癲,卻難掩驚世的容顏。


    小的天真爛漫,十分可愛,眼中閃著智慧的光。


    他們互相依偎在一起,顯是對方唯一的依靠。


    “師父,今天是除夕,我們一起放花吧!”


    少年傻笑著點點頭,好像十分高興。


    小孩用火折點燃煙花,隨後遠遠的跑開了。


    煙花霎時騰空而起,化為花簇,在夜空中美麗綻放。


    那璀璨而迷離的煙火,似比夢境更美好純粹。


    可惜煙花易冷,任何美麗都終歸是短暫的。


    空氣中飄來一股濃濃的**味,似要點燃寂靜的夜空。


    味道頃刻被北風吹散,乘著煙花燃落的灰燼飄向遠方。


    該散的,終究會散……


    夜空中隻剩下滿天星鬥,冰冷而淒涼。


    點點繁星,如那些無辜冤死的魂魄。


    它們在漆黑的天宇裏喧囂呐喊,久久迴蕩。


    少年身體猛的一震,深感罪孽深重。


    他感覺自己就像蜻蜓麵對大海,無力飛過。


    他癡癡望著天空,心似也隨著煙火化為灰燼。


    他神情落寞而憂傷,深邃的眼眶中流下兩行熱淚。


    他拉起小孩的手,相對無言,惆悵中轉身而去。


    紅塵萬丈,他不知哪裏是他的歸宿。


    前路漫漫,他不知該走向何方。


    三千塵路上,從此再無人記起他曾經真實的模樣。


    倘若一切可以重來,或許他會淡然仇恨,笑看紅塵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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