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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氣越來越難以捉摸,超乎想象的惡劣,仿佛混沌初開,天與地糾纏在一起。暴雨狂亂的雨絲在雷電中清晰可見,成股的積水湍急而下,混合著鮮血緩緩朝銘的腳底流過。


    銘像是被抽去脊梁的動物,身體無力地向下跪倒,但心髒被鋼筋牢牢固定住不允許他做出相應的動作。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一切思緒都變得空蕩蕩的,甚至沒有想流淚的衝動。


    為什麽會這樣?他原本還奢想著以後能繼續與羚相依為命,陪著她長大,盡好身為兄長的義務。說實話他其實一點都不放心將自己的親妹妹交付給一個陌生的男孩,他甚至很難去想象羚和另一個他不認識的男人卿卿我我,在他看來那些男孩都太自我,換句話說他們都太過幼稚,不知道怎麽照顧別人。


    在他的印象中,羚總是在生病。她是一個太過於依賴別人的女孩,在他們二人都很小的時候他就常背著羚跑醫院,當地醫院裏的醫生護士基本上都認識他們兄妹倆,特征很明顯,都是白頭發,看上去都營養不良。


    他很多個夜晚都在醫院病床旁醒來,抬頭就看到羚躺在病床上睡得仰麵朝天,於是他一邊哆嗦著身子一邊忙著給她塞被角。有的夜晚羚渾身疼得睡不著覺,他便翻著一本借來的書一字一句地給她講睡前故事,書的種類很雜,從龜兔賽跑到黑貓警長再到葫蘆娃。後來撿到一本《指月錄》,講佛法公案的,於是那段時間他每晚都捧著那本書一本正經地讀。


    佛法無邊,隨便一講就把兄妹二人給整睡著了,他睡得最死,口水流了一書,還殃及了床單。


    窗外漫天星鬥,他們把醫院病房當作了家。


    醫院換了一家又一家,醫生查不出病因,最後得出的結論無非隻有一個:病人血液與常人不同,病因診斷不明確,建議轉院。


    其實就算真查出來也沒用,他們沒錢,根本治不了病。


    在銘看來羚可能這一輩子都離不開他的照顧,他是羚唯一的親人,即使用盡一切辦法都要護她周全,因為羚與通常的女孩不同,她並不是一隻渴望遠方的稚鳥,她想守護的東西就那麽點大。


    他總是希望羚能一直活在自己的視線下,可到最後他還是把她弄丟了,怎麽找都找不迴來了。


    從今往後,這個世界就剩下他一個人了。


    …………


    鋼筋在巨大的拉扯力下發生形變,銘側著身體,想要將自己從車與牆的縫隙中抽出。每走一步他的心髒都會被鋒利的鐵片豁開道口子,他無異於在拔出自己的心髒。


    但銘的腳步不停,胸口從未像現在這般疼痛,疼得他無法唿吸,足以將常人摧毀幾十遍的痛楚在他的身軀中一次又一次重複,他嘶吼,但更多的是麻木,宛如行屍走肉一般。


    體內傳來駭人的撕扯聲,銘想象自己的心髒已經被撕成了兩半,但數以億計的纖微血管還是順著血液融合修複。他的雙目因充血而變得通紅,手臂青筋爆起,胸口被狹長的鐵片劃開一道半尺長的傷口,而且隨著身體的挪動傷口還在加長加深,深殷色的血液極為罕見地往外狂飆,如果換作常人的話可能全身的血液早已流光。


    銘重重地跌落在地上,他像是溺水一樣拚命地大口唿吸,胸口的疼痛令他忍不住嘶喊出聲,牆壁裂口處嵌陷著一根被血液染紅的15毫米鋼筋管。


    瀕死的幻覺在銘的腦海中閃逝,他仿佛深陷深淵,身體開始失重,一直不停地墜入無盡的黑暗之中。全身都在痙攣且無處不痛,每唿吸一口空氣器官中都會湧入大量的血液,他劇烈地咳嗽著,仿佛要把全部的血液嘔出。


    但他仍用雙手將他的身體向前拖動,一寸一寸匍匐,一點一點地朝附魔物靠近。等到他觸摸到青銅手鐲時,他的心髒已經悄無聲息地愈合。身體逐漸開始恢複力量,他用手臂支撐著自己跪坐起來,小心翼翼地捧著青銅手鐲。


    銘緩緩抬頭,朝倒在不遠處的羚看去,他就那麽遠遠看著,沒有要起身的意思,默默地注視良久。


    時間仿佛被撥迴從前,他也是像現在這樣注視著她,羚沉睡在充斥著營養液的巨大金屬容器裏,他們之間隔著一層堅不可摧的鋼化玻璃。容器中的羚美得猶如在雨霧中緩慢張合的白紗裙擺,給人一種近乎永恆的錯覺,仿佛一眼萬年,恨不得凝視到地老天荒。


    “我去你大爺的。”沉默了片刻,他突然說道。


    與此同時青銅手鐲被很輕易地戴在了手臂上。


    一道熾亮的白光突然像探照燈一樣將銘覆蓋,在黑色保時捷的遠光燈直射下他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視線中。此刻他是舞台上唯一的主角,全部的鐳射燈都因他而亮,世界都將見證這一華麗而聖神的開幕。


    “上帝……”駕駛座上克萊爾的聲音在微微顫抖。


    “為什麽那個該死的手鐲會在守靈人手上!”克萊爾探頭朝響尾蛇大喊,“這下這麽辦?我現在開車從他身上碾過去還有用嗎?”


    響尾蛇停下了腳步,他怔怔地望著跪在暴雨中的銘,出神得像藝術家望著絕世瑰麗的名畫,此刻一幕本就屬於藝術,登峰造極,趨於極致。


    銘的雙臂緩緩張開,宛若受難的耶穌或者是虔誠肅穆的朝聖者。身體中全部的太陰血都被某種違背常理的力量激活,體內每一個細胞都在用盡全力地唿吸生長。


    青銅手鐲像是有生命一般發生形變,手鐲外壁縮緊貼合住銘的手臂,像是要融入他的血肉。銘胸膛上巨大的切口迅速愈合,速度快到幾乎沒有過程,但他渾身都被血液浸透,那些太陰血如同深紅的細蛇掙紮尖嘯著鑽入他的身體。


    青銅手鐲與手臂的貼合處湧出暗紫色的粘稠液體,液體幾乎無窮無盡,順著每一寸血肉將他包裹。他的背部與手腕以及各個關節處極速生長出黑色的尖刺,如同雨後春筍般瘋狂地突破皮膚向外蔓延。


    銘的身軀猙獰而扭曲,黑刺彎曲如刀刃,他的額頭蔓延出一對暗紫色的勾刺,頭角崢嶸,麵孔卻蒼白如垂危的少年。他低垂眼簾,瞳孔中映照著整個世界,億萬雨滴匯聚與一點從而墜,介於魔鬼與神袛之間。


    寂靜中突然爆發出根本不屬於人類的嘶吼,銘的眼眶充斥著洶湧的幽光,他宛如野獸一般朝空中嘶吼,紫色的血管從蒼白的皮膚下暴漲而出,頃刻間覆蓋全身。


    銘在熾亮的車燈中敞開雙臂,他與世人如隔白晝,卻在極致的黑暗中起舞,洶湧的黑霧將其纏繞包圍,很快他就浸入無窮的異能之中。


    響尾蛇迴過神來,轉身麵無表情地邁入車內,用力關上了車門。


    “我們走。”他冷冷地說道。


    “等等…我們去哪兒?”克萊爾疑惑不解。


    響尾蛇低聲嗬斥:“隨便哪兒都行,走!”


    黑色保時捷在雨中急轉,引擎高亢,很快消失在了漫天雨幕中。


    …………


    在一個幽巷的角落,淩辰軒驚愕抬頭,沉沉的黑暗中,隱約間仿佛有某種怪物在低低嘶鳴。


    原本倒在地上的數個迷失者突然從雨中跪立起來,他們無一例外地朝遠處的某一個方向眺望,俯身跪拜,如同流落荒野的孤魂野鬼般痛哭流涕。


    淩辰軒朝著同樣的方向望去,空中雷電與烏雲交織在一起,漆黑的夜晚如同死神為大地披上長氅。


    他突然覺得那些迷失者並不是自願俯身跪拜,而是被某種超乎想象的異能控製了靈魂,他們的靈魂飽受折磨,撕心裂肺地慟哭像是在傾訴宣泄。那種違背常理的力量將他們的身體與精神牢牢禁錮在地上,從而宣示王的歸來。


    驅魔人能夠感受到空氣中的異能,那些異能像空氣一樣縹緲無形,但淩辰軒卻能清晰地感知到天地間成股的異能匯聚成形,圍繞盤旋成一個漏鬥狀的巨大風暴,而王將就位於風暴的中心。


    空氣中響起陣陣嗡鳴,如果仔細聆聽的話就會發現那是冥界數以萬計的亡靈在低語呻吟,他們在痛苦中待得太久了,久到已經忘記了時間。


    冥界,陽界的絕對對立麵,你可以理解成獨立的另一個空間,或者同一空間的不同位麵,它的存在可以是一個人的想象,也可以是一個傳說。在神話中它是所有生靈的地獄,它生於混沌,滅於無形。


    數千年來,從未有任何東西能證明它的真實存在,但它也從未被任何事物抹去。


    在那個世界中,九位王將與鬼王統領著冥界的一切秩序,野史記載稱為十殿閻羅。他們淩駕於巔峰,掌握著絕對的生殺大權。


    每一位王將的歸來對世間來說都是一場難以逆轉的災難,相傳秦廣王管轄的鬼判殿中彌留著千萬怨靈,這些自殺的鬼魂每逢戊、亥日,完全如臨死時一般痛苦,一切痛苦的情境,照原來的樣子,再出現一次。


    秦廣王,九大王將之一,象征枉死與解脫。傳說在他歸來的時候,無數的亡靈將隨著他的重生而瘋狂,而他是一切痛苦的主宰者和支配者,魔神般的身影籠罩世間,彈指成兵,揮影成軍。


    此刻正是歸來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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