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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辰軒輕輕地拉開皮革箱的拉鏈,裏麵的一切頓時映入三人的眼簾。


    顧方焱的唿吸微微停滯了一秒。


    像是打開了封存已久的往事。


    箱子裏麵裝得很多很多東西,一共分為三個夾層,第一個夾層裏整整齊齊地疊著一件深邃冷冽的墨色製服。


    淩辰軒將製服鋪展在空氣中,修長的製服流水般滑下,模樣有點像是他身上穿的長風衣。製服的材質與平常的衣服不太相同,外表緊致細膩,即使被堆疊在箱子裏好幾年在此刻仍然找不出一丁點褶皺。


    製服上基本沒有多餘的裝飾,右胸處燙印有一個陰陽魚的圖案,衣擺邊緣由衣領處分別延伸出兩道順暢的暗金色絲織紋飾,穿上這件衣服的人在執行任務時其身影鋒利得足以切割開濃重的夜色。


    真像是一件藝術品。


    “果然。”程兮諾低聲說道,“這是道盟特製的執行服,驅魔人專用。”


    顧方焱怔怔地盯著淩辰軒手中的那件精致的執行服,那一瞬間他突然就想象到了那個男人穿上它的樣子,難以置信的威風與英武,像是武士披上了他的甲胄。


    淩辰軒繼續拉開了第二夾層的拉鏈,第二夾層共有兩麵,難以想象這個看上去並不是很大的箱子竟然裝了這麽多的東西。


    這個夾層裏鋪滿了猩紅色的靈符,蒼勁的古藤宣紙上由朱砂胡亂地塗抹勾勒出淩厲神秘的圖案,像是昆蟲張開的森然口器。


    密密麻麻的圖案猙獰而炫目,帶有著最極致的瘋狂,每一張靈符都散發著喋血的魅力與哀豔,簡直像是地獄中的惡靈開眼,讓人不寒而栗。


    “大量的爆破符,這些靈符的威力足以轟塌一棟大樓了。”淩辰軒將製服疊好重新放迴原位,眼神凝重地把靈符封存起來。夾層的另一麵則合理有序地放置著數把執行工具,每一件都令人駭目。


    一把小型m9手槍,大量的特製朱砂彈頭,還有一堆多餘的子彈零散地圍成一小堆,彈頭處紋刻有瑰麗的雕花。還有一把野獸利爪般彎曲的可折疊匕首被皮革帶緊勒在凹槽裏,散發著森然的寒意。


    這個皮革箱根本就是驅魔人的小型補寄站,任何一個陷入絕境的驅魔人一旦得到它,必將如戰神附體。


    淩辰軒拉開了第三個夾層,下一刻他的眼中罕見地湧起一絲迷茫。


    一把狹長的馭靈刀靜靜地斜躺在皮革箱底部的凹槽裏,凹槽兩側突起的木鍥將長刀牢牢地卡住,二者幾乎融為了一體。


    “這是?”程兮諾睜大了眼睛。


    淩辰軒彎身用食指關節抵住凹槽的其中一個木鍥,用巧勁將馭靈刀頂出,將其捧在雙掌掌心。


    如果說剛才的靈符像是惡靈開眼的話,那這把長刀簡直像是直接從惡魔身上拔下的鱗片。


    馭靈刀的刀鞘極其的精美絕倫,即使是最超群的設計師也無法想像其中之分毫。它根本就不像是一把出鞘見血的殺器,更像是博物館溫潤燈光下的無價之物。


    刀身通體銀灰,攀附的銀龍將刀鞘分為三個部分,猙獰的龍爪緊緊斂起組成了刀鞘的底部,連接中間的部分是森然的鋒利骨翼,有點像是wa


    3中沉睡的石像鬼,骨翼朝聖般指向最終的一點,仿佛在進行著一場神聖的哀悼。


    刀鞘的最頂端是銀龍的頭顱,整把刀鞘從它的巨口中延伸出來,組成了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刀柄處環繞有一圈凸起的銀色浮雕,以便於使用者能夠牢牢地將其緊握,刀柄末端刻有一枚象征陰陽均衡的太極圖。整把長刀華麗而毫不突兀,即使攀有一條栩栩如生的銀龍也顯得修長而優雅,帶有一種淒冷的冷兵器之美。


    “真美啊。”淩辰軒輕聲說道,他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撫摸著玉石般微涼的刀鞘,仿佛母親在撫摸睡夢中的兒女。


    “刀鞘上的是螭紋,螭是一種無角的龍,古時候的一些東洋人認為華夏神話中的龍可以像鳥一樣翱翔蒼穹,就自主幻想出一對類似鷹或者蝙蝠般的巨翼,它們都象征著嗜血與孤傲。”馭靈刀上的螭紋藤蔓般纏繞著刀鞘,古老的雕紋在陽台斜射進來的光線下若隱若現。


    “可我怎麽看都覺得像是旅遊景點賣的鎮宅寶刀,中看不中用……”顧方焱不合時宜地吐了個槽,結果馬上他就後悔了。


    淩辰軒緩緩抽出長刀,刀身無聲地滑出刀鞘,暴露在空氣中的刀刃光潔如雪,昏暗的光線灑在上麵,反射出的光暈將整個房間都照耀得一片透亮。


    “你見過鎮宅寶刀上還帶有血槽的麽?它與所有的刀一樣,打造出來就是為了殺人。”淩辰軒掂量著馭靈刀的刀身,凝玉般的長刃上裹挾著濃鬱的殺氣,帶有一種沉積了千年的寂寥,揮舞間仿佛能斬斷時光。


    即使在皮革箱中沉睡了好幾年,長刀出鞘的瞬間仍像是有萬鈞之力,無形的威壓向四周砰然釋放。


    淩辰軒右手食指處的玄戒突然發出劇烈的嘶鳴,戒指最外圈環繞著黑曜石的秘銀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形膨脹,尖銳的鳴響匕首般劃過他的耳膜。


    “至陽……”程兮諾眼神一臉警惕地盯著淩辰軒手中的那把馭靈刀,仿佛會有生命在刀中蘇醒。


    “狹直刀身,小鐔,長柄,這應該是一把唐刀,隻不過它的年代過於久遠了。”


    淩辰軒認識這種武器,他之前有在分校圖書館的刀具科普書中看到過,唐刀與扶桑刀最明顯的區別就是扶桑刀的刀身有明顯的弧度,帶有一種陰柔與冷酷並存的刀器之美。這種長刀即使在劈砍殺人時,也充滿了扶桑刀特有的淒寂優雅。


    而唐刀卻是刀柄彎曲刀身挺直,雖然其韌性可能不及扶桑刀,但刀身堅固鋒利,這種武器的耐久性和穿透性在古代堪稱完美。古代戰爭士兵皆披甲胄,唐刀可以連砍十幾人而刀身不斷,如果換成扶桑刀的話估計沒砍幾個人刀身就毀了,所以扶桑國的將軍在打仗時有時會在身後背一大捆長刀,砍斷一把換一把。


    唐刀既有長劍的美觀、高貴,又有馬刀的威力,很適合高級將領佩戴。扶桑人根據唐刀的原型仿造出如今稱霸世界的刀刃,而唐刀卻不知在何時消失在了曆史的長河中,如今隻有寥寥數把唐刀被保護在博物館中。


    千年之前的驅魔人使用的武器就是華夏的唐刀,刀身堅硬可以劈砍破甲,曾一度是驅魔人的主流武器。


    可後來隨著時代的推移更替,唐刀也就漸漸不適合在執行任務時使用了。扶桑刀的刀刃帶有一定的弧度,所以在劈砍時能夠進行拖割,造成的傷口是由深到淺的,這種武器更適合臂力爆發力強的人為使用,而激活陽血的驅魔人臂力堪比蝙蝠俠。這個時代的驅魔人更追求極致的暴力與更高的效率,所以扶桑刀就成了他們的不二之選。


    但其實華夏分校打造的馭靈刀也不是純粹的扶桑刀,多少也帶有一點唐刀的影子,刃口采用目前最頂尖的淬火技術,刀身采用經過提煉的再生金屬,硬度與韌性與傳統的玉鋼不相上下。


    “早在千年之前,唐朝的某位皇帝下令讓朝廷最高超的鑄造師不分日夜地秘密打造了曆史上最早的一批馭靈刀,甚至還請東洋最富盛名的通靈師對其進行靈力加持。如今在道盟的史料上還明確記載著目前隻有兩把最初始的馭靈刀完好無損的保存了下來,其中一把在扶桑分校被人日夜供奉,另一把則保留在了道盟總部。”


    淩辰軒收刀入鞘,頓時整個房間的光線都黯淡了下去。“保存在扶桑國的馭靈刀有六百多年的曆史,而留在總部的那把馭靈刀足有上千年的曆史,古代的鑄造師以我們現在都難以理解的、無與倫比的技術打造出一把真正意義上的至陽之刀,據說它曾是皇帝的禦用佩劍,專門負責為其避邪,堪稱馭靈刀中的無冕之王,是驅魔人的祖刀。”


    “但那把祖刀早在六年前就離奇失蹤了,可奇怪的是總部卻對此失竊事件不做任何迴應。”


    程兮諾不可思議地指著那把馭靈刀,“那把祖刀該不會就是學長你手中的這把刀吧?”


    “我也正想問這個問題。”淩辰軒抬眼直直地看向不遠處的顧方焱,眼神中湧動著暗流般的……敵意。


    顧方焱求救似的將目光投向程兮諾,卻發現後者清澈的眸子中也閃過一絲懷疑。


    他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原來被人敵視的感覺是這樣的,像是被長刀抵住了喉嚨,連空氣都變得無比壓抑。


    剛才那兩人都在那裏討論什麽馭靈刀,誰都沒有注意到他滿臉一副想要逃走的樣子。


    等到短暫的好奇過後,他才明白箱子裏的一切都曾經是那個男人一直隨身攜帶的物品,之前男人出遠門時也是提著同樣的皮革箱。可男人當時的笑容祥和得像是燭光,卻帶著整整一箱子的致命武器。


    或許男人在很早的時候就把自己的一切都藏起來了,在家裏時媽媽經常埋怨他不幫她打掃房間,而他則窩在沙發上嘟嘟囔囔地將給顧方焱剝好的橘子整整齊齊地擺在盤子裏。


    沒人知道他一個人在風中雨中舉刀斬殺過多少的迷失者,將夜色披戴在肩膀,宛如金剛怒目,無比淩厲的長刀劈砍過濃重的黑霧。


    更沒人知道在這個不起眼的皮革箱裏,裝著男人的另一個世界。


    顧方焱從沒想過自己的父親也會威風得像是個英雄,眼神中帶著刀鋒般的殺意。他是一個慈愛的父親,也是徘徊於刀尖的驅魔人。


    還說什麽自己與淩辰軒分屬不同的次元,其實說到底還是自己不敢麵對,新世界的大門朝他緩緩洞開,而他卻隻想縮迴原來的洞裏,繼續過一成不變的生活。


    那樣的生活有時候真的很無聊,經過數年義務教育後步入社會,人到三十的時候找個不算好也不算壞的那個她,然後再找個工作,天天上班。


    於是通往新世界的大門就對他永久關閉了,在門前接引他的使者轉身離開,再也不會相見。


    現在那個偏執狂還在冷眼盯著你看嘞,像是遇到要搶他附魔物的迷失者似的。還帶著他的學妹,明明昨天大家還一起擠在沙發上搶雞腿的,可隻要一觸到驅魔人那冷硬的外殼,昔日跟你聊天鬥梗的人便會向你舉刀。


    他甚至還有一瞬間傻傻地以為大家變成了……朋友。


    “無論如何,我必須得把這把刀帶迴分校。”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態度有些冷漠,淩辰軒重新斂起了目光,眼神淡泊如水。


    “可,可這是我爸留下來的東西……”顧方焱支支吾吾地迴答,話一出口他心裏登時就沒底了,那個男人既然帶迴了那把刀,是希望自己有一天能緊握刀柄麽?可自己真的有資格麽?淩辰軒那麽牛掰,牛掰的人就應該配一把同樣牛掰的刀啊。


    “我們當然不會白拿你的東西,五十萬美元,買你這把刀。”淩辰軒說。


    顧方焱愣住了,“不是……那個,這刀……”


    他突然覺得現在的自己很狼狽,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一樣。


    “你不願意把刀給我們也能理解,你可以連人帶刀跟我們一起迴分校啊。我們道盟還是很善待自己同類的,既然大家都是驅魔人,流著同樣的血,那就是一家人啊,說實話我還蠻希望交一個和我同樣喜歡動漫的朋友的。”程兮諾一臉知心姐姐的笑容。


    “我我我我才不去呢,鬼知道你們那兒是什麽黑機構啊!”顧方焱撥浪鼓似的一個勁兒搖頭。


    “即使到現在你也不願意承認自己是陽血的事實麽?”淩辰軒麵無表情地說道。


    “不是我死活不承認,你那個玄戒現在對我不是也沒有反應麽,如果我真的是驅魔人那也應該有那什麽陽能磁場才對啊。”顧方焱一臉不甘垂死掙紮。


    有些東西知道的越多就越無法擺脫,越是想擺脫就越陷越深,比如……秘密。無邊無際的泥潭在將他拉進一個無底的深淵,他能做的隻有掙紮,哪怕它毫無意義。


    程兮諾困擾地撓撓細眉,“可既然你的父親是驅魔人,那你的體內多少也流著繼承而來的陽血的啊。再說了現在你體內的陽血還沒被激活呢,當然不會產生什麽陽能磁場了。”


    “我靠,那為什麽我前天遇到淩辰軒的時候那該死的玄戒突然響了,難不成它也在坑我,其實它隻是心情不好隨便吱了一聲對不對?”


    淩辰軒在一旁默默解釋:“也有從一出生體內的陽血就開始自主激活的罕例,隻不過——”下一刻他突然像是意識到什麽似的說話停了下來,不動聲色地側瞥了程兮諾一眼,後者的表情一如往常,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到這句話。


    “原因有很多,比如人在緊張的狀態下會加快身體內部的血液循環,外界的環境也會對人體磁場產生影響,我們第一次相遇是在雨天,潮濕的空間可能改變了你的磁場頻率,最終導致你的生物電流被玄戒感知。”


    “大哥你才是理科生吧?你這些專業術語我也聽不懂啊。”顧方焱傻眼了。


    “我有一個更能直接證明你身份的方法,就看你願不願意嘍。”程兮諾不懷好意地咧嘴壞笑,小小的虎牙若隱若現。


    …………


    二樓客廳。


    淩辰軒在沙發上坐得筆直,像是法庭的執行長一樣神色冷峻,程兮諾正坐在他的一側搗鼓她的那個白色行李箱。茶幾對麵的顧方焱正襟危坐,仿佛認真聽課的好學生。


    程兮諾小心翼翼地從行李箱裏掏出一支鉑色的試管,試管的外層呈半透明,隱隱透著螢紅色的液體,液體在試管中無聲地沸騰,遠遠看上去像是一團流動的火焰。


    試管的瓶口被金屬瓶塞牢牢封緊,仿佛裏麵裝得是沾之即死的毒藥。


    “這是我們道盟秘製的陽血激活素,可以憑借激活因子強行喚醒驅魔人體內沉睡的陽血細胞,使得他的陽血濃度在瞬間達到一種‘盈滿’的狀態。道盟分校有個死規定,任何外來入校的新生在報道之前要自願要喝下這種激活素,否則校方有權將其拒之門外。”程兮諾抱著胳膊倚在沙發靠背上。


    “這玩意……應該沒毒吧?”顧方焱的眼中閃過一絲怯畏。


    “當然沒毒啦,在喝下它的半小時藥效時間內會有專業的醫護人員負責檢查新生的身體狀況,如果在這半個小時內新生沒有任何異常反應,則說明該新生的陽血濃度低於校方規定的最低值,即為不合格,不具備成為驅魔人的條件,會被直接遣送迴家,當然我們有義務賠償來往返的車票。”


    “反之如果該新生的體內產生了灼熱感、刺痛感甚至是純粹的快感,那就說明他的陽血濃度被成功激活,該反應隻是自身在接納異能時的短暫適應過程。等到藥效過後你就正式成為一個生龍活虎的驅魔人啦,畢生都將受到道盟組織的監督和保護,並在必要時刻履行驅魔人的職責,終生守護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秘密與真相。”


    當你的體內翻湧起陽血的瞬間,你曾經的一切身份地位都將被那古老神秘的血脈所洗盡,此後不管你身在何處,是在寂靜偏僻的無人區默默老去還是在城市的茫茫人海中形單影隻,身後都會有一條無形的絲線將你與組織緊密連在一起,藕斷絲連,如影隨形,帶有一種朝聖般的歸屬感。


    全世界有無數個與你同樣孤獨的驅魔人,他們可能毫不起眼地存在於一個集體中,也可能活在光鮮亮麗的燈光之下,但他們的體內都隱藏著與你同樣熾熱的陽血。他們分散在世界的各個角落,每一個驅魔人其實都是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在這個冰冷的藍色星球上交融成一張龐大的、熾紅的、延續千年的巨網。


    這麽想想的話,或許有時就不會覺得有點……孤獨了。


    程兮諾將激活素推到顧方焱的麵前,“怎麽樣少年,想不想證明自己?不過我事先聲明,在你選擇喝下激活素的那一刻起,你以往的人生很有可能會隨著陽血的蘇醒而被徹底埋葬,上帝既然給你打開了一扇門,就一定會再關閉一扇窗,你必須從中做出抉擇。”


    顧方焱怔怔地握起自己麵前的試管,試管中的液體還在隱約的沸騰,像有生命一般。真美,讓人想要一直這麽注視下去。


    真像是一場盛大的豪賭,而最終的賭注就是自己。


    可為什麽要用自己的人生當作籌碼呢,隻是傻不傻地為了證明自己其實也可以很牛掰麽?既然世界上有那麽多驅魔人,多他一個少他一個其實根本無所謂吧?


    “喝,還是不喝?”程兮諾的眼睛不知在何時隱去了笑意,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沙發上的二人身體坐得挺直,麵無表情地盯著顧方焱,讓他感覺自己正對著一張上世紀的結婚照。


    他的手指緩緩地攀緊試管,卻發現掌心早已滲出冷汗,觸在光滑的試管壁上冷得徹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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