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封陽眯著眼,踩著門檻,倚著門畔,就這般迎著夜色,懷抱著劍站著睡著了。


    蘇子卿忽然想起來,之前,徐嘉柔一直哭鬧著求他救救林清塵,想來她必是不想看見自己的。


    若徐嘉柔知曉,在這幅軀殼裏醒來的依然是他,她會作何反應?


    是疑惑?震驚?還是嫌惡?……


    他看著眼前這個憔悴的可人兒,第一次生出了一種莫名的心疼,蘇子卿揪著自己的衣領,摸著自己突生的“良心”,忽然覺得……他大概是在林清塵的軀殼裏呆久了,被這個傻麅子給傳染了罷。


    蘇子卿兀自搖搖頭,隻暗暗覺得眼前的自己著實可笑,掙紮著,想從床上爬起來,卻沒想扯動了被褥,連帶著把那趴在床畔的徐嘉柔也扯著晃了一晃,竟把她給驚醒了來。


    她直起身子,揉了揉眼,好像還是有點霧蒙蒙的,眼睛酸酸脹脹。


    可當看到“林清塵”醒來,又驚又喜,當下就醒了瞌睡。


    “夫君?”


    徐嘉柔看著他,大喜過望,可轉念一想,萬一醒來的是魔尊,她若喊錯了人該如何是好?當下又將嘴邊的話生生的憋了迴去。


    “魔尊?”


    她望著他,猶豫了半晌,終是換了稱唿。


    蘇子卿見著她臉上的狂喜,在那一刹那消失的無蹤無際,大抵也知曉,他同林清塵相互轉換的這段時間,早替徐嘉柔磨出了一顆七竅玲瓏心,敏感的很。


    “唔……”


    可能是方醒,這具身軀之前又是大戰、又是魔力透支的,一動便渾身疼的厲害,腦瓜子也嗡嗡的作響,就像是沒了台的舊收音機,那內鳴聲極其刺耳。


    蘇子卿捂著頭,一陣頭暈目眩,眼前的景象黑一陣清晰一陣,晃得他頭暈,隻覺得內裏有些惡心,口裏犯著酸。


    那一瞬,他竟還破天荒的特別想吃……青檸?


    可轉念,他又被自己這想法嚇了一跳。


    那半熟的青檸,又酸又澀,他個大男人又不是孕婦,怎的會陡然想吃那種東西?


    再抬起頭時,眼前恍恍惚惚的……


    “夫君?”徐嘉柔又輕喚了一聲。


    但也許是身體疲軟無力,一時間竟生出了幻覺,那少女白衣翩然,趴在床沿靜靜的看著他,烏褐色的瞳眸璀璨恍若繁星閃爍,聲音清脆婉轉恍若黃鸝初啼。


    “月……瑩……”他不經意間喚出了聲。


    可隨後,一陣寒風凜過,蘇子卿背脊一涼,凍的他一哆嗦,眼前模糊的人影卻清晰了起來。


    那趴在床沿的,是徐嘉柔,終不是她。


    但蘇子卿這麽一失口,徐嘉柔當即也猜到,這醒來的究竟是誰了。


    夜風淩冽,一陣寒風恰合時宜的吹滅了床頭的紅燭,徐嘉柔神色複雜的尬笑著去拿了火折子,複又將燭火重新添上。


    微弱的火光,在淒冷的夜色搖搖曳曳。


    那微光透著白牆,晃著晃著,倒把倚在門口的封陽也驚醒了。


    “醒了?”他偏過頭來微眯著眼,冷冷開口問了聲。


    “嗯……”蘇子卿輕應了聲。


    也許是身體疲軟無力,喉嚨幹澀,他憋了半晌才發出這麽一個音,聲音小如蚊嚀,可在徐嘉柔和封陽聽來,這聲音怯怯懦懦的,倒是頗像林清塵。


    封陽倒是無所謂他是誰,林清塵也好,魔尊也罷,終歸還是這一副魔族軀殼,作不成敵人,故而封陽隻淡淡瞥了他一眼,轉身抱著劍便要往外走。


    “醒來就好……”轉念,封陽似乎想到了什麽,腳步頓了頓,複又迴過頭來叮囑了句:“桌上給你溫了白粥,別忘了喝……”


    封陽的語調低沉且急促,明顯有些不耐煩。


    也許礙於這林清塵是徐嘉柔夫君的身份,或許是感激破曉之戰他將部分魔族從破曉之戰救下的恩情,亦或者……封陽隻是覺得,他如今隻是個傷病號,沒得必要非同他計較?


    或許都有,亦或許……隻是他蘇子卿多想了。


    徐嘉柔望著封陽遠去的背影,神色複雜,楞了半晌才忻忻的迴過頭來,苦笑道:“夫君,你莫同他見識……你知道的,他這人向來就這樣……”


    見他要起身,徐嘉柔慌忙來扶,卻沒想到蘇子卿竟撤手躲了開。


    “猶豫了那麽久,你終還是喊錯了……”蘇子卿兀自掙紮從床上撐了起來,背倚著床沿與白牆,倒吸了一口涼風,咳嗽不止。


    蘇子卿心道,這林清塵的軀殼終還是太弱了,得好好弄點珍惜草藥將養下。


    徐嘉柔聞言,那溫婉的笑容早被一時錯愕,驚得無蹤無影。


    “你很希望是他?”蘇子卿咳了兩聲,低聲道。


    “啊?”徐嘉柔驚愕的抬起頭。


    見她似有些沒晃過神,蘇子卿又耐著性子重複了一遍,一頓一字,咬的格外清晰:“我說……你很希望醒來的,是那個林清塵?你那夫君……”


    他把那“夫君”二字咬的格外重,徐嘉柔驚愕之餘,那麵頰似乎也不知不覺的泛上了桃紅。


    想來……這丫頭,是真動情了。


    “您也知曉……他是我夫君……”徐嘉柔柔聲道。


    本是個鐵血女兒,如今卻變成了這幅小女人模樣,蘇子卿一時恨鐵不成鋼,咬了咬牙,隻厲聲打斷她的話:“他死了……”


    徐嘉柔的笑容,又一次在她緋紅的麵容……漸漸褪去。


    “我說他死了,百鬼萬煞分魂,三昧邪火灼魄,你覺得他還醒得來麽?”蘇子卿冷冷道。


    “那你……”徐嘉柔捂著嘴,差點沒哭出聲來。


    “沒錯,是我拿他的三魂七魄作了誘餌,不然……你以為這龐大的魔煞之氣,怎可能說沒就沒?”


    這軀殼本就病頹著,睡得太久,以致麵部肌肉有些僵硬,撒起謊來,旁人還當真看不出端倪來。


    “從此這世間……再無林清塵!”蘇子卿瞥了她一眼,冷冷道:“去建個衣冠塚吧,日後也好有你緬懷的地方。”


    於是,徐嘉柔終是繃不住了,梨花帶雨的哭著跑了出去。


    她果然……還是信了。


    不久後,魔族的聖陵——水天一色,就由徐嘉柔驅萬魔,斥千金,建了一座鑲著金玉琉璃的通天大碑,塚內白玉為棺,隻葬了件她同林清塵成婚時,林清塵穿的那身火紅的女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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