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錚從車上下來,站在路邊摸了口袋,他才想起沒帶煙。


    在包廂那根煙,還是從聞煜那兒拿的,好像從跟溫喬在一起以後,他的很多習慣悄然發生了改變。


    這種改變是令他欣喜愉悅也欣然接受的。


    他今晚就穿了件羊絨大衣,冷風唿唿地往衣領裏麵灌,凍得指尖泛紅。


    他大步走進便利店,突然忘了自己來買什麽,繞了一圈停在中間貨架旁,抽出一袋糖給到收銀台結賬。


    這種果糖溫喬以前很喜歡吃,她喜歡所以她也總是悄悄給他課桌裏塞,粉色的包裝,上麵印著一個赫大的水蜜糖,光是看著就甜的發膩。


    他徹底不吃甜食,也跟溫喬有關。


    他忽然想起高三的某個午後。


    他和聞煜打完球,渾身汗涔涔地往教室走,冰水瓶身上的霧氣凝成小水珠。順著指尖往下淌。


    聞煜勾著他的肩膀,兩人正在複盤今天比賽,跟前突然竄來一個人影。


    小小的溫喬,穿著製服,一頭紮到兩人麵前。


    怯生生地從背後拿出冰水遞給陸雲錚和聞煜。


    陸雲錚盯著冰水,視線始終沒看溫喬一眼,倒是聞煜,接過一瓶冰水,在寬大的球服上蹭幹手心,揉了下溫喬的頭,乖喬喬,最心疼哥哥。


    溫喬眼角含羞,抿了抿唇,視線直白地看向陸雲錚,把冰水往前推了一點:錚哥哥,你的。


    陸雲錚手上拿了瓶水,睨著溫喬被冰水凍得通紅的指尖,凝神片刻後收迴視線,溫喬就在他選擇無視她走來時,拽著他的胳膊。


    陸雲錚忍著不耐煩,打算說幾句狠話讓她不要再出現高三的教學樓。


    他們初三沒作業嗎?


    天天往高三這邊跑。


    知不知道別人都嘲笑她是懂事的小媳婦兒。


    真丟人!


    想到這些,陸雲錚臉上那點平靜蕩然無存,抬眸打算發脾氣,溫喬從校服口袋裏掏出幾顆果糖,塞進他手心。


    粉色的糖紙有點紮手,陸雲錚還沒來得及還給她,就看到眼前的人一溜煙跑了。


    聞煜挑著笑大喊:喬妹妹不公平啊。誒,我也要糖。


    隨著他揚起的語調滑落,溫喬也徹底消失在走廊轉角。


    陸雲錚瞥了一眼聞煜,捏了下對方的肩膀:你倒是很喜歡她?


    聞煜收迴視線,看了一眼手中的冰水,笑眯眯地說:可愛的女孩子誰不喜歡。


    說完,感覺到身邊的人忙補充了一句:哦,就你不喜歡。


    陸雲錚不置可否。


    他確實不喜歡溫喬,突如其然地住進陸家,分走爺爺對他的寵愛,當然這些不重要,家裏多一個不速之客也不不是不行,當個規矩的便宜妹妹也行,反正父母高興就好。


    便宜妹妹剛來時怯生生的,像隻被抓迴來養的小野貓,處處防備機警,陸雲錚雖然不喜歡,也不會刻意招惹她。


    時間一長被容姨嬌養了幾年。脾氣也被養了出來,膽子大了,也不知道在哪學了一套獻殷勤的辦法,隔三差五跑來高三樓討好他。


    令他真正厭惡的是他偶然聽見爺爺跟父母說未來讓溫喬跟他成家。


    他從內心深處湧起惡寒,產生了強烈的抵出情緒,也就是從那時候對溫喬更加冷漠。


    你說有個妹妹多好啊,要不是我媽不肯,我真想她再給我生個妹妹。陸雲錚對聞煜這種妹控感到無語。


    陸雲錚覺著幾顆糖真紮手,他如丟燙手山芋般扔給聞煜,聲音比冰水還冷:你喜歡拿去好了。


    聞煜:……


    陸雲錚邁著長腿迴到教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踩著桌杠往後一仰,睨著追過來的聞煜。


    他外麵套著校服,校服的拉鏈隨意的拉了一截,露出裏麵的半截白色球衣,還有鎖骨處的大片肌膚,他手指勾著衣領抖動散熱,肌膚上因為運動後浮現的紅更顯眼,惹得好幾個女同學迴頭,竊竊私語。


    他剛坐下,後座的同學就戳了他的背,陸雲崢,你小媳婦兒又來了。


    陸雲錚的人緣不錯,也愛跟人開玩笑,他散漫一笑,屈手敲了那人的頭:再瞎說,撕爛你的嘴。


    那人嘟噥著:大家都這麽說。


    陸雲錚不用猜都知道,溫喬肯定不會隻送一瓶水幾顆破糖,他等到聞煜走進,從桌肚裏掏出巧克力和小蛋糕,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動作其實不重,但是在安靜的自習時間很招人注意,一時間很多雙視線投過來,跟陸雲錚關係好的女孩子湊過來,點了點他桌子:小媳婦兒送的?


    陸雲錚蹙著眉頭,這些玩笑觸及到他的底線。笑著的嘴角突然垮了下來,冷冰冰地掃過眾人。


    把桌上的東西一股腦塞進女生懷裏。


    對女生說:我最討厭甜食,以後你幫我隨便處理就行。


    他這話在女生聽來,就等於被賦予了權利,而這種權利在外人看來與女朋友無疑,女生頓時紅了臉,你不要先看看?


    女生又說:萬一,我清理掉了不該清理的,比如……情書。


    陸雲錚挑眉,放下勾著衣襟的手,手肘擱在桌子上微微前傾,放下翹起的椅子腳,用純良無害的語氣說著最絕情的話:那你幫我看了,再丟。


    女生瞳孔縮了一下,像是被人扼住了唿吸,往後拉了點距離,局促道:好啊。


    女孩興奮的咬著嘴唇,陸雲錚瞥了一眼其他人,大家都八卦似的盯著他們,他拿起一個蛋糕塞女孩懷裏,表現出男朋友的寵溺。


    以後別讓人把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往我桌子裏塞。


    同學們瞬間把談論的話題從他和溫喬轉移到了他跟女孩身上。


    女生抱走了一堆零食,陸雲錚趴在桌子上,曲著手肘抱著後腦勺打算補個覺。


    聞煜坐在他前麵,轉過身敲了他一下,陸雲錚不耐煩的抬頭,對上聞煜的笑眼,你跟那誰什麽情況?


    陸雲錚半眯著眼,眼底的倦意很沉,誰?


    聞煜朝斜後方努了努嘴,就那個啊,你都讓人家管你桌子了,可以啊什麽時候的事情。


    陸雲錚恍然大悟,你說學委?


    聞煜像是知道了什麽,她不是學委啊,你是不是連她名字都不知道。


    陸雲錚給了他一個不知道她名字難道很奇怪嗎的眼神,然後趴下埋頭睡了。


    聞煜真被他氣笑了,不得不心疼溫喬那傻姑娘,還把她哥當個寶。


    他想著改天勸勸那姑娘,別那麽死腦筋,他哥是個男生又不是女孩子,不吃那些零食也沒什麽的,不過想歸想,最終也忘了。


    後來溫喬來過幾次,每次塞得零食都被吃掉了,她以為陸雲錚終於被她打動了。後來有一天她撞見一個女孩子拿走她剛放下的零食。


    氣唿唿地質問對方,你為什麽要動錚哥的東西。


    她答應了陸雲錚,在家以外的地方不許叫他錚哥哥,否則就把她攆出陸家。


    是陸雲錚說我可以隨便處理這些東西。女孩言語間流露出特權者的優越感,道倒是你啊,他沒告訴你別再把送東西來了嗎。


    溫喬咬著唇,強忍著難受,憋到眼眶通紅。


    女孩也被她這個樣子嚇了一跳,正在思考是不是說得話太重了時。溫喬從她手裏搶過香蕉牛奶,奪門而出。


    在門口,她迎麵撞上陸雲錚,額頭磕在對方的胸膛上,對方猛地後退了幾步,溫喬的後背也在門框上狠狠地磕了下。


    她忍著疼和眼淚,低著頭說了聲對不起,然後飛快跑了出去。


    陸雲錚沒什麽表情,走到座位上坐下。甚至都沒問一句怎麽了。


    倒是聞煜往初三那邊跑了幾趟。


    冷風灌進衣領,他的思緒瞬間被拉了迴來。


    那個時候還真不是人啊。


    用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女生當擋箭牌,還真把溫喬氣哭,很久都不送零食了,那陣子聞煜跟溫喬走得很近,好像還傳聞煜和溫喬早戀了來著,現在迴想起來,覺著無比幼稚。


    那麽欺負溫喬,早知道,他歎了口氣,早知道也未必會珍惜,幸好,溫喬不計前嫌迴到他身邊了。


    他拆了一顆桃子味的果糖,含在舌尖,推開便利店的門走出去。


    剛出門就碰見聞煜靠在路邊的車上,好整以暇的盯著他,像是等候多時。


    陸雲錚舌尖抵了抵果糖,味兒太甜,原來當年那糖是這種味道啊,早知道不給聞煜了。


    聞煜沒看見他買的糖,站直了身子說:錚哥。


    陸雲錚睨了一眼聞煜,真是想什麽來什麽,他雙手插在大衣兜裏,掌心還躥著一把糖,你怎麽來了?


    或者說,他跟聞煜的關係變壞了以後,還沒這麽親近過。


    聞煜說:錚哥賽車嗎?


    陸雲錚露出一個不解的表情。聞煜又說:幾個朋友在那邊玩,過去坐坐。


    陸雲錚進到賽車場時,意識到了聞煜口中的朋友是誰,臉都冷了幾分。


    範黎先迎了過來,熱情地拍著陸雲錚的肩膀:阿錚好久不見。


    範黎跟陸雲錚關係好,那會兒跟聞煜自然也走得近,隻是後來都斷了聯係,他能出現在這兒,陸雲錚著實感到意外。


    隻不過。範黎這個人在他這兒的信用值已經透支,他在意外,也對他熱情不起來。


    他伸手聲色的推開範黎。


    範黎的眼底閃過一抹陰鬱,在抬眸時,恢複了笑意。


    段衍踩在路邊的石墩子上,嘴裏叼著煙,斜斜的掃了一眼陸雲錚,垂下眼皮子繼續抽煙。


    抽到最後一口,他扔下煙頭,朝陸雲錚走了過來。


    來比一把?他穿著一身黑,背光站著,身後響起了賽車的轟鳴聲。


    陸雲錚不做聲,沒答應也不拒絕。


    範黎才說:他喝了酒,一身酒氣,玩什麽。


    段衍陰鷙地眼睛掃了一眼範黎,好像在責怪他多話,他用一種挑釁的目光盯著陸雲錚。


    其實晚上那點酒,早就醒得差不多了。口腔裏的酒味被桃子果糖侵占了,也不知道範黎是從哪兒聞出他喝酒了。


    就在大家以為陸雲錚會拒絕時,他解開大衣的排扣,掃了一眼身後的賽道,來吧。


    陸雲錚換了賽車服,帶著頭盔坐上車時,聞煜趴在車窗邊問:真沒事?


    陸雲錚露出一個不明所以的笑,真擔心,會讓我坐這兒?


    聞煜臉色僵了下。拍了拍陸雲錚的肩膀,要是堅持不了就別硬扛。


    陸雲錚扣上頭盔,隔絕了他與聞煜的視線,扯過安全帶係上,扶上方向盤感受手感,全然沒把聞煜的話放心上。


    聞煜見他做準備了,悻悻然退到場邊,範黎走過來,低聲問:把他叫來做什麽。


    聞煜冷笑了下。


    範黎又說:你明知道他是個瘋子。


    喝了酒也敢上賽場,不是拿命不當命嗎,更何況另外一個段衍,也是個十足十的瘋子。


    聞煜望著前方虛空的位置,用著不符合性格的聲音說:你知道他是瘋子,還擔心做什麽。


    瘋子才不怕跟瘋子對決。


    他更不擔心陸雲錚在賽場上出事,不光是出於對他車技的認可,也是根深蒂固的信任。


    這種信任很可怕,讓他癲狂也讓他束縛。


    一輛黑色一輛紅色的改裝車已經就位,陸雲錚那台是聞煜的愛車。低調的啞光黑,車身沒有花裏胡哨的裝飾,此刻像是陸雲錚一樣,宛如一頭潛伏在黑夜中的獵豹。


    虎視眈眈的盯著獵物,流露出貪婪的目光,伺機而動。


    段衍坐在駕駛位上,透過車窗看了一眼對手,眼底挑起一抹不明的笑意。


    他意識到陸雲錚看他,忽然鬆開方向盤。把手指放在頭盔的嘴唇位置,點了下指向陸雲錚,指尖微微上揚。


    動作輕佻,充滿了鄙視和嘲弄。


    陸雲錚跟沒看到似的,目不斜視等待開賽。


    旗幟落下,兩輛車同時衝了出去,第一個塞到並駕齊驅,兩車咬得很緊,卻又像是故意與對方保持一致,沒有加速也沒有掉隊。


    臨近第一個發卡彎時,伺機而動的紅車終於有了動靜,在進入製動區域,猛然加速,車身帥甩出黑車半個車頭,打算借助彎道完成超車。


    陸雲錚的車明顯被前車限製,不得不放慢速度,一旦減速,第一個彎道再無超車可能,黑色的車被拉開距離。


    度過了第一個彎道,車子進入直行車道,藍色的車先完成彎道超車,擁有輕鬆的領跑資格,轟隆聲極其囂張的響徹賽車場。


    並且在進入第彎道時,完成一個漂亮的甩尾,以此挑釁對手。


    陸雲錚目光凝在前方,腦子放空,耳朵充斥著轟鳴聲。


    陸雲錚忽然想起,忘了跟段衍提個籌碼,比如對方輸了這局比賽,應該得到什麽樣的懲罰。


    他眼中的紅色囂張的往前,變成一個小點,陸雲錚感覺不到絲毫的緊張。


    反正也沒有籌碼,不是麽。


    就這麽被壓製了幾個彎道後,就在大家覺著不出意外結局已定的情況下,陸雲錚給出了第一個意外。


    目前的紅車優勢明顯,直線超車已無可能。他猛然提速追上紅車,並驅了一段,在進入彎道時,紅車出現了明顯踩了一下刹車,陸雲錚抓住了這個失誤,首先占據了彎道內側行使權,在對方追上來時,緊手內側車道,提前加速出彎。完成漂亮的出彎超車,在賽道上劃出漂亮的弧線。


    段衍就像個瘋子,在陸雲錚壓製了他三個彎道後,他抓住了對方的一點瑕疵,再次超車。


    就在陸雲錚耐著性子較量時,他的車突然靠過來,有種越靠越近的架勢,也就在陸雲錚眨眼的瞬間,他的車身傾斜。車身逼近黑車。


    陸雲錚瞳孔緊縮,猛打方向盤,還是來不及,車身擦在圍欄上,滋滋的冒著火花,車尾拖出長長的濃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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