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淩霄麵向窗外,負手而立,並不看衛曦月。


    “曦月,你看這偌大皇城,每日裏有無數消息遞進地出,無數人蠅營狗苟,無數人汲汲營營,隻為能夠掙脫出這人潮,以便更好去追逐皇室剩下的那一丁點兒甜頭。”


    衛曦月一時有些不解,不知霍淩霄何以如此鄭重。但霍淩霄此言,她並非不甚了解。


    思緒逐漸飄遠,她的眼前又浮現出那噩夢般的一日,女子囂張的笑聲與一道淒厲的慘叫在腦海中交織,地上一片殘肢血海,這是...這是!


    她猛地晃了晃頭,將這可拍的一幕自腦海中逐去。出言附和到。


    “三殿下所言,曦月也尚有幾分了解,隻是殿下何以忽然這樣說呢?”


    霍淩霄示意衛曦月上前,執著院中一角,令她看去。


    她應言向那出看去,內功略一運轉,將內力凝於雙目,定睛一瞧。


    那香樟樹上,正有一窩雛鳥在嗷嗷待哺,母鳥上下翻飛,將捕來的食物悉數投入雛鳥口中,看得如此溫馨的一幕,她的嘴角不自覺噙著一絲笑意。


    霍淩霄見她看得入神,一吹口哨,一隻猛烈的海東青驟然而至,瞄準那樹上雛鳥,一個猛子向下紮去。


    “啊——”衛曦月不料如此,捂住口驚唿一聲。


    母鳥見海東青飛來,並不躲閃,反而勇猛地迎了上去,用盡全力護著自己的一窩孩兒。


    隻是區區觀賞鳥兒終究不敵海東青,不僅母鳥敗下陣來,被海東青吞吃入腹,那一窩毛絨絨的小鳥兒也不曾幸免。


    衛曦月胸口劇烈起伏著,她迴頭怒視霍淩霄,要他說說這是什麽意思。


    見衛曦月仍是一頭霧水滿臉怒色,霍淩霄不免有些失望。他慢條斯理地開口:“這自然界中,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正如這窩鳥兒,縱有那母鳥相護,因著太過弱小,終究難逃一死。”


    他迴頭一看衛曦月,見她麵上浮出思索之色,接著說道:“再說那母鳥,它護子心切,奈何實力懸殊,它的反抗,在海東青麵前不過如蚍蜉撼樹,隻是跳梁小醜在無力掙紮罷了。”


    “曦月,你可看明白了?”


    衛曦月不言,心中仍是想著方才那慘烈一幕,霍淩霄見狀,長歎一聲,上前攬過衛曦月臂膀,將她掰向自己。


    “曦月,曦月,你終歸不能護著清鶴一輩子。況且天、地、君、親、師,這哪一頂帽子扣下,你都是無力反抗的。你在宮中遇害無法申辯,清鶴被府上老夫人所誣百口莫辯,難道這還沒有令你清醒過來嗎!”


    霍淩霄厲聲質問,以期能讓衛曦月明了如今形勢,這皇城之中風波詭譎,自己終究不能時時護著衛曦月,隻求她能明白自己這份苦心。


    衛曦月迴過神來,無力反駁道:“可是...可是清鶴尚且不過總角啊,他還隻是個孩子,有我在就好,何必髒了他的手呢......”


    衛曦月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霍淩霄見她還是有些不領悟,心下也知道,這不過是出於對幼弟的一副拳拳愛護之心。


    他歎道:“曦月,不知你可有發覺,如今的你,與剛剛迴京的你可是大大不同。當時你思維敏捷,意氣風發,身上始終縈繞著一股昂然向上之氣,如今的你......”他言盡於此,又重重歎了一口氣。


    自己...自己的變化確有如此之大嗎?衛曦月心下一片茫然,心下不自覺地轉著霍淩霄方才所言。


    霍淩霄見狀,複又歎了口氣,轉身離去,隻餘衛曦月在窗旁靜靜思考的


    自霍淩霄清晨來訪後,衛曦月心頭始終縈繞著霍淩霄那一番話。


    用早膳時,衛曦月看著活潑爛漫的幼弟,正興高采烈地與母親商討著習武一事,清晨那一窩雛鳥慘死一幕浮現在眼前,她一個哆嗦,神色一凝。


    “月姐兒,今兒這是怎麽了?”柳氏見衛曦月一大早便神色悶悶,開口關切道。


    “母親...我無事,我...我今日要去城北書屋,就...就不迴來用午膳了。”衛曦月眼神閃爍,躲避著母親的關懷,心中隻想逃離這一室和諧。


    “哎...”柳氏見女兒心不在焉,歎了一口氣,囑咐到女兒務必不敢忘了考試在即,定要好好複習,一展威風。


    “娘,女兒知道了,這頂頂重要之事,女兒定是不會忘記的。”目光飄到柳氏那裏,又被幼弟麵上的嬌憨刺了一下,她避開目光,抹了抹嘴便匆匆離去。


    出府後,衛曦月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見街邊一家茶樓,她便走了進去,想著略歇一歇腳。


    誰知剛剛步入茶樓,便被一小廝模樣的人攔了下來。


    “衛小姐留步,我家公子有請,不知衛小姐可否賞臉與我家公子一同品品茶?”


    衛曦月心中奇道,自己並不常在京中拋頭露麵,不知他家公子是誰,竟認出了自己。


    索性也無事可做,衛曦月便隔著那小廝走上了三樓雅室。


    甫一推開門,衛曦月便笑了出來。雅室中那人,原是十一皇子霍淩申。


    “殿下又作這些妖”衛曦月調笑道,一想今日並非休沐日,霍淩申本應於宮中學習,她奇道:“今日殿下不是應在宮中聽太傅講經嗎,怎麽出現在此處,莫不是三殿下上次懲罰得還不夠狠嗎?”


    她睨了霍淩申一眼,悄悄地踩了霍淩申的痛腳,果不其然,霍淩申立馬出言反駁道:“才不是!太傅今日請假,我才沒有裝病逃學。”


    見霍淩申不打自招,她唇邊笑意更深,淡淡地“嗯?”了一聲,霍淩申更是著急。


    “若不是今日天香樓在城外辦了演出,聽聞那豔冠天下的花魁木子也要出現,我...我是斷斷不會如此的!”


    聽著霍淩申色厲內荏的辯白,衛曦月更是笑彎了腰。


    “曦月,你同我一起去吧,三哥看到你在,一定不會責罰我的!”


    霍淩申心思一轉,轉眼就想到了這個歪主意。


    聽到三皇子的名字,衛曦月唇邊的笑意一滯,架不住霍淩申再三邀請,甚至都拽著自己的袖子開始撒嬌,衛曦月不得已答應了他。


    二人坐上馬車,一同向城外駛去。一路上,衛曦月聽著霍淩申興衝衝地描述著那花魁的傳言,她無力扶額,無奈應付著霍淩申。


    來到城郊,舞台已經搭了起來,周遭摩肩接踵,擠得連一點空隙都不剩,霍淩申見狀也解下腰牌,令小廝像主事人要來一間雅間。


    半晌,小廝無奈跑來,麵上似有為難之色。


    “十一爺,那主事人道此處並沒有雅間,隻有那樣的高台。”小廝指了指遠處的台子,霍淩申無法,隻得帶著衛曦月走上了高台。


    表演很快開始,漫天飛花間,中間圓台之上,十數名穿著紅衣的女子柔曼地舞動著,泠泠琵琶聲聲,清脆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忽得琵琶聲一頓,於高台之上更高處飛下無數柔柔紅莎,一時間天地一片曖昧的朦朧。


    琵琶聲複又想起,錚錚似銀瓶乍破、鐵騎突出。一道黑色的身影自空中緩緩落下。黑色裙擺張開,如一朵張揚邪魅的大麗花盛開,引誘著人們墮入罪惡的深淵。


    觀賞的人一時都看呆了去,楞楞地看著那黑衣女子落在高台之上。


    她靈活地扭動著嬌軀,從左至右連轉了白餘圈,底下的人們爆發出一陣叫好。那女子向著霍淩申扭來,隨意拿起一旁桌上的一個酒樽。


    “十一殿下,奴家心中甚是欣喜,特來敬殿下一杯。”


    這女子怎知霍淩申身份,衛曦月心中警覺,上前一步,正欲說些什麽,那女子卻飛身而來,自袖中擲出一柄軟劍,直直向著霍淩申心口飛來。


    “殿下!”衛曦月大驚,猛地將霍淩申向一側一推,便要擋在霍淩申身前,哪曾想還是慢了一步,那軟劍還是刺入霍淩申手臂。


    高台之上一片嘩然,眾人皆作鳥獸裝散,一時之間,人推著人人擠著人,場麵一度十分混亂。


    方才在圓台之上表演的女子也悉數飛身上前,衛曦月一邊護著霍淩申,一邊留神著熟人纏攻。


    她帶著霍淩申步步向角落退去,本欲就此逃跑,奈何寡不敵眾,不光不能帶著霍淩申離去,自己也身重數劍。


    眼見著那群女子步步緊逼,緩緩合圍,衛曦月心生絕望,難道自己今日竟要交代於此嗎?


    說時遲那時快,一隊穿著黑甲的護衛自樓梯處魚貫而入,訓練有素地一一製服眾女子。


    見護衛終於趕來,衛曦月心下一鬆,眼前一黑暈了過去,身後的霍淩申趕忙攔腰抱起衛曦月,想著那護衛頭目走去。


    眾女子及花魁被製服後,不多時竟都口吐白沫,軟倒在地上。


    一名黑甲護衛上前略一查看,轉身迴稟道:“吞了藥了,立斃,救不迴來了。”


    為首之人若有所思,點點頭記下了那名護衛所言。


    黑甲衛士分為兩隊,一隊留在此地審問主事之人,一隊護送霍淩申並衛曦月匆匆趕迴府中。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迴到府中,命府內大夫安頓好衛曦月,他便來到院中,狠狠斥責著黑甲衛士的瀆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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