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納斯一路追著奧利徳來到了後院。


    “你來幹什麽,年輕人?如果是為了我那點昏了頭的幻想,那就不必了。”


    在雨夜中,老人用手遮在了有些渾濁的雙眼上,看著從旅館後門走來的伊森納斯。


    “不,不是這件事,我有別的事想要詢問。”伊森納斯揮了揮手,奧利徳身邊便被一股無形的力場所籠罩,滲入毛衣領子裏的水滴一顆一顆的被挑了出來。


    奧利徳伸出手,摸了摸周圍綿密的雨點。


    雨滴從他的手邊輕輕的滑過,卻沒有在他的手上留下一絲水汽。


    奧利徳驚歎的在雨中擺弄了幾下手:“真是讓人驚訝的能力,你就是他們口中被稱為聖域的那類人嗎?”


    “是的。”


    奧利徳點點頭,說道:“跟我來吧,無論什麽事我都會盡量迴答的,算作你們傾聽我無聊訴說的報酬。”


    老人領著伊森納斯走向了後院一棟單獨的小房子。


    兩層的小房子幾眼就能看到它的盡頭,三間臥室,一間客廳,一間餐廳,半露天的廚房。


    “這是你以前和家人的住所嗎?”


    “當然,這棟小屋子已經見證了四代人的成長了。”老人脫下厚重的外套,燃起了壁爐。“你想問什麽?”


    伊森納斯也不進屋,站在門口,看著老人的背影,抱著胳膊,臉色嚴肅,看起來居然有些緊張。


    他問道:“您剛剛似乎提到了十年前的那場...戰爭?不知道您對它還有什麽了解嗎?”


    “十年前?當然記得,雖然我年齡大了點,但是我連六十年前的東西都記得住,沒道理會忘了十年前的事情。不過,你問這個幹嘛?”


    奧利徳側過頭,看了看伊森納斯不太開朗的神情,識趣的迴身撥弄了一下壁爐裏的柴火,好讓它們燃燒的更旺盛一點。


    “好吧,你既然有興趣聽,那我就再嘮叨一會兒。”


    奧利徳搬過來一把椅子,坐在了壁爐邊,細細的說了起來。


    “那一年很奇怪,看天氣,明明風調雨順,但是我們收購糧食的花費卻明顯多了許多,而且困難了不少,來往的旅客和商人也少了很多,可是沒有一個人願意為我們解釋發生了什麽。還好我們家家都有不少存款,這才沒有餓肚子。”


    “隨著兩個年輕人在我們的村子逗留了一段時間以後,我們才漸漸的知道發生了什麽。”


    伊森納斯打斷了奧利徳的話語,問道:“能詳細說說那兩個年輕人嗎?”


    “那兩個年輕人?呃,很抱歉,我和他們倆接觸的也不是很多。”


    “任何簡單的消息都可以。”


    “好吧,既然你堅持,那讓我想想。”奧利徳支著下巴,冥思苦想了起來。


    迴憶十年前的細節,對於一個年邁的老人來說,確實有些困難。


    “啊,或許,其中一個年輕人有著一頭亞麻色的短發,左耳邊戴了個金色的耳環,另一個年輕人紮了個小尾辮。我記起來了,很熱情又熱鬧的兩個年輕人。”


    “他們有說他們的來曆嗎?”


    “金羊毛冒險團,我記得很清楚,因為這兩個年輕人很是興奮的給我們說了他們冒險團的由來。”


    “我知道了。”伊森納斯閉上了眼睛。


    這兩個年輕人就是他當年指派到這裏做任務的兩個人,帶耳環的叫利亞姆,紮尾辮的叫托克斯。他既希望能確認是他們倆,又不希望聽到他們倆的消息。


    但是時隔十年以後,他背著現在的團隊,悄悄地引導他們來到這個小鎮,就是為了弄清楚當年在這裏發生了什麽,為什麽這兩個人沒有按照他的計劃順利逃出這裏。


    小通村在提供了交通的便利之外,也同樣給逃跑者提供了豐富多樣的逃脫路線,給追殺者增大了追蹤的難度。


    在那個時間點上,他的金羊毛冒險團正被三個教會聯合追繳,以他的計劃來說,讓利亞姆兩人將教會的軍隊引到這個如同蜘蛛網一樣的小村中,再按照他的路線從網眼裏溜出去,理論上來說不會有任何意外。


    但是他居然收到了兩人戰死的消息,這是當時的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的。


    “請繼續說吧。”


    奧利徳點點頭,把身子離壁爐更近了一點。


    “那兩個年輕人話很多,像兩個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個不停,哦,我感覺和你們團隊裏另一個年輕人還有那位女士有點像。”


    是李奧和莉讚卡。對於老人的類比,伊森納斯撇了撇嘴。


    “一開始我們以為這隻是兩個無所事事的年輕人,也很願意和他們閑聊一會,解解乏。但是這兩個年輕人居然聰明的猜到了我們村子的情況,也是在那兩個年輕人的提醒下,我們才知道了我們村子在那些貴族眼裏到底是什麽東西,而那兩個年輕人...”


    站在門口的伊森納斯盯著壁爐,雙手抓著胳膊的上臂,說道:“在了解了你們村子的情況後,他們判斷,在紛亂,無序,不知道目的的戰爭中,你們的村子很有可能被貴族們提前‘支取’,所以自願留下來幫助你們,是這樣嗎?”


    奧利徳驚訝的轉過了身,看著伊森納斯,開口道:“對,就是這樣,你怎麽知道的?”


    “我猜的。”伊森納斯隨口應付了起來。


    伊森納斯剛剛的說法隻是利亞姆用來應付村民的說辭而已。


    他猜得到,那兩個看起來好像小混混一樣的團員,心裏肯定有另一套想法:既不能辜負他這個做團長的信任,要按照步驟進行他們的誘敵計劃,又不能任由這些無辜的村民被他們所害,所以才決定以二人之力將追擊的軍隊重創到無暇收割這片村莊。


    這些事情在十年前,他固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放在今天,他在看到了李奧,娜娜,還有恩特對於普通人的態度,還有聽過小保羅的遭遇後,心裏已經對當年的情況有了一點模糊的猜想,就在剛才,他才有些不情願的直麵自己,說出了這個他早該察覺的答案。


    “很敏銳的直覺。”奧利徳誇讚了一句後,收迴了放在壁爐邊的手,繼續沉浸在迴憶中。


    “果然如同那兩個年輕人的預料,幾個教會的軍隊以搜查幾個人的借口闖入了我們的村子,開始大肆地檢查起來,包括金幣,動物,鍋碗瓢盆,這樣貪婪的軍隊讓我以為我迴到了我十幾歲的那一年。”


    “還好這兩個年輕人是你們嘴裏的那個什麽聖域,戰鬥力很強,一個人就能比得上兩個中隊的步兵。他們在我們的村子裏打了一場兩個人的伏擊戰,很漂亮的伏擊戰。”


    “在我們暗地的配合下,他們倆神出鬼沒,借著三個教會之間不和睦的關係,把他們耍的團團轉。”


    這是伊森納斯的風格。


    伊森納斯向來喜歡抓住敵人內部的問題,大加發揮,給自己人創造便利,而利亞姆和托克斯跟著他這麽多年,很明顯從他身上學到了不少東西。


    但是受限於他們的性格和思考方式,他們沒能像伊森納斯一樣,在誘使敵人猜忌之餘,給敵人來一記狠的。


    伊森納斯有些責怪起了自己,如果他當時肯多花些時間在這些團員身上,教教他們策略與兵法,或許他們在這裏就能在完成兩個目標的同時,順利逃出升天。


    不!


    伊森納斯在心裏又惡狠狠的想到。


    這麽兩個麻煩的家夥!就是讓他們知道的太多了!我在以前對計劃的緣由就該一個字都不透露!這樣他們就什麽也學不到!既然想不出來伏擊的辦法,按照他們倆油腔滑調的樣子,八成就會乖乖的按照我的計劃行事!


    這些想法隻是伊森納斯的自我欺騙罷了。


    他很清楚的知道,這件悲劇發生的根本原因有兩點。


    一是他沒有詳細了解過計劃地點的詳細信息,不知道這個村莊的特殊之處。連利亞姆和托克斯兩個笨蛋都能在幾天之內發現村莊的異樣,那麽他隻需要憑借一點模糊的曆史便能推測出這個村莊的真實情況,就如他在剛剛進村時那樣。


    而第二,卻是他對於團員的疏忽。如果他能早點發現這兩個看似遊手好閑,成天怨聲載道的人的內心裏,潛藏著如此悲天憫人的一麵,又或者,能根據他們的愛好而不是他們的油嘴滑舌,及早教給他們一點策略方麵的知識,結局很可能大不一樣。


    伊森納斯做了個深唿吸,穩定了一下情緒,問道:“看你們現在的樣子,這場戰鬥很順利?”


    “很不順利。”奧利徳的聲音低落了下去。“雖然這兩個年輕人英勇善戰,但是我們的村莊在多年的安逸生活下,磨平了所有的銳氣,全村沒有一個人肯正麵站出來幫助他們的,以至於在最後,他們不得不在村子中心的廣場上麵對所有敵人的圍攻。”


    “直到力戰而死。”


    伊森納斯的眼前,利亞姆和托克斯惡作劇得逞後的狡詐笑容一閃而逝。


    “那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是一個值得歌頌的,幸福的,悲傷的故事。”奧利徳強調道。“免受掠奪的我們沒有人會忘記這兩位勇士的。”


    “是的,是一個值得歌頌的,幸福的,悲傷的故事,也沒有人會忘記他們,包括我在內。”伊森納斯重複道。


    在門口又站了一會,伊森納斯這才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體,對著奧利徳的背影鞠了一躬。


    “非常感謝您的幫助。”


    伊森納斯在雨夜中悄悄離去,並不打算告訴老人這件事背後更多的真相了。而他,還要在他早該明了的真相中,好好的後悔一會兒。


    p.s伊森納斯線擴展的超出我的想象了,就是我可能要修改細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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