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白雪皚皚,沈之晴裹著鬥篷走出書房,她第一次看到雲霞山的雪景,玉樹瓊林,宛若銀龍。踏雪走去院子,一陣暗香撲鼻,尋香而望,一株蠟梅燦爛綻放,梅花沾染著些許晶瑩,如脂玉般剔透。她閉眼聞著梅花,心中一片清寧。等睜開眼時,清平已經站在她身邊,“青雲司傳來消息,你弟弟充軍的地方之前經曆過一場苦戰,僥幸他還是活了下來。”沈之晴把手往袖筒裏攏了攏,她慶幸她在世上終於還有個家人。“你還記得我當初跟你娘說過,你命犯孤煞,其實白瑄就是你命中紅鸞星。如今紅鸞星落,你已曆經人生四苦,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和放不下,而另外四苦將不進輪迴,從此你不老不死,孤單終身,直到紅鸞星再次出現。”


    不老不死也好,孤單終身也好,現在她更情願做一個無情無欲之人,不落八苦輪迴又如何。清平從次日便開始傳授她功法,沈之晴沒有根基,學起來覺得要比其他人慢點。不過,同門也沒人嫌棄她,玄清說她靈根深厚,即使進度慢也不影響她的功力。隻是,沈之晴覺得自己太過於拖別人後腿,當眾人已經學會運氣刻符時,她還在用刀刻呢。


    冬往春來,柳樹已開始抽芽,雲霞山又進入了萬物複蘇的景象。雖說如今稍稍入了門,運氣刻符有了半點感覺,可到練武之事,沈之晴更是無從下手,上一次握劍,還是白瑄教的。此次,她手拿桃木劍,端詳了半宿,想這劍除了做法事,還能幹嗎。清平也同樣握著一柄桃木劍,朝著幾步開外的柳葉,一劍刺去,劍還未觸及葉子時,葉子已經呲拉開一條口子,劍直直地穿過葉子,柳葉絲毫未動。眾人看得目瞪口呆,清平讓大家這些日子就學這一招。沈之晴每次用力輕了,劍都沒碰到葉子,一旦用力過猛,葉子被刮了下來。每天數百遍得練,她都快灰心喪氣,總覺得柳葉似乎長了翅膀一般,總能繞開她的劍。


    “清明快到了,今日放你下山去。”清平跟沈之晴說時,她抬頭看見了山上的梨花,那雲霞般的粉白,在清風中裹著幽香飄然而至。她帶上一壺酒,信步拾階而下。人間往事,在清明時節化作愁思,融入雨絲中,在細雨裏,她在父母墓前化了紙祭拜,她向父母告慰,在弟弟有生之年想辦法帶他迴來。墓旁,是白瑄的墓。林永欽死後,她和韓崢給白瑄重新立了新墓碑。她來到墓前,墓碑旁,當初她埋入土中的紅豆已經抽出芽,長成一棵小苗。她打開酒壺,拿出一個酒杯,斟滿。“不知此時你過了奈何橋,喝過孟婆湯沒有。此生我們終是錯付,我不悔與你相遇,隻悔我敵不過造化。”她將杯中酒灑下,“願來世我還能找到你。”她將壺中酒喝下,坐在墓前,親手一點一點擦拭著墓碑,她拿起一根竹笛,吹起了一曲“長相思”。“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故言如夢裏,賴得雁書飛。”山中歲月匆匆如夢,若不是師兄弟姐妹時常有家人從山下捎信來,沈之晴已忘了今夕何夕。清心觀弟子練氣入丹後,都容顏不老,看不出各自歲數來,隻得入門時間早晚稱唿。她唯一的弟弟自多年前杳無音信後,她一直未覓得蹤影,不知道沈之雲是否還在人世,若是在人世,如今估計已成家立業,子女繞膝。確實如清玄所說,沈之晴自練氣入丹,入了門道後,不論心法內功還是武藝絕技都進步飛速。清心觀的內功和武學多以強健身心為主,即使山下槍炮已普遍使用,他們終日還是以桃木劍練武,除非每年比武演練時,才用上真的劍;更無隔空取物、穿牆而過等奇//淫技巧。對清心觀而言,在這太平之地,各家有一技傍身足矣。沈之晴向清平請教了飛雲針,她加以改進,竟能百步外,穿牆穿物。


    青雲司的事務清平也逐漸轉交於她,她才知青雲司並未有外界傳說神乎其神。他們自有一套暗號,大凡可見可聽之物,都可用於傳送信息,聲音按照長短和次數排列成一組合,就成一個暗號,根據暗號秘笈,可破譯出真實意思。後來她得知,這方法和摩斯密碼同出一轍。而山下後來多用電力,青雲司沒有電報機等,仍用最古老的方式傳遞信息,按玄清說法,“萬物不離其宗,隻要有用就行。”青雲司暫時處於蟄伏期,幾乎沒多少事務打理,沈之晴一年年日子過得十分簡單,除了讀書就是練功,內心平靜如水,如一個享受歲月靜好的老者。


    而人間已過了幾十年,她當年的朝代已經不複存在,緊接著又是軍閥混戰,即使改朝換代,可當年所求的天下太平卻一直沒有實現。窗外漫天飛雪,又不知道是哪年的冬天。同門有人拿到家人送來的月曆卡,都是一幅幅大美人圖。“哎喲,現在這女的可真漂亮,你看著頭發卷得跟波浪似的。”師姐們傳閱著月曆卡,口中嘖嘖歎道。幾個師兄拿過月曆卡,看得目不轉睛。“咳咳。”後麵傳來玄清的聲音,大夥立即收了月曆卡,端正坐好。“哎,現在應該是民國二十五年了吧。”旁邊一師姐和師妹小聲聊起來,“是啊,一晃我們來山上這麽多年啦。”


    要不是師姐提起來,沈之晴也不知道自己在清心觀待了這麽多年。她迴到書房,看了下鏡子,似乎歲月沒有改變她任何容貌,樣子和上山時仍然一樣。清平叫人喚她前去,“過了冬,我就去雲遊了。你來山上也有年頭了,等開春了,你下山曆練一番吧。”


    “曆練?”沈之晴頭一次聽說曆練這個說法。清平點點頭,“我門派徒弟都必須下山曆練,為體驗人間疾苦,領悟人間百味。在你上山之前,他們有的都下過山了。”


    “那我怎麽曆練呢?”


    清平喚來一少年,身材嬌小,但長得清清秀秀,“這是清和,一百多年前,我在山下撿到他,便在山上養大。這孩子一直沒下過山,此次曆練,你帶他一起吧。”


    “一百多歲。”沈之晴心想,這歲數還能叫孩子,但看著這樣子又像半大的少年。清平看出了她的疑慮,“清和雖然模樣很小,但他無論內功還是武藝都是超群,隻是從小心智不同常人,還需你慢慢引導。”清平向清和點了點頭,清和怯怯地打了個招唿,“好。”便不願多說一個字。果然和常人不大一樣,沈之晴不知道帶著這孩子下山能幹什麽。“掌門,是不是紅鸞星又出現了?”玄清進來給清平加了炭火,清平把衣服往身上整了整,“是的,這次隻能讓她自己處理。”


    “那那人還會認得她嗎?”


    “皆是緣分,若是無緣也是造化,看她自己了。”清平攤開手,在炭火前烤著火。


    年後,冰雪消融,清平準備下山雲遊去了。清平臨走前,留給沈之晴一些金條,讓她帶著清和下山。沈之晴一看金條這曆練待遇似乎太高了,正要拒絕,玄清開口,“下山要用錢的地方很多,你還要帶著清和,這些錢你先拿著。”


    清平剛去雲遊,沈之晴便帶著清和下山了。這些年,她雖然還會去祭掃父母和白瑄的墓,但很少留戀世間的風景。這次她下山才發現,原來世間已物是人非。她重迴清河浜,這是自她離開以後第一次再迴去。這麽多年過去,清河浜似乎沒有改變什麽,她能認出當年每一間屋子,仿佛歲月未在這裏留下痕跡。街道仍是那麽擁擠,隻是人來人往中,她看到的都是一個個陌生的麵孔。她找到那個曾經自己的家,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家雜貨鋪,老板是個胖胖的婦女,看著十分和善。


    她就帶著清和一路走著,猶如初次來到此地的客人。“去哪?”清和看了看她。去哪裏呢?她其實也不知道,她就想看一看曾經她熟悉的地方如今變成了什麽,但眼見著時間也不早,若還不找到落腳處,他們今天可能就要露宿街頭了。


    她走到四方巷,那裏已經麵目全非,曾經白瑄出事的地方也拆了,變成了一條街道。她在街道口看到一個待租的店麵,“我們就在這裏落腳吧?”清和有點疑惑地看著她。確實,這個街口不算熱鬧,能在這裏幹什麽呢?她迴來奚州,腦中似乎隻記得每一個與白瑄有關的地點,留在這裏也是因為他。第二天,她與清和便張羅著將一塊招牌掛上了門頭。“沈醉樓。”房東看著招牌,向沈之晴表示祝賀,“看不出姑娘很有魄力,這飯店將來做什麽菜啊?”


    “做的都是家鄉菜,繼承家父的一些手藝,以船菜為主。”沈之晴在山上時,閑暇時就搗鼓廚藝,這麽多年下她把父親留下手藝都用上了,並加以改良,廚藝可說和她武藝一樣不相上下,獲得同門的交口稱讚。如今下山來,她也不會別的,便想開個飯館,拿此維生未嚐不可,而奚州盛產水產,做船菜更適宜。房東將他以前的老管家老劉頭推薦給了沈之晴,沈之晴欣然接受,留他做了掌櫃兼賬房,清和先幫忙跑堂,自己負責進貨做菜。沒幾日,這沈醉樓就先簡簡單單地開張了。


    剛開張時,飯館生意自然冷清了些。沈之晴就先簡單做了些餛飩麵條,她沿襲父親的做法,用鮮魚、雞骨和螺螄等熬製的高湯,餛飩的餡料也是跟著時令走,主打鱖魚餛飩和魚皮餛飩等,房東也幫忙著四處吆喝。果然,沒多久,沈醉樓已經遠近皆知,沈之晴又招募了些人手,這酒樓的規模比起先擴大了不少。


    “告訴街坊四鄰,如今沈醉樓和以前一樣,街坊們純粹喝茶的,我們都免費;店麵大了,我們絕對不能欺客,點碗餛飩點碗粥的一視同仁。”沈之晴交代老劉頭,把告示貼出去。果然,街坊們之間傳開了,沈醉樓的老板娘年輕漂亮又善良,大家紛紛慕名而來。日子終於在這煙火氣的生活裏穩定了,沈之晴微笑著看了看店堂,小清和忙裏忙外跑著,仍然話不多,對客人最多幾個字交流,但客人們對他態度都挺好。這孩子雖然現在看不出功力有多少,但為人善良,見到衣衫襤褸的乞丐,都會跑出去送一碗粥。因為話少,見人見麵也不閑聊扯話,沈之晴終於明白清平為什麽喊他跟著自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女宗主又栽他手上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宸巫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宸巫巫並收藏女宗主又栽他手上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