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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點頭,幫忙拎了東西就一起迴家了。


    胡婆雖然嘴巴不饒人,卻是個熱心腸,平日鄰居間有什麽事也肯出頭幫忙,所以人緣極好,葉蘭這一生孩子,左鄰右舍做些好吃食都要送來。


    這會兒有個小媳婦兒剛剛送了雞湯,正要迴家的時候,不想一開門就見左元昊站在門外,他本就衣衫濕透,又被冷風吹了一路,簡直凍成了冰人一般,嚇得小媳婦兒跑上前嚷道:“團團他爹,你這是怎麽了?難道掉水裏了?快進屋去,這天氣容易凍死人啊!”


    左元昊半眯的鳳眼慢慢睜開,視線越過門望向那間住了妻兒的屋子,隱隱好似還能聽見裏麵的說話聲,他甚至能猜得到他的兒子女兒正睡得香甜,那個女子又在使壞地扭住兒子的小鼻子,老太太必定在罵人,老爹嘿嘿憨笑……


    隻要他走進去,他們就會圍過來,溫暖的衣衫,歡顏笑語,往日最讓他歡喜的一切,這時候卻像一張精心織就的大網,緊緊綁縛住他,讓他不能動彈分毫。


    他們明明知道自己的身分,卻編造了那麽一個可笑的故事,想他堂堂忠勇親王居然當街賣了大半年的燒餅,這讓一向驕傲的他惱火至極


    再者,當日慘遭圍殺,護衛盡皆慘死的大仇,他尚且沒報,甚至如今許是敵國都已經籌謀入侵,十萬火急的時刻,他居然在這裏滯留了大半年……


    “勞煩你把這兩條魚送進去,若是他們問起就說我有事先走了。”


    “啊,好。”小媳婦兒疑惑的接過鯉魚,心裏不知為何覺得有些不對勁,還想再問兩句,左元昊已是掉頭就走,消失在北風中。


    牆頭的雪花被吹得洋洋灑灑落下,凍得小媳婦兒激靈靈地打了個冷顫,趕緊迴身又進了胡家院子。


    胡伯正從灶間出來,見她這般模樣就笑道:“大河媳婦兒,不是剛送了雞湯,怎麽又拎了魚來?這可當不得,你快拿迴去給孩子吃吧。”


    小媳婦兒趕緊擺手,應道:“胡伯,這是你家團團他爹剛才拿迴來的,他說有事要辦,讓我幫忙送進來。”


    “是嗎?哈哈,我還想著一會兒給他幫忙去呢,沒想到他這般能耐啊。”胡伯很是歡喜,接了鯉魚就讚不絕口。


    小媳婦兒想了想,到了嘴邊的話就咽了迴去。


    午飯時候,葉蘭喝了一碗雞湯,吃了幾個煮雞蛋,雖然奶水還是有些少,但兩個孩子暫時吃得不多,也勉強能應付得了。


    胡伯胡婆左等右等都不見左元昊迴來,就把留好的飯菜熱在了鍋裏。


    可是,這一等直到天黑還是不見他人影,兩人就有些擔心了,胡伯出去找了兩圈,也沒個結果,胡婆想起隔壁小媳婦兒,攆了老頭子去請人來問問。


    這小媳婦兒在家待了大半日也是心慌,總覺得先前左元昊的樣子有些詭異,聽到老頭兒來請,趕緊就過來了,仔仔細細把左元昊當時衣衫濕透凍硬,臉色如何不好說了一遍。


    胡婆越聽臉色越白,最後還是不願相信,抓了小媳婦兒的手一迭聲問著,“他沒說他有什麽事,去了哪裏嗎?”


    小媳婦兒苦著臉搖頭,尷尬道:“胡婆,團團他爹跟平時一點都不一樣,臉黑著呢,我當時有點害怕,也沒敢多問啊,早知道……這樣,我拚著被他打也得多問問。”


    “不怪你,都是……”胡婆嘴巴張了半晌也說不出到底該怪誰,最後無力的揮揮手。


    葉蘭睡了一覺,醒來聽得堂屋好似有人說話,再看外麵天色徹底黑了,於是略略高聲叫道:“姑母,是勇哥迴來了嗎?”


    堂屋裏三人聞聲互相對視一眼,都是為難至極。小媳婦兒慌忙告辭,飛跑躲迴了自家,老倆口無奈,想破頭也沒什麽好辦法把事情瞞下來,胡婆隻得硬著頭皮進了裏屋。


    兩個孩子睡得小臉紅撲撲,葉蘭正笑咪咪看著他們,扭頭見到老太太進屋,獻寶一樣地顯擺道:“姑母,這兩個小家夥都會睜眼睛了呢。”


    胡婆一想起孩子還嗷嗷待哺就被親爹拋下了,再也忍不住,眼淚淅瀝嘩啦就掉了下來。


    “姑母,你怎麽了?可是家裏出了什麽事?”葉蘭慌了手腳,趕緊扯了老太太坐在炕沿上。


    不想胡婆卻是抱著她哭得更兇了,“大小姐啊,你這個命苦的,這可如何是好啊?那個殺千刀的王爺走了,連孩子洗三禮都沒過就走了!”


    “走了?”葉蘭沒聽明白,一邊安撫她一邊問道:“姑母是說勇哥?他走去哪裏了?”


    “我可憐的大小姐啊,他抓魚迴來後根本沒進院子,同大河媳婦兒說他有事走了,然後就再也沒迴來,他……他是拋下你們母子三個走了。”胡婆哭得傷心至極,若說先前葉蘭受那些苦楚,她聽說之後也心疼,但畢竟沒有親眼見到,如今,葉蘭剛生完孩子,就生生被孩子爹拋下,這讓她如何不痛斷肝腸?


    葉蘭身子一點點變得僵硬,她想安慰老太太幾句,但無奈家裏窗子好似封得不嚴實,今冬又格外的寒冷,冷得她心裏都跟著哆嗦,想要開口,嘴唇卻被凍在了一起。


    良久,她才拚盡全身力氣地扯動了嘴角,“姑母,他……恐怕想起前事了。”


    “什麽?”胡婆驚了,抹了一把淚珠子問道:“你是說他想起自己是王爺了?”


    葉蘭慢慢點頭,“若是他沒有想起前事,不會這麽突然走掉。告訴姑父,不必找他了,咱們照舊過日子吧。”


    “就算他想起來了,也要交代幾句啊,你就算有天大的錯,總為了他生了兩個孩子,孩子沒錯啊。”胡婆氣得咬牙切齒,還要再說什麽卻終於後知後覺地閉了嘴。“罷了,有他沒他咱們都照樣開門做生意,你別擔心,有姑母在一日,就餓不到你們娘仨!”


    “好啊,以後我們娘仨就依靠姑母了,等團團圓圓長大了,讓他們孝順姑母。”


    胡婆扶了葉蘭躺下,替她掖掖被角,見她閉了眼睛這才轉身出去。


    屋子角落桌子上點了一根蠟燭,燭光昏黃,往日裏看著倍覺溫暖,今日卻滿滿都是寂寥。


    葉蘭慢慢起身下地,吹熄了蠟燭,黑暗立刻就占據了整個世界,北風偷偷跑到窗外偷聽,細細碎碎的哽咽惹得它心酸,無聲歎息著離開了……


    若是沒有團聚過,那麽分離就不會過於悲傷。


    如果沒有愛過,那麽孤單也就不會這麽難以忍耐……


    小城裏本就沒有什麽秘密,更何況先前那千裏追妻的愛情故事那麽盛傳一時,所以,第二日一早,冷麵公子拋妻棄兒的消息就人人皆知了。


    都說愛有多厚,恨就會有多深,先前那些心底深埋了愛慕的小媳婦兒大閨女們,聽到這個消息根本就不相信,多少人拚著被家裏父母責罵,偷偷跑去胡婆餅鋪外邊張望,可惜往日大開的門戶,今日卻是閉得嚴嚴實實。


    不必說,胡家定然是出事了,那個像戲文裏唱的一般長情又絕美的男子,還是在寒冬裏暴露了本來麵目,絕情又冷酷,扔下剛生完兒女的妻子走了。


    於是,自覺心底美好被打碎的女子們暴怒了,大家閨秀摔了杯子,小家碧玉破口大罵,眾人一有空閑便在城內城外找尋,一定要揪出這個負心漢,至於揪出他是唾他一臉口水,還是打他一頓給胡家出氣,那就再說了。


    可惜,無數人搜尋,結果卻是一無所獲,有人說左元昊被一輛大馬車接走了,有人說左元昊進了縣衙,有人說左元昊飛出了城門……總之,什麽五花八門的消息都有,就是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如此折騰了幾日,城裏漸漸也安靜下來,人人除了茶餘飯後歎息幾聲,暗暗猜測胡家該是如何愁雲慘淡,但所有人都沒想到,這世上不是所有的花朵皆是遇寒而亡,還有一種花不但不怕,還會傲雪綻放,葉蘭以高潔的蘭花取名,實際性情卻同梅花一般堅強。


    胡家兩老和左右親近之人原本也擔心葉蘭尋死覓活,但除了那一晚的啜泣之聲,她的臉上沒再出現眼淚的痕跡。


    不但如此,她更是多吃多睡,奶水越來越多,喂得兩個孩子白胖又可愛,直讓胡伯費盡力氣在城外尋迴的兩隻奶羊沒了用武之地。


    平日裏躺得膩煩了,她就做針線,給孩子們裁剪式樣漂亮的衣衫,預備著滿月時穿。


    胡婆本來就是剛強的性子,見葉蘭這般,心底越發疼愛不說,又順了她的性子,采買一應酒肉菜蔬,預備大辦滿月宴。


    左鄰右舍聞訊,有歎氣的,有鼓掌叫好的,也有說風涼話的,但滿月宴這日胡家院子裏還是濟滿了人。


    厚厚的油氈棚子搭了起來,院子角落新砌的土灶裏燉了大塊的豬肉和骨頭,咕嘟嘟泛著油花兒,一排八桌酒席占了整個小院兒,酒樓請來的大廚滿頭大汗的在灶間裏煎炒烹炸,兩個小夥計端著托盤,不時吆喝著打鬧的小孩子,把一盤盤菜送到桌上,惹得端坐閑話的客人們都垂涎不已。


    開席前,葉蘭抱著兩個孩子出來見客,母子三個都是一身簇新的衣衫,葉蘭穿了銀紅色的錦緞小襖,配了蔥綠的素錦百褶裙,強烈的顏色對比,襯得她白嫩的臉色更見三分喜意。


    兩個孩子一個穿了寶藍色的錦緞襖褲,一個則是緋紅,齊齊包在兔毛滾邊的大紅錦緞披風裏,怎麽看怎麽可愛貴氣。


    眾人紛紛靠上前來,說著喜慶話兒,兩個小家夥也不害怕,瞪著大眼睛打量眾人,偶爾還要啃啃自己的手指頭,最後累了就幹脆一閉眼睛,睡得香甜。


    眾人看得喜愛至極,都說這兩孩子是有福氣的,葉蘭笑著一一應了,神色裏半點淒苦之意都沒有,讓那些想要趁機酸幾句的婦人都把話憋了迴去。


    很快,酒席就開始了,大壇的好酒被拍開了泥封,酒香立時飄滿院子,老少爺兒們都笑開了臉,拉著挨桌敬酒的胡伯舉杯痛飲。


    正式熱鬧的時候,一個半大小子突然從院外跑了進來,高聲喊著,“迴來了、迴來了!”


    眾人聽了愣了那麽一瞬,轉而齊齊站了起來。難道是孩子爹迴來了?這是迴心轉意了,到底心裏放不下妻兒嗎?


    胡伯喜得手裏的酒杯都掉地上了,胡婆剛要進屋報信兒,不想葉蘭卻是穿著襪子就跑了出來,“是勇哥迴來了嗎?在哪兒呢,他在哪兒?”


    不等眾人迴答,那院門處已走進來一個風塵仆仆的男子,一身黑襖黑褲,肩上扛著褡漣,手裏摶著長弓,眉宇間滿滿都是疲憊。


    許是沒料到院子裏這麽多人,他眼裏閃過一抹驚疑,開口問道:“家裏有什麽喜事嗎?”


    “啊,是山子……”


    眾人齊齊泄了氣,再扭頭望向葉蘭的時候,眼裏就滿滿都是同情之色。


    葉蘭低了頭,慢慢轉身迴了屋子。


    山子把一切看在眼裏,疑惑之色更重,他離開還不到一年,難道錯過什麽不成?


    胡婆示意老頭子趕緊敬酒,招唿眾人吃喝,然後快步上前拉了山子進了屋。


    山子再是沉默寡言,這時候也忍不住問道:“胡婆,家裏可是有事?”


    胡婆倒了一碗茶水遞給他,歎氣道:“是有點兒事,但這會兒不好說,晚上客人散了,我再同你細說。”


    山子點點頭,茶碗剛剛端到唇邊,不想西屋卻是傳來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


    茶碗應聲而落,茶水灑落在青石地磚上,濺起水珠處處。


    “哎呀,嚇到你了吧,山子。”胡婆趕緊扯了帕子替山子擦抹衣襟上的茶水,解釋道:“那是蘭丫頭剛生的兩個孩子,一個丫頭一個小子,今日滿月酒,家裏請客。”


    山子嘴巴微微張開,半晌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胡婆生怕他以為葉蘭品行不好,又道:“你可別多心,晚上我好好同你仔細說。”


    山子僵硬的點點頭。


    夜深人靜,忙碌了一日的城池除了幾處星星點點的燈火,都安靜了下來。。


    巷口的老狗本來想盡職的守衛主子家安寧,但無奈北風太冷,狂吠幾聲徑徑威風後,也就夾著尾巴趕緊迴窩睡大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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