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寒冬,宣平與魔族開戰一年有餘。一切都比宣平預想的快得多,來時浩浩蕩蕩的近百萬大軍如今隻剩下五十二萬,魔族也隻剩下二十七萬。


    談不上孰勝孰負,把那些熱情的年輕麵孔帶出來卻沒能帶迴去,何談勝利,戰爭,從沒有勝利這一說。有的隻是無盡的血與淚,生離和死別。


    一年以來宣平與魔族交戰數十次,兩萬重騎僅剩八千,十八萬輕騎兵還有七萬,二十萬大戟士也隻有十萬之數。


    魔族也好不到哪去,最精銳的第一,第二軍團折損過半,第七軍團更是幾近全軍覆沒,軍團統領西斯裏殉國。


    一切都太快了,饒是以宣平的國力,支撐起百萬大軍征戰都倍感吃力。魔族更甚,糧食供應越來越困難,所以從四月開始,魔族就不斷的向宣平發動進攻,宣平則盡可能的避戰不出。


    十月底,魔族退兵,退迴到天塹山以西,這讓安息城內的眾人萬分驚訝,千年來這還是頭一遭,依著魔族的性子,不到彈盡糧絕的地步,他們絕不會輕言退兵。耗費如此大的力氣,連安息城的城門都沒進去就退兵,太不符合魔族的一貫作風。


    安息城內,姚宏等人聚在一起,江陵侯依舊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說道:“聖上。我覺得還是穩妥起見的好,既然魔族撤退,咱們沒必要犯險,千年來咱們對魔族境內了解的少之又少,此時若是出軍天塹山,絕非良策。”


    長興侯冷哼一聲,不滿的說道:“郭泰,你要是怕死,就趕緊滾迴你的江南道去,別在這丟人。”


    姚長興這話頓時把郭泰氣紅了眼,指著姚長興的手都在哆嗦,郭泰憤懣不平的說道:“我怕死?我怕死我會有資格站在這?難道和魔族拚個精光就是不怕死?難道非要所有人埋骨在此才好?”


    “那我們這麽長時間的計劃就因此而放棄?圖什麽?你去問問死去的四十三萬將士答不答應?”姚長興怒吼道。


    赤誠侯李長治也說道:“江陵啊,你也別怪長興,他就這個性子,你說的對,咱們是不應該和魔族拚完家底,可咱們付出了天大的代價才略微占據了一些上風,這時不管魔族計劃如何,咱們都得上。”


    郭泰其實知道這個道理,他也恨不得將魔族滅族,但同時他也打心眼裏真的不想讓宣平的百萬將士都葬身於此,到時國力衰微,北方又還有北蠻子虎視眈眈,真的怕有滅國之危。


    平亂侯陶靖走到沉默的郭泰身前,語氣溫和的說道:“老郭,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可已經到眼下了,我們隻有前進邁過天塹山去魔崽子的地盤戰鬥,四代人拚搏隱忍近百年的時間才換來今日的局勢,現在退迴去,我們如何向先祖們交代,如何向碑林下方的那些英烈們交代,又如何向死去將士的家人交代?我們把他們的兒子,父親,兄弟,丈夫帶走,最後不僅沒能帶迴去,也沒能把魔族怎麽樣,這樣的話,你晚上能睡得著嗎?”


    郭泰重重歎息一聲,事到如今,也別無他法,希望是自己多慮了吧!


    安息城城主高稹輕輕咳嗽了一聲打斷了眾人的發言,示意屋子裏還有個人沒發聲呢,高稹向姚宏行了一禮,詢問道:“聖上意下如何?進,還是退?”


    姚宏揉了揉太陽穴,眼神中略顯茫然,他起身來到屋外,鵝毛大的雪花不停的從他眼前飄落到地上。腳踩在雪地上發出沙沙聲,讓他心煩,此時的他進退維穀,真的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要是拚盡力氣最後能把魔族打趴下還好說,就怕沒能把魔族解決,自己又再無一戰之力,那自己將會成為整個宣平王朝,整個神州大地的罪人。


    雪越下越大,似乎想要將整座天地都掩埋,雪花在空中旋轉飛舞,經過寒風的相助,向姚宏的身體撞去,要把這個世間權勢最大的男人和他的王朝一起撞倒。


    姚宏立於大雪之中,背東朝西,一如那年那般。那時姚宏尚還年幼,皇都的冬季遠沒有西境這樣冷,雪也不像這樣大,姚宏與太宗皇帝一同在靜心殿外的院子裏,蒼顏白發的太宗牽著他的小手在雪地中佇立,望著西方出神,眼神中有渴望,有企盼,有不甘,更有濃濃的戰意。


    “冷嗎?”太宗問道。


    “冷!”稚嫩清脆的聲音迴答道。


    太宗皇帝蹲下身,摸了摸姚宏的頭,用手指著西方說道:“在那個地方,比這還要冷的多,有群怪物就生活在那,他們經常侵略欺負咱們,同樣,在那也有咱們宣平的無數將士守衛著咱們,他們不怕,我們也不能怕,知道了嗎?”


    幼小的姚宏踮起腳尖看向西方,可入眼的是高高的宮牆,那時他還不能理解太宗皇帝的話,隻是記住了西方有群怪物欺負他們,自己不能怕,要把他們打倒。


    聖宗臨終之時,姚宏已成少年,崢嶸初露,才略已顯,那日姚宏伏在塌前聆聽父親最後的教誨。


    聖宗皇帝在龍塌上側著身,右手拉著姚宏,左手指著西方,問道:“知道我此生的最大心願是什麽嗎?”


    “蕩平魔族,這不僅是父皇的心願,也是我這一生的使命。”姚宏控製住自己悲傷的情緒,鄭重其事的說道。


    聖宗欣慰的點了點頭,攥緊姚宏的手交待道:“咱們宣平前三代人所有的努力都交給你了,定要越過天塹山,讓咱們宣平的馬蹄踏在魔族的那片土地之上。”


    姚宏雙手將父親的手緊緊握住,重重點頭應允,聖宗這才緩緩閉眼,眼睛合上前還說了句:“真到了那天,別忘了取一捧那兒的河水迴來灑在我的墳前。”


    百十春秋,三千日夜,四代人的心血,無論如何也不能辜負,如果要有一個人來抗下失敗的罵名,那我姚宏願一人負之。


    姚宏的肩頭上落下了厚厚的一層白雪,連鞋麵也被覆蓋,高稹等人擔心姚宏的身體,遂再次出言唿喚。


    姚宏昂首望西,抖落肩頭的雪花後,向前邁步而去,留給眾人一個堅定的背影和一句話:寇可往,吾亦可往。備戰!


    聲音不大,卻中正平和,鏗鏘有力,讓陶靖等人聽後為之一振,身體裏的血液都開始沸騰,這道聲音仿佛打破了時空的界限,傳到了東海邊的沙灘上,傳到了南山下的村子裏,傳到了極西冰湖外的房舍內,傳到了北荒草原上的篷帳中,傳到了皇都,傳到了上京,傳到了聖城,讓宣平歡唿,讓北元攝服,讓魔族膽寒。讓天地萬民都聽到了這道聲音。


    神州曆九七一年的十一月四日,這天,天剛蒙蒙亮,宣平的斥候部隊白雁探子就先行邁過天塹山,幾番偵查探視,在確定沒有危險之後,大部隊方才起行。


    身著玄黑色龍袍的姚宏騎著戰馬先眾人一步邁出天塹山,馬蹄踏在異域他鄉的土地上揚起一片片雪粉,映入眼中的除了冰雪,就隻剩下荒涼與孤寂。


    雪粉升空又落地,標誌著人族的軍隊第一次正式進入魔族境內,姚宏從身邊扛纛士兵手中接過戰旗,驅馬向前,姚長興、陶靖等人緊隨其後,大約百步距離後才停下,姚宏將手中戰旗高高舉起,而後重重擲地,宣平王朝的戰旗穩穩屹立在魔族的土地上,戰旗迎風招展,在空中飄揚,這一刻注定會在史官顫抖的筆尖下被記載,被世人所牢記於心。


    姚宏從腰間抽出天子劍,高舉過頭頂,振聲高唿道:“日月永存,山河永在,宣平永興。”


    “日月永存,山河永在,宣平永興。日月永存,山河永在,宣平永興。日月永存,山河永在,宣平永興………”姚宏身後一道道威武雄壯的聲音響起。此起彼伏,不絕於耳,響徹雲霄,漫空飛舞的雪花都被震停,九天之上的雲彩都被衝散。


    無數人的夢想在此刻實現,將士們抬頭注視著空中飄揚的宣平戰旗,忍不住熱淚盈眶,多少人多少年的期盼,終於在今天完成了,每個人的臉上都布滿了激動,興奮,自豪,驕傲與光榮。


    這份榮光不單單屬於在戰場上揮灑熱血的他們,還屬於那些戰死於邊野的前輩英傑,屬於翹首以盼等待他們歸來的家人。


    數百年來因為魔族入侵死去的人堆起來怕是比天塹山脈還要高,一切的屈辱與不甘在這一刻都得到釋放。


    傍晚時分,大軍一路前進到魔族境內東部地區第一大河,薩爾茵河,姚宏與幾位武侯翻身下馬。牽著馬匹來到河邊,馬兒低頭喝著薩爾茵河的河水,頭顱不時抬起來左右搖擺,鼻子裏唿哧著白色的熱氣,似乎是有些不習慣這裏的水源。


    數萬騎兵也隨之下馬,飲馬於薩爾茵河河畔,冰天雪地中,落日餘輝的照耀下,數萬匹戰馬在薩爾茵河東岸排成一線,延綿近百裏,構成了一副瑰麗的畫麵。多少年後依然被這群士兵所津津樂道,向他們的子孫後輩們講述這段輝煌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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