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真歎了口氣,憐惜的望著自己的妹妹,情深不壽,慧極必傷,過於早慧,則容易看透人情世故,體驗更多的世態炎涼,勞心費神,容易傷身。自家妹子便是如此。


    北元八年來的強盛大半功勞來自於自己的妹妹,八年的操勞,對於自己妹妹日漸嚴重的病情更是雪上加霜。


    也真給梨雪身上的狐裘係緊了些,往火爐裏加了幾塊炭,炭火熊熊燃燒,劈啪作響,把帳篷照耀的通紅,梨雪的俏臉這才有了幾分血色。


    “眼下已經到了深秋時節,北方之地苦寒,你身子弱,最是怕冷,不該隨我一同出征的。”也真心疼的說道。


    梨雪用胳膊肘撐在膝蓋上,雙手張開托著下巴,十根手指有節奏的在臉上敲動,聽旋律像是某首歌謠。她直勾勾的看著火爐裏跳動的火焰,那火焰好似有無窮的魔力能吸引她的心神一樣,讓她著迷。


    梨雪朱唇輕啟,說道:“八年的準備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我怎麽能不跟著來看看,看看宣平所謂的精兵強將到底有多厲害,看看中原的土地山河到底有多美,看看天下第一城平安城有多繁華。”


    “可這些有我來做就夠了,等我打下了宣平的江山,我再帶你去看不行嗎?”也真勸解道。


    “大哥,那不一樣的,而且你雖然有統兵之能,之才,又深諳治國之道,但太過仁慈,慈不掌兵,我怕我不在你身邊,會生變故。”梨雪直截了當的說道,沒有給也真留麵子,兄妹之間不需要虛假客套,她從小與大哥二哥相依為命,情深意厚,一同經曆了太多,兄妹三人能有現在的地位,都是經過無數次血與火的洗禮考驗,人心的險惡與人性的貪婪,早就看的透徹。對她來說,世間什麽都是虛假的,她都可以不在乎,唯有兄妹三人之間的親情才是最彌足珍貴的。


    也真沒有反駁,小妹說的是事實,他一直主張以仁治國,施行仁政,他性格溫和,待人友善真誠,無論軍中,宮中,還是民間,也真都深受愛戴,名望極大,可以這麽說,他隻要說一句我想當咱們北元帝國的皇帝,北元上下都會載歌載舞歡天喜地的把他送上皇座,就連耶律魯也會彎腰低頭恭敬的將玉璽雙手奉上,而不敢有一絲一毫的不滿。


    既然也真名氣這麽大,那為何宣平就一點消息都不知道?這就是梨雪的功勞了,早在那場政變之前,宣平在北元的眼睛就被這個女子全部刺瞎,宣平這些年知道的都是梨雪想讓宣平知道的。


    “罷了,隨你吧,但還是一定要注意身子,切莫太過操勞。”也真知道小妹的執拗性子,也不在說什麽。


    梨雪開心的點了點頭,大哥還是這麽疼她,她的什麽要求都會滿足,都會順著自己,自己沒了爹娘,但兩位哥哥對自己的疼愛足以彌補這個遺憾。


    “大哥,遼東道那邊的事怎麽……”


    “現在先不要說這些了,明天再說,早些休息。”也真打斷了梨雪的話,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梨雪隻好點了點頭,反正那件事也不急,現在確實是該休息了,不然自己的身子還真不一定能撐到去看江南煙雨呢。


    “我先迴去了,”也真簡單的留下一句話後,撥動了幾下爐子裏的炭火,讓爐火燒的更旺,又檢查了帳篷的通風口是否留的夠大,這才離去。


    小半炷香的時間後,梨雪的營帳中傳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確定哥哥走遠了,忍了許久的梨雪這才咳出聲,她不想讓也真擔心,現在最要緊的事是快點打下宣平,隻要自己堅持到皇都平安城,一切就都結束了,剩下的就交給哥哥了。


    也真走出營帳後,例行巡崗,他看到一個個年輕的士兵筆直站立,如同木樁。他暗自點頭,非常滿意,剛準備離去,卻發現了不同尋常之處。


    防線盡頭,一個年輕的士兵一手持長戟,一手握刀,眼神鋒利,一切都很正常,沒有什麽不對,可是士兵握刀的左手時不時會有血滴下來,難道是和北武軍對戰受的傷還沒好?


    也真有些生氣,他們現在又不缺人,為何要一個受傷的士兵來站崗,他準備去找士兵的上司問問。他是個很仁慈也很細心的人,軍中大小事務都要經過他手,每天哪個營哪個隊的士兵在哪個位置執勤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剛欲轉身離去之際,他發現。那個士兵左手大拇指正在把刀身從刀鞘中一點點撥出,刀身撥出兩寸的距離後,士兵用食指往鋒利的刀口上劃動,他也不知道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也真很好奇,沒有出聲,遠遠的看著,思索著士兵為什麽要這麽做,沒等多久,他就等到了答案。


    士兵想要張嘴,卻狠狠的控製住,眼睛驀然睜大,轉瞬後,又恢複如初,


    也真把一切都看在眼裏,他什麽都明白了,他沒有說話,向那個士兵走去。


    “大帥!”整齊有力的聲音從士兵們的口中發出。


    也真點頭迴應,來到那個士兵麵前,看著這幅稚嫩卻又堅毅的麵孔,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迴去休息,馬上。”


    這是士兵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到自己心目中所崇拜的大帥,激動的話都快說不出來,結結巴巴的迴答道:“大帥……我…我沒…沒困,還能………”


    也真用溫和的語氣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迴去休息,馬上,記得把手上的傷口包紮好。”


    士兵不敢多言,身體立的筆直迴了一個是,也真替士兵把拔出的刀身歸鞘。然後接過士兵手裏的長戟,左手按住佩刀的刀把,代替士兵站崗。


    月光如水,北元大營一片寧靜祥和,隻有巡邏士兵沙沙的腳步聲和營中休息士兵偶爾響起的鼾聲。


    一陣猛風吹過,營外火盆架上的火被吹的東倒西歪,站崗的士兵們此時最想的莫過於放開手裏的長戟和彎刀,往手心哈兩口熱氣,但沒有一個人這麽做,他們一動不動,像是一棵棵鬆柏長在地上,風吹不動,雪壓不彎。


    這樣的統帥,這樣的士兵,是北元的大幸,也是宣平的大不幸。


    平安樓裏,齊良打了個酒嗝兒,醉眼朦朧的看著陶黎說道:“梨子,你是想去北方吧?”


    陶黎正在喝酒,嘴裏發出嗯嗯嗯含糊不清的聲音,放下了碗,陶黎抓起一把花生,邊搓去外皮邊說道:“肯定是要去的,難道你不去?不去看看你口中的那個人物?”


    “當然得去,我倒要看看能在宣平眼皮子底下不聲不響的泛起這麽大浪花的人到底是長什麽樣。”齊良眼神充滿了期待。


    “那要是個小娘子呢?你是不是要辣手摧花啊?”陶黎笑著打趣道。


    “要真是個姑娘,我一定把她挫敗,到時候你幫我擒來,我和她洞房花燭,我體質弱,不會功夫,梨子你師從逍遙王,是大高手,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齊良對陶黎眨了眨眼說道。


    陶黎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恐怖,太恐怖了,麵前的這位知己太過恐怖,中原大地曆史久遠,加上戰亂頻繁,民間和軍中自然湧現出許多武道高手,當今聖上的胞弟逍遙王便是其中之一。


    逍遙王不戀王權,一心求武,又天賦異稟,在武道一途已經走的很遠,與自己的父親生前交情很深,母親去世後,自己跟著隋簡之周婉清夫婦的時候,逍遙王每次迴皇都都會來看望自己,空閑之餘傳授自己武藝。


    積年累月下來,自己也已經成為了高手,所以他對隋穎說能一拳把隋意打倒並不是玩笑話,隻是,知道這件事的人很少,就連自己的師娘和隋穎也不知道。齊良又是如何知道的呢,陶黎的眉頭微微皺起,想不明白。


    齊良也沒有賣關子,解釋道:“想不明白就問嘛,有什麽不好意思的,雖然梨子你一直刻意掩藏,我也不通武學,但我爹的龍衛軍中也有不少高手,我見過,你和他們的氣質很像,甚至猶有過之,即便你藏而不露,但氣質這東西,再怎麽藏,也並不能完全不露痕跡,還有你的一些細節動作還是可以看的出來的。”


    齊良指了指陶黎手中的花生,一顆顆白中泛黃的花生仁與紅色的外皮錯落交雜,竟然每一個都完整無缺,花生仁一顆也沒有碎,紅皮也沒有,煞為驚人。


    兩人的心裏都在慶幸對方不是自己的敵人,一個赤膽忠心,武藝超群,一個神機妙算,智近乎妖。還好是走在了一起。


    陶黎聽完齊良的解釋後,抱歉一笑,抬碗說道:“是兄弟我太過於藏掖了,隻是不得已,自罰,自罰。”


    齊良笑著點頭,也舉起碗說道:“能理解,不然我也不會當麵就說出來了,不過這怪不得你,誰還沒有留個殺手鐧,是我太唐突了,該罰。”


    碗與碗碰撞,叮當作響,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少樓主!”仁字樓門口,淺唱輕吟的聲音響起。


    仁字樓,又有客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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