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齊良,陶黎心裏最後一絲陰霾也隨之消散,這是他與齊良的第一次見麵,可兩人之間沒有丁點兒的生疏感,如同認識多年的舊友,


    “平安樓裏醉清白?”齊良用下巴指向平安樓方向說道。


    陶黎下午和師父喝了不少,又在師娘的督促下啃了一大碗白米飯和栗子燒肉,要不是和隋穎慢悠悠的走了個來迴,肯定是沒肚子裝了。


    “好啊,醉清白,走!”陶黎高興的應答道,顯得頗有興致。


    觀花巷的街道上,一黑一白兩道身影並肩而行,一個俊朗,一個俊美,不疾不徐,微風拂過,衣襟飄蕩,靈氣十足。


    平安樓,一位年愈七十的老者坐在門口的青石台階上,身側周圍雲霧繚繞,嘴裏不時吧嗒吧嗒著兩口手裏的煙杆,皇都城裏的人對老者很是尊敬,稱唿為張老。


    至於何故,張老身為平安樓的接引人,你想去平安樓裏吃飯喝酒,可以,但得張老點頭讓你去哪一樓你才能去,管你是光鮮亮麗的尚書將軍,還是衣衫襤褸的乞丐叫花,都必須他老人家同意才能進去。


    可不要小看這位老人,八年前南平侯手底下的牛姓將軍來皇都辦差,牛將軍的朋友準備在平安樓設宴款待,等帶著牛將軍來的時候,朋友要牛將軍先和張老打個招唿再進去不遲。


    南疆道山高皇帝遠,牛將軍又是十武侯南平侯的部下,難免眼高於頂,牛氣衝天,要向一位平平無奇的老者行禮,覺得有些掉價,自是不願意的,若僅是這也沒什麽,頂多算不懂禮數,平安樓也不會計較什麽。


    可這位牛將軍倒好,站在老者麵前,居高臨下的出言不遜道:“老頭,聽說你們平安樓有個什麽破規矩,接引人讓咱們去哪樓,咱們才能去,本將軍今天就偏不信這個邪,你讓本將軍去勇字樓,本將軍就偏不去,本將軍就要上仁字樓看看,你又能如何?”


    說完邁步就走進樓裏,朋友攔都攔不住,張老神色自然,沒說話,手裏的煙杆在青石階上輕輕磕了幾下。平安樓裏頓時響起了一陣殺豬般的慘叫。


    緊接著,“砰”的一聲,觀花巷的街道上多了一具哀嚎不止的身影,將軍被打斷了一隻手一條腿,被扔出平安樓。


    張老吧嗒著煙杆,吐了一口煙,不緊不慢的說道:“來平安樓裏吃飯喝酒,平安樓歡迎,但要是不守規矩,可別怪平安樓不近人情,你大可想著怎樣報複,平安樓都接著,就算叫南平侯來也一樣得守這的規矩,滾吧!”


    牛將軍的朋友趕忙向張老賠不是,然後帶著將軍連忙離開,心想真他娘的活遭罪,認識這樣的蠢貨,在南疆那不毛之地待久了,腦子也跟著退化了?得罪了平安樓不說,自己還跟著受了連累,這迴搞不好也得被平安樓拉進黑名單了。


    幾日後牛將軍托著殘軀迴到南疆道,向自己的上司南平侯訴苦,一把鼻涕一把淚,平日裏喜怒不形於色,愛兵如子的南平侯聽了後勃然大怒,抄起鞭子就往將軍身上招唿,邊抽邊罵道:“平時你霸道你囂張。我念你有軍功又跟在我手底下十幾年了,沒去說你,臨走前我怎麽說的?皇都城裏不能招惹的人多,叫你低調行事,你呢?去的第一天就給我捅這麽大簍子,我讓你惹事生非,我讓你不知好歹,我讓你蠻橫無理。我讓你牛,我讓你牛,你牛什麽牛?”


    到最後南平侯手也抽酸了,鞭子差點也斷了,得虧牛將軍命硬才挺了過去,後來被安排到夥房裏當了個夥夫。


    南平侯又差遣自己的兒子帶著厚禮一路快馬加鞭的去皇都平安樓裏向張老賠罪,張老倒也慷慨,不與之計較,這件事也就這樣過去。


    陶黎與齊良來到平安樓外,他兩對與張老都算比較熟絡,齊良率先開口與張老打招唿:“張老,好久不見!”


    張老白了齊良一眼,笑罵道:“可不想看到你,不然樓裏的茶壺又要少嘍。”


    齊良訕訕笑著迴複道:“事後我不是把我爹的一對冰玉壺偷來送給您老人家了嘛,怎麽每迴來您老人家都要提一次這事,這讓我很難為情啊!”


    張老不理他,對陶黎說道:“稀客,小侯爺,舍得來看老頭子我了?”


    陶黎向張老恭敬行了一禮,說道:“可不敢受張老如此稱唿,晚輩不過是因兵部事務繁多才沒時間來嘛。”


    張老吐出一口老煙,打趣道:“當老頭子年紀大了就老糊塗了?皇都裏誰不知道六部衙門就數兵部最清閑,我看你是忙著給隋家小丫頭跪搓衣板吧?哈哈哈!”


    這話頓時讓陶黎羞了個大紅臉,心裏暗罵死老頭子不正經。


    張老看陶黎窘迫的樣子,更是大笑不止,說道:“這就臉紅了?你這不行啊,年輕人得臉皮厚點,再厚點,臉皮不厚,能力不夠啊!”


    齊良看陶黎吃癟,心想陶黎竟還有如此嬌羞可愛的一麵,嘴角的笑意越發濃鬱,可又不忍自己這位初識的好友被張老頭欺負,準備幫陶黎找迴場子,於是向張老說道:“張老教訓的是,年輕人嘛,不厚臉皮怎麽吃的開,晚輩也跟著受教了,作為感謝,待喝完了酒,晚輩請您到隔街醉夢樓解解悶如何?您老人家這大冷天的還坐青石階上,身子骨定然硬朗的很,我看那醉夢樓裏的王姨倒也算風韻猶存,徐娘半老,迴頭我給引薦引薦?”


    “咳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張老聽到齊良的話,被自己的煙嗆的咳個不停,剛想發怒,又想到了什麽,平複了一下情緒,盯著齊良消瘦的身軀說道:“老頭子我身子骨定然硬朗,戰個三炷香的功夫準沒問題,倒是你這小身板,經得起姑娘幾次搖晃啊?”


    齊良麵不改色心不跳的說道:“咱們現在去醉夢樓裏比比不就知道了?看看是您寶刀未老,還是我年富力強。”


    陶黎看兩人越說越出格,真有馬上去醉夢樓比劃比劃的架勢,遂出來打圓場道:“張老莫要再拿我們晚輩打趣了,還是快點給我們安排坐席吧,看看我們兩去哪一樓合適。我這肚子裏的酒蟲馬上要爬出嘴裏了。”


    張老聽後收斂了情緒,也是,自己這麽一大把年紀了,怎麽還童心不改,有失體麵啊,不過話說迴來,難得見到這兩個他最喜歡的青年俊彥走在一起,高興。


    暗自思量了一會兒,張老對著身後的兩個小丫鬟淺唱和輕吟吩咐道:“帶兩位客人去仁字樓。”


    張老這話剛出口,本就因為亥時剛過,又是深秋家家戶戶都不願出門而顯得冷清的觀花巷,此時更是突然安靜的落針可聞,三三兩兩的行人都停下了腳步,看著張老,心裏尋思這老頭是不是煙抽多了被熏糊塗了,上仁字樓飲一碗清白,那可是多少王公貴族心中的夢啊,難道今日要被兩個毛頭小子搶得先機?


    淺唱與輕吟是跟在張老後邊接引客人的丫鬟,閱人無數,公侯將相什麽人沒見過,但還從來沒有說見過有人上第九樓,就算是去年聖上的胞弟,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王爺迴皇都,也不過是上了第八樓,此刻,饒是以淺唱輕吟的見識休養,也是被驚了個瞠目結舌。


    淺唱用不確定的語氣向張老問道,“張爺爺,我沒聽錯吧?您確定安排兩位公子去仁字樓?”


    張老吧嗒吧嗒幾口老煙後,和藹笑著與淺唱說道:“老家夥我雖年紀大了點,但還沒到老眼昏花口齒不清的地步呢,沒聽錯,就是仁字樓,這兩位你們又不是不認識,聯袂而來,仁字樓,去得。”


    淺唱得到張老確定的答案後便不再多言,與輕吟對著陶黎齊良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兩位貴客請隨我來。”


    陶黎和齊良跟在淺唱輕吟身後,一路來到第九樓,上樓時二人左看看右瞧瞧,完全沒了那股沉穩勁。


    兩人的身份背景,道德品質均是上上等,但往常也就在廉字樓,忠字樓坐坐,上三樓還沒去過,今晚能上去,其中的意義可想而知,少年終究還是少年,免不了因這份突如其來的巨大榮光而興奮。


    其實上三樓更多的是一種對個人的肯定與認可,一種象征,剩下的與其餘六樓一般無二,古香古色,樸實無華。


    淺唱輕吟知道二人的習慣,將給兩位貴客安排到靠窗的位置後,上了酒菜,便退到門口等候。


    齊良打開一壇清白,去掉封口紅布後拍了拍壇身,對著壇口嗅了嗅,露出滿意的神情,給陶黎和自己倒了滿滿一大碗,看著碗中澄澈清亮的酒水。評價道:“果然是好酒,清白最清白啊!”


    陶黎認可的點頭說道:“人間不清白,幸有清白在。”


    然後舉起碗對著齊良說道:“得見君子,當浮一大白。”


    齊良舉起碗搖了搖頭,笑道:“錯了,是得見知己,當浮一大白。”


    陶黎爽朗大笑著點頭道:“是得見知己,當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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