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臨行之時,你還微笑著跟我告別,說著要在珀斯維亞裏等著我迴來……


    明明不過一天的功夫,你怎麽可以就這樣耍賴……你從來都沒有騙過我……這次也一樣,對嗎?


    姬如雨緩緩跪倒在被冰封的身軀前,她凝望著女子那黯淡的容顏,棕黃色的瞳孔劇烈顫抖著,指尖落在在女子的臉上,那抹冰寒順著僵硬的手臂,一直蔓延而來,凍徹了她的心扉。


    “我……迴來了……你睜開眼,看看我……”


    女子仰起頭,手掌撫摸著那冰冷的麵頰,她略微沙啞的聲音帶著哭腔,仿佛蘊含了無盡的悲傷。


    “求求你,看看我。”


    “楠楠……”


    少尉帶著士兵們緩緩靠近,眼前的這一幕,令他們每個人不自禁放輕了腳步,站在了那片凹陷的邊緣。


    破碎的大地和樓房,到處是斷裂的冰棱,巨大的冰牆倒塌,可想而知,先前在這裏,曾發生過怎樣激烈的戰鬥。


    而這個如今被冰封在此的女子,很顯然是珀斯維亞中的一員,也必然是這場戰鬥的主要人物。


    可是……她很顯然已經……


    “唉……”少尉低聲歎息,他脫下軍帽,向著這位偉大的人類戰士,深深鞠躬,而他身後的士兵們,幾乎同時做出了一樣的舉動。


    以此微不足道的舉動,為她送最後一程。


    “走吧。”沒有再去打擾學院長,少尉帶著士兵們悄然離去,隻留下了兩個人守在遠處。


    姬如雨並沒有理會他們的舉動,她的目光從未離開過麵前女子片刻,過往與女子的一切迴憶,在這時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但腦海中極度的悲痛情緒讓她根本無力去思考,隻是反複的想著那些銘刻於心的畫麵……


    在西幕洲第一次見到楊若楠,還是擔任了珀斯維亞學院長不久的事情,那個時候的她,還是一個柔弱的少女,從第二次赤月戰爭的戰場上被遣返,戰友身死,一人獨活,她經曆了幾乎失去一切的痛苦。


    迴到西幕洲後,還因為先遣隊隻剩下她一人,而導致編製被取消,少女竟成為了戰場上無處可去、無家可歸的人,完全陷入了人生的最低穀。


    就在那個時候,仿佛命運的安排下,兩人就此相遇。那條小路上,殘破不堪的石亭內,少女一人蜷縮在亭裏,那孤獨而無助的眼神,映入了不經意間路過的女子眼中,猝不及防的觸動了她的內心,本來打算返迴北幕洲珀斯維亞學院的她,停下了腳步,來到了她的身邊。


    “如果覺得心裏悲傷的話……不妨說出來,或許……我可以幫到你。”


    姬如雨站在少女楊若楠的身後,輕聲說道。


    那個女孩默默的迴過頭,用那雙晦暗的眼眸望了她一眼,沒有說出一句話,再次轉過去,低下了頭。


    女人也不著急,她安靜的坐在了女孩的旁邊,與女孩背靠著同一根柱子,背對背相隔而坐,少女楊若楠根本沒有任何理會她的意思,但姬如雨隻是微微淺笑著,用格外柔和的語氣,仰著頭,望著殘破不堪的亭頂,一字一句的說道。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難關是無法渡過的。”


    “一切無法渡過的難關,都源自我們不夠努力,或是信念不夠堅定。”


    “茫然無措或許隻是一時的阻礙,但要是自暴自棄,可能就真的無法挽迴。”


    “你又知道些什麽?!”楊若楠閉上眼,後腦靠在石柱上,語氣充滿了痛恨,冷冰冰的喝道:“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你又如何能理解我的感受,在這裏說這些無關痛癢的廢話,又有什麽用處?!”


    “請你離開!”


    “你不告訴我,我怎麽會知道你經曆了什麽,說出來,或許心裏會好受很多。”


    姬如雨沒有一絲一毫想要離開的意思,她靠在楊若楠的背麵,就那樣安靜的坐著,等待著少女的迴應。


    楊若楠心中的苦悶、鬱結和悲傷,在長達一分鍾的死寂後,終於再也忍受不住,徹底宣泄了出來。


    “隊長他們都死了……就我一個人活著迴來!”


    “我為什麽要活下來……對抗赤月……這種事情,他們憑什麽這麽幹脆的交給了我一個人……”


    少女崩潰的哭泣著。


    “父親走了,母親也離開了我,現在他們也毫不猶豫的拋下了我,就隻剩我一個人?!為什麽?!”


    “為什麽要救我……”


    從少女斷斷續續的悲泣中,姬如雨漸漸明白了她的痛苦,棕黃色的瞳孔閃過幾絲悵然,輕聲說道:“他們也不想拋下你,隻是因為,你是他們,不惜付出性命,也想去保護的人罷了……”


    “他們也並沒有徹底死去,作為被拯救的你,你的生命,就是他們信念和心意的延續。”


    “夠了!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人,隻會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怎麽可能明白我的痛苦?!”楊若楠憤怒的大喝道。


    “……”姬如雨沉默了片刻。


    “我明白……真的……明白的……”


    “那種舉目四顧茫然無措的絕望和孤獨感……”


    “我……曾經遇到過一個人……她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甚至……沒有自己的名字,她從小,就是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地方,機械式的被迫進行艱苦的訓練……”


    “對她而言,活著的一切意義,就是單純的活著。”


    姬如雨的聲音有些空洞,她仿佛在追思著什麽,或許是話中之人的故事,亦或者……是別的什麽。


    楊若楠沒有說話,但神情流露出的那種悲傷和憤恨卻隱隱淡去了一些,她在傾聽著姬如雨的話。


    “後來……後來她被帶出了那個地方……有一個人,讓她殺死所有……所有的她……所有跟她一起長大的孩子們……”


    “她並不願意聽他的話,於是便被單獨關了起來。”


    “隻是……後來……還是,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姬如雨輕笑著說道。


    “她獲得了屬於自己的名字,屬於自己的身份,還有屬於自己的……親人。”


    她的話突然停止,背對她而坐的少女略帶哭腔,下意識的問道:“後來呢……”


    “後來啊……”姬如雨望著陰沉沉的天空,西幕洲的天空永遠都是這副模樣,猶如她第一次來到這裏時的心情。


    “那個名義上的親人待她極好,但是她內心並沒有半分喜悅,她踏上戰場,開始拚命的戰鬥著,隻是希望以此來麻痹自己的內心,也以此來迴報那個所謂的親人。”


    “那個時候的她,並不明白自己戰鬥的意義。”


    “直到後來……她終於明白了,某些事情。”


    姬如雨悄然起身,走到了石亭中央,背對著少女,楊若楠愣愣的望著她的身影,聽她緩緩說道。


    “即使經曆了再多的苦難,即使承受了再多的痛苦和悲傷,既然你此時此刻,仍舊存活在這個世界上,你就必須要尋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追逐它……並且實現它。”


    “身為戰士,我想你應該明白,自己肩膀上所擔負的責任。”


    “曾經,那個女孩在陷入迷茫的時候,沒有人對她說過這些話。”


    “現在,我將這些話,告訴你,希望你能體會到其中的東西。”


    姬如雨轉過身,走到了少女的跟前,微風中,女子的長發隨風飛舞,紅色的裙擺成了少女眼中最鮮豔的顏色。在少女微怔的目光中,女子向她伸出了手。


    “加入珀斯維亞學院,成為那裏的守護者,在那裏,你會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楊若楠呆呆的看著她,手卻不自禁的顫抖著,緩緩抬起,輕輕握住了身前那隻白皙精致的手掌。


    姬如雨微笑著走過來,抱住少女的肩膀,在她的耳邊輕聲呢喃道。


    “放心,姐姐會一直陪著你,找到屬於你的道路。”


    ……


    少女稚嫩的麵孔漸漸變得成熟,性格也變得開朗溫柔起來,反倒是她,一直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成為了被照顧的那個人。


    “楠楠……你做得很好,已經很好了……這麽多年了,都是我在偷懶,也該到給你放假的時候了……”


    姬如雨聲音極輕的呐呐著,她用手背一遍又一遍擦著滑落眼角的淚水,可是那淚水,卻像止不住的泉湧,怎麽都停不下來。


    “可是,你不能放假太久啊……”


    “要……記得迴來……”


    “你不能拋下我一個人,學院長的工作那麽重,都怪你一直慣著我,現在……你讓我一個人怎麽處理的了……”


    “你怎麽可以……失約……”


    閃著光輝的紅色羽翼,怦然破碎,散落成無數光點,籠罩在周圍,緩緩落在了那冰冷的軀體上。


    嗡!


    姬如雨眉心處,一抹幽藍色的光芒微微閃爍著,腦海內,一道流星的影子轉瞬即逝,仿佛感應到了什麽,姬如雨抬起頭,怔怔的看著眼前女子的麵龐,兩行淚珠滑落而下。


    楊若楠冰冷的身軀上,天靈處一抹幽光浮現,化作一枚顏色極其黯淡的灰白色的星辰虛影,落在了姬如雨的手心內。


    “這是……”


    姬如雨猛然擦掉淚水,看著手中的星辰虛影,她認得這個東西,這是她曾經交給過楠楠的東西。


    “冀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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