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出現在天字一號房時,一絲絲悸動和欣喜飛快掠過顏如玉的心底。


    他也說不明白。


    許是見不得莫星河太好,又或是看不得自己恨了四年的桑落,今晚過得這麽自在。


    總之,她拋下莫星河上樓了,他還阻止了花魁下毒。


    桑落並不知這背後的來龍去脈,但很快就想明白顏狗這種禍害,渾身都是心眼,怎麽可能會被人下毒?他讓姓餘的去盯那個花魁,顯然另有目的。


    倒是自己又被他利用了。她有些氣惱,語氣也不太淡然:“顏大人給自己下毒。”


    不想奉陪了。


    剛要站起來,想起不能直接起身,先找到被他壓住的衣擺,用力拽了拽,沒有拽成功。


    “這麽著急走?”顏如玉臉色仍舊蒼白,聲音漸冷,壓著她衣擺的手更用力了一些。


    “想必大人有解藥,自然用不著我在這裏。”她抓著衣擺,再一次想要拖走,“還請大人高抬貴手。”


    看著她急急切切地想要離開,顏如玉愈發不悅,將衣擺挽了兩圈,將她拉到自己眼前,這一用力,又讓他咳嗽起來,最後喘息著說道:“桑大夫花前月下之時,也別忘了,還欠我兩件事未做。”


    說著說著,他又劇烈咳嗽起來,唇角還掛了一絲鮮血。


    所以剛才他說什麽“天旋地轉,五光十色”是騙人的。他隻是想讓人以為他吃了有毒的蘑菇。


    應該是另一種毒藥。


    她想起蝶山迴來時,他用蛇根木狠狠紮進腿中的情形。對自己狠的人,應該對別人更狠吧。


    桑落冷眼看他:“顏大人還是要先吃解藥再吩咐,否則你也沒命等著我做那兩件事。”


    顏如玉蒼白地笑了,輕輕地拽著她的衣擺,讓她折腰俯身,直至她眼裏映出他的紅衣,啞然問道:“你難道不想我死嗎?”


    “自然不想。”桑落很坦然,迴答得毫不猶豫,“這個屋裏隻有你我二人,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也對。


    顏如玉放開她,從懷中取出一隻小瓶,吃下解藥,才又說道:“我上次給你的藥,研究得如何?”


    “最近我忙——”


    “忙?”顏如玉嘲諷地掃她一眼,又看向窗外,“忙著跟情郎放河燈?”


    桑落語結,莫名地覺得自己理虧:“三日,我給你答複。”


    從望江樓出來,莫星河已不見蹤影。桑落反而鬆了一口氣。迴到家見大伯家中漆黑一片,也未多想,隻當他們睡得早些。


    ---


    桑子楠醒來時,四周一片漆黑。


    他記得自己被兩個黑衣人給挾持了,身體動彈不得,發不出半點聲音。


    直覺告訴他,那兩個黑衣人是莫星河的人。


    他大喊了一聲:“有人嗎?有人嗎?快放我出去!”


    仍舊是一片黑暗。黑得一望無際,沒有一絲光亮。


    “莫星河!”桑子楠在黑暗中摸索著,空蕩蕩的,什麽也摸不到,“你這樣囚禁他人,置王法於不顧,難道真不怕嗎?”


    沒有人理他。


    他繼續喊著:“聽說過玉公子嗎?如今的繡衣指揮使!我們跟他也是有些往來的!別把人逼急了!”


    “啪——”地一下。


    不知哪裏有鞭子抽來。


    身後一陣劇痛,火辣辣的痛。桑子楠站不住,直直撲倒在地。


    一陣又沉又緩的腳步聲靠近,冰涼堅硬的靴底踩在桑子楠的臉上:“顏如玉算個什麽東西?”


    是莫星河的聲音!


    桑子楠這下意識到,不是自己被關在黑屋子裏,而是失明了!他失明了!


    那將來還怎麽看診?


    未知的恐懼席卷了他的全身,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身處何處,更不知桑林生正跪在不遠處,額頭點地苦苦求饒,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桑子楠的腦袋被踩著,嘴臉已經變了形,哪裏還顧得了其他:“莫星河,你放開我!放開我!”


    桑林生看著兒子被莫星河的靴子碾得沒有招架之力,無聲地求饒,反反複複地保證再也不敢,絕對不會再犯。


    “啪”“啪”“啪”


    又抽了好幾鞭子。


    桑子楠已經痛得蜷縮作一團。喊不出半個疼字來。


    “桑子楠,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莫星河冷聲說著,“再敢肖想桑落,我就殺了你,還有你爹。可聽清了?”


    桑子楠抖得厲害,心裏反反複複地念著:


    認慫,保平安。


    認慫,保平安。


    他艱難地在鞋底點頭,在黑暗中,再次昏了過去。


    次日天剛亮。


    桑落早早奔向丹溪堂,卻又候在門口沒有進去。


    顏如玉明明認識柯老四,卻沒有將藥丸交給他研究,顯然他有一些顧忌。所以她也不能將藥交給柯老四。


    最妥帖的是李小川和夏景程。等著二人來了,三人鑽進楊樹林裏。桑落將藥丸刮下的藥粉,交給李小川仔細分辨。


    李小川仔細嗅過,不等桑落阻攔,就直接將藥粉倒入口中,細細品了一番。


    “這裏麵有好多活血化瘀之藥。”李小川捋了捋舌頭,“大血藤、紅花、五靈脂......”


    夏景程拿著小本子,李小川一邊說,他一邊記,越寫越搖頭:“這些東西雖然活血,卻不至於叫人出現提前經血提前,或者舊傷迸裂。”


    “興許是藥量不夠,我沒有吃出來?”李小川再取了些藥,仔細嚼了,“好像,還有人中白?”


    人中白,就是尿垢。


    “不對,不是人中白。”李小川很少這樣沒有把握,“像,但不是。”


    也許與那一屋子的大耗子有關。桑落心中隱隱有了答案,又問:“夏大夫,你可曾見過這樣的方子?”


    夏景程搖搖頭:“各家都有各家的秘方,著書立傳供世人學習的都是少數。興許是哪家的秘方也未可知。”


    無論如何,這藥丸讓阿水提前來了癸水,可見三夫人要的東西一定與阿水有關,又或者是阿水的身體有關。


    桑落仔細迴想了那天夜裏,在水榭裏的情形。


    好幾個人說到“享福”二字,又說不舍得出來。


    水榭裏除了三夫人就是一群麵首,還有就是婢女們送進去的藥丸和自己捧著的媚酒。


    桑落想起自己看過的文獻,遲疑了很久,才問道:“你們可聽說過少女初經與初夜之血入藥的?”


    李小川和夏景程不約而同地點頭:


    “紅鉛!”


    “對,《本草經疏》裏就寫過,童女首經名紅鉛,能迴垂絕之陽氣。”


    “《迴春曆》中還寫了要特殊年齡的女子的紅鉛與初夜之血......”


    驕陽當頭,楊樹林中卻起了一陣陣的陰風。


    三個人坐在樹林中通體生寒。


    紅鉛,加上初夜之血,再加媚酒。這麽多歪門邪道的東西,就是為了迴陽?


    可三夫人是女人,迴陽做什麽?


    那一夜。


    顏如玉的出現,打亂了三夫人的計劃。


    她一定另有所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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