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睡得很不踏實。


    迷迷糊糊地做了很多夢。頭昏沉沉的,像是一直坐在馬背上起起伏伏,顛簸不堪。還夢到了顏如玉,拿著一把巨大的“玉字輩”說要殺了自己。後來柯老先生也追了過來,一邊追一邊罵。


    她掙紮著醒過來,渾身是汗,趴在窗邊一看,天色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趕緊下床,還未出門就聽見門外有人說話。


    桑林生憂心忡忡地道:“落丫頭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這都跟繡衣使者混在一起了,繡衣使者什麽人,那是能一宿一宿混的嗎?將來還不定要出什麽岔子。”


    桑陸生也愁:“上次相看那事,她一直怨我。如今再說要嫁人,她指定是不願意的。實在不行,就算了......”


    “她的心思我也明白,就是想坐堂看診。但是桑家的醫館她都坐不下去,還惹來這麽多麻煩,你說哪個醫館肯收她?她自己開?哼!真以為開醫館那麽簡單?”


    桑陸生想起那日,桑落沮喪失望地舉著一根蠟像,說,她什麽都不缺,就缺一根那個東西:“就沒有別的通融的辦法?”


    桑林生打斷他:“你自己也清楚,她是女子,女子連你的閹行都入不得,如何入得醫行?”


    話也不能這麽說,閹行畢竟是因男女之別,醫行又沒有。


    桑陸生有些不悅。


    昨晚桑落失蹤的時候,他就想透徹了,嫁人這個事,桑落自己願意就嫁,實在不願意,就當她被這個閹官的身份給連累了。


    桑林生見弟弟沒什麽話說,幹脆就起身在夜黑之前,提著藥箱獨自出門了。


    他彎彎拐拐地走了好多路,又前後張望,確定沒有人跟蹤以後才悄悄閃身進入了一個小小的院子。


    這個院子不大,隻有三進,但是一進院就有很多黑衣人守著,桑林生跨過三道門,終於進了內院。


    黑衣人看見他,示意他在葡萄藤下站著,轉身去稟報:


    “樓主,四十七求見。”


    很快得了允準,桑林生跟著黑衣人進了屋。


    剛進去。


    “砰!”的一聲,茶盞擦著桑林生的肩膀飛過去,被砸到牆上,摔得粉碎。


    桑林生立刻跪在地:“四十七參見樓主。”


    莫星河滿腔怒火:“當初義母將桑落交給你,你就是這樣照顧的?”


    昨晚桑家找到點珍閣來,說桑落一宿沒有迴家,他派出點珍閣和鶴喙樓的人出去找,傳迴來的消息說是顏如玉半夜出城將她帶迴來了。


    剛剛收到顏如玉令知樹傳來的話,說殺三夫人的事,他要親自來。


    他顏如玉當真沒把自己當鶴喙樓的人!上次殺勇毅侯和衛錦嵐,這次殺三夫人,都不準備讓鶴喙樓參與。


    早知當繡衣指揮使能自由出入京城,他還爭什麽鶴喙樓樓主?


    桑林生自知理虧,額頭點地:“樓主息怒,桑落因議親之事與屬下弟弟有了齟齬。”


    莫星河轉過頭來,赤紅的眼睛直直盯著他:“議親?”


    “是,桑落年近十六,換做、換做尋常人家,已經定親或、或嫁人了。”桑林生說得結結巴巴,吞吞吐吐。


    樓主的心思,幾乎人人皆知。


    這也是桑林生不敢讓桑子楠娶桑落的緣由。他怕桑子楠還沒娶,就先送了命。


    可是鶴喙樓之人除了暗樁,皆不可娶妻生子,樓主也娶不得,除非大仇得報。


    然而,樓主等得起,桑落等不起。馬上十六了,再晚幾年也就罷了,鶴喙樓報仇,豈是幾個春秋就可以辦到的?


    莫星河的手掌漸漸收緊。


    她嫁給誰,他都會殺了那個男人!


    桑落必須、隻能是他的,他一個人的。


    “她的親事,我自有安排。若再讓我知道她遇險,我必然要你兒子償命。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他的那些心思!”


    桑林生連聲稱是,又保證讓桑子楠會徹底斷掉這樣的心思,這才讓樓主麵色稍霽。


    莫星河又說:“最近宮裏缺人,入秋之後會有我們自己人去找你弟弟淨身,你務必保住他們性命。”


    桑林生立刻應下退了出來。


    從院子裏出來,他一邊走一邊琢磨怎樣才能保住桑子楠。鶴喙樓的仇要報,但若一輩子不能報呢?


    桑家的血脈不能斷。


    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樓主親自替桑落找個人家,他不會後悔,也不會埋怨。


    桑林生迴到桑家時,桑落正要出門。


    桑林生不由問道:“落丫頭又要哪裏?昨晚那麽晚迴來,現在天黑了,你怎麽還亂跑?”


    桑落道:“我去找芳芳,弄個繡樣。”


    謊話張口就來!桑林生才不信,本想叫桑子楠陪著去,又想著莫星河的臉色,他就改口道:“我親自陪你去。”


    桑落想了想也沒推辭。


    叔侄倆趁著天黑之前到了倪芳芳的家中。


    芳芳看到桑落眼眶就紅了,抓著她的手道:“我以為你怨我,一輩子不同我好了。”


    “我是怨你,所以要罰你。”桑落看看桑林生,又拉著芳芳說道,“你還記得阿水嗎?她昨日來了癸水——”


    桑林生清清嗓子:“我出去等著你吧。”


    桑落點點頭,待桑林生徹底走遠,她將芳芳一推:“我要好好審審你。那天怎麽就把我賣了?”


    芳芳苦著臉:“也是叔叔的心思,我聽說那個人不錯,又老實,你見見也沒壞處。”


    她又不死心地追問:“當真沒看上?”


    桑落說道:“你若真為我好,就別想著牽線搭橋。我想做什麽,你難道不知道?”


    芳芳當然知道,雙手合十,柔聲柔氣地求饒。


    桑落眼底閃過一道光:“那你就要好好替我辦事了,你一會兒去趟雲錦繡坊......”


    桑林生在外麵等了一陣,看見倪芳芳翻箱倒櫃地找出一堆花樣子來,桑落一副虛心請教的樣子,兩姐妹就坐在堂內研究針法,不似有鬼,他也不好說什麽。


    再等了一陣,他道:“落丫頭,該迴去了。”


    倪芳芳悄聲道:“你大伯怎麽盯這麽緊?”


    桑落也早已察覺出怪異,她輕輕搖頭,伸伸懶腰。


    倪芳芳拿起她的繃子看了一眼,嫌棄極了:“哎呀,你說你這繡的什麽東西!還要送人?還有一個月就七夕了,這次我找了雲錦繡坊的活計,左右你也熟,就跟我一起去吧。”


    桑林生聽了覺得有些不妥,可又說不出來,隻得決定每日早晨親自陪著桑落去雲錦繡坊。


    林旺家的就得了芳芳連夜送的消息,一大早就如同一座巨石立在繡坊門口,一邊將芳芳和桑落往屋裏拉,一邊罵道:


    “小蹄子這麽晚才來,繡坊花銀子請你來喝茶的嗎?每天屙兩泡尿就迴去好了!繡什麽花?今日不繡完,別想迴家!”


    又對桑落罵:“你也是!上次就沒學好,還好意思再來?現在去練針法去!不練好別想吃一口飯!”


    一轉身,順道把東張西望的桑林生一起罵了:“你的眼珠子是落在繡坊裏了嗎?一大把年紀了,往繡娘身上瞟!這是繡坊不是花樓子!都老成鹹菜了,還想著葷腥!果然是男人活著就沒老實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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