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口,眾人都看向桑落。


    三夫人也走到欄杆處居高臨下地望著那一身綠色小姑娘。


    她說什麽,她隻會治男病?


    她是大夫?女子?治男病?


    既然這麽多人盯著自己,桑落趁此機會說出了那句話:“難言之病切莫拖——”


    耳熟能詳的人竟不自覺地接了後半句:“桑家奇方治沉屙”,意識到自己說出來了,那人驚得捂住了自己的嘴。


    “桑大夫謙虛了,”顏如玉瞥了一眼衛錦嵐,還是要留著他的命給莫星河,自己在這裏殺了他,麻煩太多,“聽說之前你一人在雲錦繡坊裏,救了十三人,如今就這一個人而已。”


    三夫人一聽,給身邊人使了一個眼色,那仆從下樓來朝桑落比了一個請的姿勢。


    桑落跟著上樓,桑子楠也要跟著上去,顏如玉卻站在樓梯口,睥睨著他:“你不過是個學徒,上來練手嗎?”


    仆從聞言一抬手將桑子楠攔在樓下,桑子楠臉熱著:“小落需要幫手。”


    桑落聽到“練手”二字,心中微動,走上樓梯,生硬地衝顏如玉行了一個禮。


    顏如玉倚在扶手,懶懶地挑著眼皮上下打量了桑落一番。


    她是他見過的活得最粗糙的人了。


    衣裳破的,頭發亂的。


    難得穿一件好衣裳,也不知去哪裏掛破了,毛喇喇的衣擺著實難看。發髻上插著一根細細的綠竹筒,跟個賣竹簍子的農家女一般,顏如玉知道那竹筒裏裝的是柳葉刀。


    也就那朵五色絨花還算得是全身上下唯一的點綴。樓梯下那個叫桑子楠的學徒不是送了她一支步搖嗎?剛才站在路邊要替她戴,還險些惹出一樁禍事來。


    那時他正站在窗邊,看到莫星河要對桑子楠下手,不得不出手相救。難以想象若自己沒有跟著三夫人來浮思閣,這禍事會如何影響今晚的大計。


    “桑大夫,認真救。”他說。


    “我盡力。”


    桑落又向三夫人行禮。


    三夫人站在世子旁邊,示意她上前去。桑落在漠湖邊隻是遠遠看到她的側影,現在走近了,才看清三夫人的容貌。


    當真是畫裏一樣的人物,豐潤、飽滿、白皙、以及看不出年齡的風韻。一身的華服,矜貴張揚。


    三夫人隻是淡淡地看她一眼:“女大夫,還是第一次見。”她一揮手,仆從們咚咚咚地下樓,將桑子楠團團圍住,架住他的胳膊。


    “你們要做什麽?!”桑子楠高高的個子被壓得彎了腰,懷裏的錦盒掉了出來。


    桑落冷眼看向三夫人:“這是何意?”


    三夫人捏著絲帕沾沾唇角,瞥向地上嗚唿唉喲的世子:“桑大夫,務必救好世子。”


    桑落有了怒意:“天底下沒有哪個大夫包治百病——”


    “桑大夫!”顏如玉把玩著錦盒,打開蓋子看了一眼,是一柄寒酸的銀製步搖,那步搖上還掛著幾縷青絲,他將那頭發扯下來,隨手一扔,再合上,“你治不好,我不介意在你兄長身上也踩出一個坑來,讓你練練手。”


    最後三個字說得很慢。


    旁人聽著滿是威脅的意味。


    桑落靜靜地看他一眼,隻一瞬,便明白了他的深意。


    她上前跪在衛錦嵐身邊:“世子,我要為您觸診了。”


    顏如玉一聽不禁挑眉:這還要觸診?


    隻見她伸出幹淨纖細的手指,替他解開衣裳,露出紅腫肥膩胸膛。


    樓下的散客盡數踮著腳,看這個豆蔻年華的素衣少女,在眾目睽睽之下觸摸男子的身體,不由地嘁嘁嚓嚓地咬著耳朵私語起來。


    她的指尖一點點順著咽喉往下按。胸口摸到了一處變形,一碰就是劇烈的疼痛。衛錦嵐不敢用力喊,五官擰在一起,哎喲哎喲地小聲叫著,兩胸的肥肉疼得不住抖動。


    胸骨骨折,錯不了。


    剛才顏如玉提到“練手”,倒是個不錯的提議。


    “尋一塊長木板來,將世子抬進屋內,置於榻上。”


    桑落又密密麻麻地寫了幾張藥方,遞了過來,又說道:“我桑家有奇方可治此痛,還請派人去桑家醫館尋學徒李小川,他跟隨我多日,已熟悉我的診治手法。讓他將藥罐和爐子帶來,我慣用的柴火也要一並帶來,我要親自煉藥。”


    三夫人微微一皺眉:“你的藥罐和爐子有何不同?柴火還要帶?”


    桑落點點頭:“此藥乃是我秘方,製法特殊,必須當場煉製。世子身份矜貴,我怕藥性出了偏差,隻得讓人將東西都帶來。”


    倒也有道理。


    但三夫人仍舊嗅到一絲別樣的味道。


    衛錦嵐是勇毅候的長子,將來是要襲爵之人。平日衛家沒少給太妃難堪,顏如玉如今是太妃身邊的人,一舉一動是太妃的意思,還是他自己的意思,現在說不清。


    三夫人心裏不踏實。


    剛才顏如玉恨不得殺了衛錦嵐,偏偏又恰好有大夫在樓下候著。顏如玉帶來的人,還是要防著些好。畢竟顏如玉是自己帶來的,衛錦嵐要是死在這裏,隻怕肅國公府也要受牽連。


    她遣了兩撥人,一撥去了桑家醫館尋李小川,一撥去了太醫局。


    很快,李小川就帶著一包藥來了。他左手拎著一隻麻袋,幾塊木板,右手提著一整套熬藥的鍋和爐子,麻繩套著,蹭了一身的爐灰。


    三夫人有些嫌棄地用絲帕掩住鼻子。


    這桑大夫已經夠不修邊幅了,她身邊的學徒竟然也是如此。桑大夫頭上插著竹棍,學徒頭上插著一根木棍。有樣學樣,當真是一家醫館出來的。


    去太醫局的仆從也迴來了,在三夫人耳邊說道:太醫令今晚入宮值守,太醫局裏留班的太醫都不是瘍醫,恐不能診治。


    這倒是怪事。怎會沒有瘍醫留班?


    三夫人轉念一想,覺得正好。若太妃真要殺衛家人,自己也不該阻攔,真有太醫來了,出事了算誰的責任。就用這個桑大夫,有什麽風險,都讓顏如玉擔著才是最妥當的。


    她旋即說道:“桑大夫是瘍醫理應請她診治,隻是世子身份尊貴,以防萬一,還是請二位太醫看看方子,驗一驗器具。”


    李小川猶豫著,不願交出東西來。仆從三兩下就將他手裏的東西盡數奪走,攤在桌上讓太醫辨認。


    兩個太醫將藥一味一味地辨認,又查看了藥爐藥罐,最後拿起那幾塊木板嗅了嗅,看向桑落:“這是何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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