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棠見狀,眸子微眯,門簾還未被掀起,手便被琥珀握住。


    大大的杏眼中盛滿驚懼和絕望,緊握著她的手,衝他搖搖頭。


    剛剛匆忙一撇,她卻看得清楚,棚子下那口大鍋中,蒸煮的分明是個白花花的小身影。


    這和她記憶深處的場景重合,身體不由自主輕顫起來。


    感受到琥珀的情緒,陸棠輕輕安撫著她,餘光透過簾布縫隙,看到那讓人心顫的一幕。陸棠閉了閉眼,壓下髒腑的翻滾,心中疑慮叢生。


    從老嫗斷斷續續的呢喃中,眾人終於得知,沒有可易子的人家,沒有能用孩子兌換糧食的地方,他們隻能去女留男。


    那口鍋中,是她一歲的孫女。


    如此她兩個孫子就能多活些時日。


    可她不心痛嗎,她也痛的唿吸不過來,孤兒寡母存活於世,她若死了,三個孩子都會成為旁人口中之食。


    戰馬上的許晏舟久久不語,筆直的身形似乎有了些許弧度,微微斂首,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人開口,千萬人便跟著開口。


    饑腸轆轆的百姓眼中隻剩下糧食,已經無懼那些朝向他們的寒光凜然的利刃。


    越來越多的百姓圍堵過來,將本就不寬闊的主幹道圍的水泄不通,甚至有些人直直撲向糧食,被守在四周的將士以及鏢師們攔下。


    “軍爺,救救我兒子吧,給他一口吃的就能活!”


    “將軍您行行好,我娘就剩下一口氣了,求您救救她吧!”


    地上跪倒一片百姓,一片哀戚苦求之聲。


    自家尚活在水深火熱當中,哪有精力去顧及他人生死。


    他們隻希望盡可能留住在意的人,哪怕多留些日子也好。


    還有一部分人虎視眈眈,他們不求,他們欲搶。


    百姓的情緒愈發激烈,從有人試探到情緒失控開始搶糧不過數個唿吸的功夫,將士和鏢師緊張地拿著武器,眼底卻一片茫然。


    他們麵對的不是窮兇極惡的匪寇,而是餓紅了眼的百姓。


    戰馬鳴嘶,金戈交鳴。


    百姓們的動作稍頓。


    “一個時辰之後,開棚施粥,每人一份。”


    許晏舟收劍,沙啞的聲音如同甘露,清冷的身影如同一束光,傾灑到每個百姓身上。


    百姓們眼底有了些許的光,饑瘦的臉上展露出歡喜之色。


    平二張口欲言,最終化作一聲歎息。


    輜重隊伍順利進入將軍府,府外已經排起長長的隊伍。


    “陸姑娘,舟車勞頓,你先稍作歇息,待我布置完施粥一事,再來拜謝!”


    陸棠這才有機會看清楚許宴舟。


    他臉上的胡子許久未曾修剪,如今除了一雙深邃灼亮的眸子,竟看不出本來麵貌。


    陸棠頷首隨小廝離開。


    隨行而來的鏢師都下去休息了,薛掌櫃早就被攙扶迴房,大鍋蒸煮那一幕給他留下嚴重的心理陰影,雙腿軟若無骨,這一路都是被人背迴來的。


    陸棠換洗一番,便帶著琥珀來到將軍府前,百姓們正在捧著碗瓢領粥。


    看一眼大鍋內,連同稻米豆子和小米一起煮,雖然算不得濃稠,但每一口都有糧食,在這種環境下,許晏舟算是仁善之極。


    一碗粥吃不飽,卻能續命,許晏舟承諾眾人,每日每人可領一碗粥。


    平二忍不住低聲說道:“將軍,都施出去,我們怎麽辦?”


    二十萬擔糧食,夠兩萬餘將士吃兩個月左右,包括戰馬糧草,節省一點會更久,不僅能助他們渡過凜然寒冬,若敵軍來犯,他們自當可以應對。


    但是按照將軍這個施法,他們頂多堅持一個月。


    城中百姓死的死,逃得逃,如今剩下三萬多人,想要養活一座城,他們哪有那個餘力。


    平二心中矛盾的很,麵對百姓的苦難他於心不忍,可作為前線將士,他也希望能夠保持足夠的戰力。


    吃飽飯才有力氣打仗。


    許晏舟看著百姓們彌足珍貴地捧著粥,目光悠遠堅定,“我們保家衛國,保的是民,衛的是安,若眼睜睜看著百姓餓死,那我們便成了純粹的維護皇權的兵器。”


    他的眉宇舒展開,“那不是我所追求的道和義。”


    陸棠微有動容,這番話有些大逆不道,卻透著人情和血肉。


    她忍不住撫掌,“許將軍說得好!”


    許晏舟迴首,黑眸澄澈卻深邃,“陸姑娘怎麽不多做休息?”


    他有些詫異,兩個多月的日夜兼程,別說她一介女子,便是男子都受不了這舟車顛簸,她卻隻是眉宇間略帶疲憊。


    說話間,他便撞入一雙黑漆漆的眸子裏。


    眸裏光影千迴百轉,像是有一片唿之欲出的海。


    烏發流瀉,雖是素衣荊釵,卻難掩她絕麗的姿容。


    許晏舟微微出神,好在他意識到不妥,忙移開視線,引著陸棠迴了中堂。


    “陸姑娘因何為我軍籌集如此多糧食,又是如何籌得?我該怎麽答謝姑娘!”


    許晏舟直抒疑惑。


    陸棠將***手諭拿出來,“奉師命前來相助,得***手諭助益,若是將軍想要答謝,便多放些權給我便是。”


    許晏舟看過手諭才知道,陸棠竟然就是他一直盼著的丘師高徒。


    居然是一個女子!


    陸棠似笑非笑,“將軍不信我?”


    許晏舟收斂神情,“陸姑娘帶來二十萬擔糧食,五萬禦寒棉衣,我焉有不信的道理。”


    陸棠的到來,救了五萬餘人的性命,他哪裏還會質疑什麽,隻是太過驚奇罷了。


    好在,他同一般腐儒不同,他從未瞧不起女子。


    “除了糧食和棉衣,還有一部分白菜和肉類在路上,不過,我建議將軍派出一支隊伍前去迎接。”


    這一路而來,運輸隊伍遭遇大大小小不下十餘次劫掠,好在她知道這一路不太平,高價雇傭四個鏢局護航,再有她和琥珀在,這才有驚無險的到達。


    許晏舟神情微肅。


    從平遙城到升州城百裏,山匪盜賊雖有,卻絕對不會出現劫掠同一批貨物十餘次的情況。


    除非,那些人知道這批糧食的目的地。


    平二驚訝不已,“將軍,咱們的軍餉會不會是這些人劫走的!”


    山匪再猖獗也隻是山匪,哪裏敢劫軍餉!


    許晏舟和陸棠相視一眼。


    若是有人故意而為之呢?


    陸棠在京城數年,作為侯府主母,倒是知道一些朝堂之事,但劫掠軍餉這種誅九族之事,她卻猜不到什麽人這麽大膽。


    一切都隻是猜測,軍餉到底是被劫,還是壓根就沒有,誰也不知道。


    畢竟以前她並不關心這些。


    平二忽然意識到什麽,驚喜地說道:“後邊還有肉和菜會到?!”


    許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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