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子轉身跑進四十七號院子。孫雲良驚喜不己,見有人來了,扯開嗓子大聲吆喝:“有鍋鐵賣皮鞋賣……有爛棉花爛帳子賣……有殘書廢報紙賣……有爛表爛鍾賣……”


    張福庚經過孫雲良身邊,不經意地看看他,進了四十七號院門。孫雲良見來人進了四十七號院,不覺緊張起來,抓起扁擔正要離開,發財的欲望和僥幸的心理又使他一屁股坐了下來。


    屋子裏,小虎子站在凳子上,翻弄著老式衣櫃,他很快在角落裏找到一個小瓷缽,裏麵有一個用黃綾裹著的小包。打開黃綾,裏麵正是他要找的兩顆大彈子。半個月前,他用一顆這樣的大彈子,和門外的胖老頭換了許多玻璃彈子。今天,胖老頭又來了,他想換迴更多的玻璃彈子。恰在此時,他聽見父親迴來的聲音,心裏有些害怕。


    “虎子!”


    小虎子猛聽父親叫他,一緊張,失手將小瓷缽掉在地上。張福庚撩開門簾,看見兒子站在凳子上,小瓷缽摔得粉碎,一顆杏子大小的珠子在地上滾動。他拾起珠子,又撿起黃綾,一看隻有一顆珠子,便問虎子:“還有的呢?”


    小虎子畏懼地指著床下。張福庚困難地鑽進床下,驀然看見黑暗中發出一團瑩光。他拭拭眼,發現竟是珠子發出的光,他小心拾起珠子,鑽出床激動地大喊:“虎子媽!”


    張福庚把珠子捧在應聲進來的福庚嫂麵前:“你看!”


    “這有什麽好看的,不就是咱家的幾顆珠子嘛!”


    張福庚拉滅電燈,兩顆珠子在他手中發出一團綠茵茵的瑩光,福庚嫂看呆了,時而望望丈夫,時而又看看丈夫手中的珠子,不知所措。張福庚突然看見手裏隻有兩顆珠子:“虎子,還有一顆呢?”


    小虎子低下頭,不敢看父親。


    “說,拿到哪兒去了?”


    “給、給門外收茺的老頭、換、換了彈子……”


    “啪”的一聲,小虎子挨了父親一記耳光,從凳子上摔下來,趴在地上放聲大哭。


    孫雲良聽見院子裏傳來孩子的哭聲,知道事情不妙,挑起擔子飛也式的跑了。


    張福庚趕出門外,小巷中早己不見孫雲良的蹤影……


    黃昏時分,孫雲良按曹平的吩咐,等候在濱海飯店門口。


    鮑甫和曹平乘坐的車駛出賓館,在大門口接上孫雲良。孫雲良平生第一次坐上轎車,真有些受寵若驚,他掏出一支煙卷想敬給鮑甫,曹平阻止了他:“車裏別吸煙!”


    孫雲良討好地直點頭,他對司機說:“我們到永興巷…”


    曹平拍拍孫雲良的肩:“老孫頭,這位就是老板,你的貨?”


    “放心好了,我手裏的東西,故宮裏也不一定有!”


    鮑甫聽他這麽一說,留意了,望著孫雲良胖胖的圓臉問道:“貴姓?”


    孫雲良不敢直視鮑甫的眼睛:“免貴,賤姓孫,草字雲良。”


    孫雲良諂媚的笑容實在令人討厭,鮑甫厭惡地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觀賞著窗外的落日餘輝。


    小車穿過繁華的街市,在孫雲良的指點下,停在永興巷口。


    孫雲良扭過頭對曹平說:“我家門口從未停過這樣的車……你看你和老板能不能委屈一下,就在這兒下車?”


    鮑甫和曹平下了車,跟在孫雲良身後,進了小巷。在一座破敗的獨戶小院前,孫雲良打開門鎖,把客人請進房間。他用袖子撣幹淨椅子上的灰塵:“請坐,我去沏茶!”


    “不用了。把你的東西,拿出來看看!”


    “是,是!”孫雲良轉身掩好門,進裏屋去了,不一會兒拿著幾幅卷著的軸畫和一個小包走了出來。他在桌上打開布包,亮出幾樣陶器:“老板,這是幾件漢陶和唐三彩……”


    曹平望著斑駁陸離的陶俑,絢麗多姿的唐三彩,為它們栩栩如生的做工迷住了。


    盡管是在昏暗的燈光下,鮑甫從色澤、釉色、造型和胎器等方麵,一眼就看出這些都是近代仿製的贗品,他有些生氣:“收起來,全都是假的!”


    曹平驚訝得目瞪口呆,不明所以地看著有些動怒的鮑甫。


    “嘿,您老真好眼力!”孫雲良驚呆了:“前不久我還賣了幾件給文物商店呢……”


    曹平瞪了孫雲良一眼:“老孫頭,你就拿這些破爛來蒙老板嗬?”


    “別、別生氣,請看這個…”


    孫雲良條打開一幅軸畫,宋人範寬的《雪景寒林圖》郝然在目。鮑甫頓時睜大了眼睛,凝視著眼前的古畫。曹平不懂國畫,也被畫中山巒雄渾的氣勢,漫天飛雪的瑰麗景象吸引。鮑甫將畫移至燈下,仔細察看畫上的題跋、落款、印章、絹紋,末了又審視著畫的構思、布局。畫中的叢山峻嶺、江河亭閣寫意自然,吞吐變滅,構思奇巧,確是出自宋代大畫家範寬的手筆。無論是用筆、用墨、用色,都經過深思熟慮。真是豎劃三寸,當千仞之高;橫墨數尺,體百裏之迥。好一幅壯觀的《雪景寒林圖》,真可謂鬼斧神工,將如此多嬌的江山,盡收眼底。


    鮑甫不動聲色地問孫雲良:“你……要多少錢?”


    “這個數……”孫雲良手縮在袖子裏,晃動著手臂。


    “把手伸出來!”鮑厭惡地瞪著孫雲良。當孫雲良伸出亮出的五個手指,鮑甫沒有和他討價還價:“五萬?我買了!”他指著另一幅畫:“把它打開……”


    “老板,這幅是吳昌碩的四尺中堂。”孫雲良解開絲帶,從上至下慢慢鬆開畫卷,一個鬥大的“壽”字躍然卷中。


    鮑甫知道,這是吳昌碩晚年的力作:“……開個價!”


    “老板……”孫雲良麵帶難色:“這幅畫不賣的。”


    “為什麽?”


    “這、是送給一個當官的壽禮。他的六十大壽快到了,我怕畫是假的,送去後吃不了兜著走,所以想請您老給看看。幹我們這一行,全靠他睜支眼閉支眼,得罪不起呐!”


    “老孫頭,你說的誰呀?”曹平留意了。


    “我也不知道是誰,隻有經理知道。哼,他逼我拿這幅畫給他作人情。”


    “你說的經理……”曹平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我怎麽不認識?”


    “小夥子……”孫雲良警覺地眨著圓圓的小眼睛:“不該問的就別問,知道得太多要壞事!”


    “那……你請老板來,就這麽兩幅畫!”


    “不,等一下……”孫雲良詭秘地眨眨眼睛,從懷裏掏出一個布裹的小包。他解開包裹的絨布,露出一顆杏子大小,晶瑩剔透的珠子。鮑甫一看,心裏不由一緊,甚為駭異。孫雲良扯住電燈的開關拉線:“老板,可以嗎?”鮑甫點點頭,電燈滅了,黑暗中孫雲良手中貿然閃出一團綠茵茵的瑩光,曹平驚異地噓出聲來。電燈重新亮了,鮑甫極力抑製住激動,這就是自己尋遍天涯海角,夢寐以求的夜明珠!


    “請問,你、一共有幾顆?”


    “就這一顆。”


    “那,開價吧!”


    “說實話……這寶貝我叫不出名字來,”孫雲良將珠子放在鮑甫手上:“我想您老是識貨的。這麽說吧,有人出了五萬……”


    “我給你這個數!”鮑甫拿起隨身帶的包,從中取出兩疊人民幣交給孫雲良:“這兩萬塊錢是這顆珠子和那幅畫的定金。把珠子和畫給我,餘下的錢明天上午到我住的賓館來取。”


    “老板,還是按規舉,一手交錢一手取貨!”


    “好吧……”鮑甫無可奈何地看著孫雲良從自己手中取迴珠子,重新包好塞進懷裏,又把宋人範寬的畫卷起。他在出門時對孫雲良說:“要是你能告訴我……在什麽地方,還能買到這樣的珠子,我會重謝你的!”


    “如果我知道,我會的!”


    “記住,明天上午……”


    “誤不了事的,老板!”


    孫雲良點頭哈腰地送走鮑甫和曹平。


    鮑甫在走向巷口的途中,一言不發,直到上了等候在巷口的小車,他靠在舒適的坐墊上,一種“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之感油然而生。找到一顆夜明珠,其他三顆的下落也就快了。鮑甫如釋重負,心裏頓時輕鬆了許多。然而,這種輕鬆感很快就沒有了,夜明珠畢竟不在自己手裏,俗話說夜長夢多嗬!


    “曹平,現在能不能弄到八萬塊錢?”


    曹平看看手表,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鍾:“鮑老,太晚了!”


    “找到這一顆,就會知道其他三顆的下落……我們找了它整整三十年哪!這一顆夜明珠,我實在放心不下……”


    “鮑老,明白了。”曹平取出對講機:“03、03、我是01,命令你立即對孫雲良實行監護!”


    孫雲良一直目送客人遠去,才返身迴到小院。他走到門前,發現原來房裏亮著的燈熄了,鄰裏的燈卻亮著。他心裏好生奇怪,便摸索著進門去開燈。倏地,他看見灑滿月光的地上閃出一條黑影,還未等他轉過身來,一雙冰冷的手如虎鉗卡住了他的脖子,他兩眼一黑,身子軟軟地癱了下去。耳邊響起冷冷的問話:“說,還有三顆在哪裏?”


    孫雲良用力睜開眼,黑暗中看不清抓住自己的是誰。


    “說!”低沉的吼聲令孫雲良心悸。話聲未落,寒光一閃,他感到一把刀抵住了自己的咽喉。這時,他明白身後的人是誰了。糟糕的是,剛才的交易他都看到了。他不由恐懼萬分:“鬆、鬆開手,我、我說……吉祥巷、四、四十七號……”


    “再說一遍!”


    “吉祥巷、四十七號張、張福庚……”


    孫雲良突然感到血往上湧,兩眼金星亂冒,耳內嗡的一響,他無力地倒了下去。


    張福庚默默吸著煙,兩道又黑又濃的眉毛緊鎖在一起,福庚嫂在燈下縫補虎子的衣服,不時被丈夫噴出的煙霧嗆得直是咳嗽。張福庚愛憐地望著妻子,心裏十分內疚。十年前奶奶摔壞了腿下不了床,她就辭去工作在家照顧奶奶。一家四口就靠自己微薄的工資生活……過去,她愛說愛笑,臉色紅撲撲的,如今黃皮寡瘦,一身是病,這麽多年了,也難得見她開心笑一次。哎,堂堂七尺男兒,竟讓自己的女人受苦……這不,還不到發工資的日子,家裏就沒錢了,給奶奶辦喪事,又欠了一屁股債,侯局長給的錢,拿去還了債。家中徒有四壁……


    “虎子媽,我看還是把手表賣了?”


    “不行,你是開車的,沒表要誤事!再說,你那表也值不了幾個錢!”


    “哎,那奶奶的幾顆珠子……”


    “福庚,奶奶來時一無所有,走時也隻有一身布衣,你就別打她珠子的主意……”福庚嫂竟量不讓自己哭出聲:“我那件皮襖,興許還能賣幾個錢…”


    “你瘋了!冬天眼看就要到了……”張福庚聲音低了下來:“你又最怕冷!”


    福庚嫂一低頭,淚珠點點滴在手中的衣服上,張福庚看見妻子落淚,一下慌了:“虎子媽,你哭什麽呀!最難的日子不都過來了嘛,往後,興許會好些……”


    小院外響起叩門聲,張福庚示意妻子去看看。福庚嫂拭去淚,放下手中的衣服,走出門去。


    黃穀打量著來開門的女人:“請問,這兒是張福庚的家嗎?”


    “是的,你是?”


    “我是省裏來的,找他有事。”


    “嗬,請進。”


    福庚嫂領著黃穀進了門。來到屋裏,黃穀沒想到他要找的人長得牛高馬大,心裏不禁有點兒發怵:“請問,你就是張福庚張師傅?”


    “你?……”張福庚打量著素不相識的黃穀。


    “我叫李長生,省文物商店的。”


    “嗬,請坐。”張福庚望著這個陌生的男子:“你有啥事?”


    “是這樣的,前些時候有個收破爛的老頭,拿了顆珠子到店裏來賣。我們發現珠子與他的身份不符,就扣下了珠子。據他交待,那顆珠子是從你這兒騙走的。”


    “唔,有這麽迴事……虎子媽,給客人沏茶!”


    黃穀打開提包,取出一厚疊錢:“張師傅,珠子我們收購了,這兩千塊錢請收下。”


    張福庚驚訝不已:“值這麽多錢?”


    “要在國外就更值錢了!”黃穀一時說走了嘴,立即改口道:“我們收購珠寶,就是拿去出口換外匯,支援國家四化建設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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