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姑娘欣喜的叫聲,石英才明白,眼前的人就是那天在車站丟失箱子的姑娘。


    “爹,您快來看呀!”姑娘邊扶著石英背上的箱子,邊向裏喊。


    門簾一動,出來一位老人。石英很是意外,竟然是在街市上受盡淩辱的那個老人。


    老人看見箱子,露出欣慰的笑容。


    “快,快請進屋!”老人拉著石英的手,進了小屋。


    房間裏的陳設雖然簡陋,但收拾得幹幹淨淨,靠牆的櫥櫃裏擺滿各種各樣的藥物,空氣中散發出淡淡的藥劑和酒精的氣味。


    姑娘幫石英解下箱子,招唿他在病人就診的椅子上坐下。


    老人托起石英的手:“我在街上就注意了,讓我看看……”老人解開繃帶,望著石英的手腕,傷處因血脈不通,表皮已經壞死,肉也變成紫烏色。老人的眉目皺在一起:“有多久了,誰給看的?”


    “快一個禮拜了,在g城醫院。”


    “這哪是在醫生,是在醫死!你的尺骨堯骨斷裂,接是接上了,但是錯了位!要想不殘廢,隻有斷了重接!”


    “斷了重接…”石英望著手腕處兩個向上隆起的骨節,和正常的左手腕有明顯的不同,感到事情有些嚴重了,他試著伸開五個手指,一陣鑽心的痛襲上心來。


    “你怕不怕?”老人直視他的眼睛。


    “不!”


    “好,把大衣脫了。林子,扶住他!”


    老人用酒精清冼著石英的手腕,林子扶著石英的兩隻手臂。她的手邊按摩邊慢慢往上移動,看了老人一個眼神的暗示,林子猛然掐住石英的兩個夾窩,石英頓時感到全身如電擊一般,周身麻木了。與此同時,聽得”啪”的一聲響,老人將錯了位的骨節掰斷了,並立即準確的複位,再用敷上藥的紗布包住手腕,上好紙夾板固定重新接好的傷口。末了,老人吩咐林子纏上繃帶。


    林子兩手靈巧地纏著繃帶,手指觸摸處,石英的手腕頓時有了感覺,就好似有支無形的梳子,在梳理他那已經麻木的神經。他打量著近在咫尺的林子。林子美極了,美得石英無法準確地去形容她美在哪兒。那天在車站隻見到她的一雙眼睛,就這雙眼睛,石英己終生難忘。


    林子發覺石英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羞澀一笑,收拾好換下的夾板,離開了。


    “貴姓?”老人坐在小桌旁,習慣地拿出處方,抬頭問石英。


    “姓石,叫石英,石頭的石,英雄的英。”


    “好,石中之英,出類拔粹!”老人忽然意識到什麽,推開麵前的處方,指著桌上的舊皮箱問石英:”你,怎麽找到這兒的?”


    “我到古城來看姐姐,昨天打開箱子,看見有一封給您的信,上麵有地址。我姐姐說您是這方圓百裏的名醫,叫我把箱子給您送來,順便也看看手。”


    老人打開箱子,裏麵有一個長條形的檀木匣子,還有兩個較大的木箱,他直視著楚辭的眼睛:“你打開看了?”


    石英如實地迴答:“看了!”


    老人觀察著石英:“看你的樣子,是個學生……學什麽的?”


    石英坦然迴答:“曆史,已經大四了。”


    “學曆史的?看了箱子裏的東西,你還送來?!”老人疑惑地問他。


    “丟了這三樣東西,您肯定著急。”


    “豈止是著急,憂心如焚哪!”老人合上箱蓋:”你知不知道它們的價值?”


    “不知道。”


    老人不信地看著石英。


    石英補充道:“它們都是珍寶,我無法用金錢來衡量。”


    “說得對!世風日下的今天,難得你還有古道俠腸!你不但送迴了箱子,街市上還替一位受盡淩辱的老者拾履穿鞋,難能可貴!”老人不由分說,一手提著箱子,一手把拉石英進了裏屋,並對跟進來的林子說:“林子,備上酒菜,以表謝意!”


    石英意欲推辭,看見林子眼中泛出希望他留下來的意思,便不再開口。老人請石英坐下,親自為他沏上茶:“我想你己知道了,我姓秦,名漁樵……”秦老捋捋頦下的銀須,朗朗笑道:“山野中一打漁砍柴的樵夫是也!”他指著端著酒菜進來的林子說:“她是我女兒,叫秦林。寓意林中一支風鈴,響聲清澈悅耳……”秦老戲謔地望著女兒:“雖說不至於繞梁三日不絕,也會過耳難忘!”


    “爹!”林子嬌嗔地製止,不讓他再往下說。她利索地在桌上擺好酒菜,並給兩人的酒杯中斟滿了酒。


    “秦老,您是有名的中醫,箱子裏裝的卻是罕見的珍寶!您……”


    “看來,你是識貨的……”


    “我熱衷於文物研究,所以略知一二。”


    “哈哈,老朽是師範學院曆史係的教授,沒想到吧?”


    石英意想不到,有些詫意。


    “看來咱們有緣分!文化大革命一開始,我這個學術權威就被打倒了,加之祖上曾經有幾十畝簿土,我就被掃地出門,押解迴鄉就地改造。我祖上代代為醫,為了謀生,才又重操舊業……”說到此,秦老有些感傷:“談不上慈航普渡,就算是救死扶傷吧!”


    石英捧起酒杯,向秦老敬酒。


    秦老一口幹了,向石英亮亮空了的酒杯。


    石英不解地問:“秦老,箱子裏那些珍貴文物?”


    秦老答非所問:“研究了一輩子的曆史,總有許多難忘的東西……我迴鄉不久,林子的母親走了。幾十年相濡以沫,一旦……唉,日子真難打發,我便試著將自己多年的積累和一管之見寫出來。一來有個精神寄托,再者也算對自己一生給予總結。沒想到還洋洋灑灑地寫了幾十萬字!”說到此,秦老臉上有了生氣:“來,喝酒。”


    秦老酒量不錯,連幹幾杯,絲毫沒有酒意。兀爾,他突然情緒低沉,聲音也沙啞了:“使我痛心疾首的是,我所有的書籍、多年的心血,毀於一旦…”


    “怎麽迴事?”


    “你今天看到了,他們當著我的麵,燒了我的手稿,焚了我的書……老人突然神情激動地大吼一聲:“就差坑了我!”


    “爹!”林子眼中閃出一絲驚悸,隨後不安地看看石英。


    “民不畏死,何以死懼之!”秦老怒火中燒:“要不是為了林子…”秦老眼中憐愛之情和著淚光:“士可殺,不可辱!”


    石英不會安慰人,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秦老,普天之下,受此奇恥大辱,何止您一人!”


    “算了,不說這些了。”


    秦老平靜下來,掀起炕席,取出一摞手稿放在炕桌上:“幸好底稿還在!”


    楚辭恭敬的取在手中翻閱,老人用蠅頭小楷,分門別類的闡述了青銅器、玉器、瓷器、書畫、木雕等文物的起源、鑒別,圖文並茂,洋洋灑灑,蔚為大觀。


    秦老打開箱子:“我迴答你剛才提的問題,我雖然出身於杏林世家,但對文物研究情有獨鍾。這箱裏裝的三件文物,是我祖上傳下來的……”他從匣子裏取出一幅軸畫,將它展開放在床上:“你已經看過了,說說看……”


    “這是唐朝大畫家戴嵩的《牧牛圖》,他的畫繼承了隋、五代的精髓,尤其是吳道子的風格;那騎在牛背上的牧童,他的衣服似乎被風輕輕揚起,這就是後人所稱道的‘吳帶當風’!”


    秦老眼裏流露出讚許:“說得好!你看這件瓷器……”


    “這件瓷器我看了,是元代仿宋官窯的作品,元代的曆史雖然短暫,但它沿襲了宋之大統,燒的瓷器與宋朝相比,有過之而不及!”


    老人說:“你看走眼了,這是大宋宣和年間的正品官窯,先看它的胎形,器形端正,圓潤飽滿;胎質細膩,晶瑩如玉;再看釉色,這種湖水藍是宋特有的,元以後始終不得要領,做不出這種曆經千年仍然顏不衰、色不變、純淨的湖水藍;從色彩來說,宋承唐韻,既有大唐三彩的真傳,在顏色的運用上又獨辟蹊徑,你看它以湖水藍為底,花為白,僅此兩色勝過濃墨重彩,獨具神韻;宋時官窯取土,用的是特有高希土,也就是民間所謂的‘白鱔泥’,此泥燒製成器後,敲其身聲如鍾,聽其口如潮……”


    石英將瓶子輕輕用手托起,用食指在瓶身一彈,空中響起千古前的鍾聲,再將耳朵附在瓶口,驀然聽得潮起潮落之聲,他滿臉慚愧之色,信服地看著秦老。


    秦老和藹可親地盯著石英:“這隻瓶是宮中禦用之物,你從瓶口往底部看,那兒有方形的‘樞府’二字。”


    石英將瓶移至光亮處,果然看見瓶底燒製的方形印章。秦老的博學精深,石英非常佩服,自己和他比起來,僅得皮毛而已。


    “你的眼力不錯,再多看一些,就會大有長進!來,你再評評這支木雕……”


    石英不敢造次,審慎地說“這尊觀音,是明代雕塑大師朱小鬆所為……”


    “何以見得?”


    “我從他的刀法、造型分辨出來的……”


    秦老滿意地打斷石英的話:“好了,別說了,你有一雙慧眼!”秦老收起他的寶貝,請石英再次落座:“你這麽年輕,就具備了專家的素質,如果再能深造,將來前途無量!”


    “秦老,千萬別見笑,我是班門弄斧了!”石英望著秦老的手稿,如果得到他的言傳身教,再熟讀他的經驗之談,將是自己一生的幸事。


    “秦老,我能不能拜讀你的大作?”


    “這是底稿,劃得很亂,待我重寫後,一定請你斧正。”


    “您說這話,我擔待不起!”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你會大有作為的……我再解開你的懸念吧。那場浩劫還未開始之前,我就將這三件文物藏在最可靠的朋友家。這次為了寫書,需要圖片講解,我才叫林子去取迴來拍照配圖。殊不知她在迴來的路上弄丟了……當時我真是萬念俱毀。如今失而複得,看來天無絕人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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