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源府粥廠。


    車大少領著兩名皇城司的校尉穿的破破爛爛,蹲在樹根下喝粥。


    瑞源府受災最輕,可災民卻是最多。受災四府的災民有一大半都流向了這裏,隻因為瑞源府首富孫福成在災後第一時間就在城外支起了粥鋪,免費發放。


    雖說孫家的粥不用按照官府的規定達到立筷不倒的地步,可也不至於像南風府一樣清到可以查清米粒。


    所有吃過孫家粥的災民,都會念叨一聲孫老爺的好,覺得孫福成就是救苦救難的孫大善人。


    車大少喝完粥,緊了緊滿身都是窟窿的袍子,斜靠在樹幹上打起了盹。


    他得消化一下從南嶼知府熊博天那裏得到的信息。


    這南水道巡撫吳天果真就是無法無天啊。自從發生水患,朝廷調撥給南嶼府的糧食物資吳天是一丁點都沒下放。南嶼府能夠平安無事,沒有發生民亂。那可是全靠熊博天精打細算,到處化緣,這才叫南嶼府沒出什麽大的亂子。


    可車大少記得,當初在南水道巡撫衙門查看賑災物資去處的文檔時,南水道是實打實的給南嶼府發放了物資的。如果熊博天沒有撒謊,巡撫衙門的文檔也顯示南嶼府進行了物資的簽收,那麽問題來了,那批物資去哪了呢?


    “爵爺,你快醒醒。”一個叫張柏的校尉招唿道。


    “嗯?”車大少張開眼,打了個哈欠才問道“怎麽了?”


    “你看哪,從城裏出來一群好像是家丁模樣的小廝。好像和災民起了衝突。”


    車大少順著張柏所指方向看了過去,隻見約摸有十多個家丁模樣打扮的家夥正揮動手中的木棒,把正在排隊等待盛粥的災民給驅趕到了別處,然後就有幾個小廝趕著一架馬車過來停住,從馬車上卸下來十多個大木桶。先是自己到粥鍋那裏打了一碗粥喝,然後又將那十多個木桶一次裝滿粥,重新裝到車上,趾高氣昂的趕著馬車迴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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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點意思哈。”車大少眼中寒光閃動,抬手一揮“跟上去,看看是哪家吃相這麽難看。”


    張柏一抱拳,轉身快步跟了上去。


    “李發換行頭,咱倆也過去湊湊熱鬧。”車大少冷哼道。


    被叫做李發的校尉點點頭,麻利的換上皇城司的製服後,跟著車大少邁著四方步殺氣騰騰的奔著瑞源府置辦的粥廠走了過去。


    車大少站在粥廠的熬粥鍋前,微眯雙眼,卻是一言不發。


    在熬粥鍋前的幾個兵卒認得車大少的袍服,趕緊單膝下跪,齊聲喊道:“小的見過爵爺。”


    “起來吧,把你們這裏管事的叫來,本伯有話問他。”車大少大咧咧的往粥點的米垛子上一坐。


    “是。”一兵卒應了一聲,起身噌噌蹭的往城內迅速的跑去。


    不到兩刻,就見城門打開,一紅袍官員領著一大群青袍服飾的官員向粥廠這邊快步走了過來。


    距離粥廠尚有一段距離,就聽那紅袍官員喊道:“臣瑞源知府黃家棟參見上柴差,見過戮金伯。”


    話音未落,人卻是已經趕到車大少跟前,雙膝下跪,參拜了起來。


    車大少眼皮都沒抬,也不叫黃家棟起來。輕聲問道:“此處的管事是誰啊?”


    一群青袍官員中,畏畏縮縮的站出來一個八品的官員,趕忙小跑到車大少身前跪下。


    “微臣白阿迪,參見爵爺。”


    車大少起身,一腳將白阿迪踹到一邊,張口罵道:“王八羔子,身為粥廠主管,你不在粥廠坐鎮,跑哪裏廝混去了?”


    “我……我……”白阿迪結結巴巴不敢看向車大少,我上哪廝混去了呢?總不能告訴你我和同僚進城喝喜酒去了吧?


    車大少兩步走到白阿迪身前,嗅了嗅,一臉笑容的說道:“青梅酒?白大人好雅興啊。李發!”


    李發立馬來到車大少跟前躬身抱拳:“爵爺。”


    車大少指了指倒在地上的白阿迪,隨口說道:“這廝居然擅離職守,跑到城裏喝酒。拉出去,砍了吧。”


    “啊?”白阿迪一驚,自己不過就是離了會崗,跑城裏喝杯喜酒,你就要把我給砍了?


    再說了,你算幹嘛滴?


    “爵爺,爵爺!”黃家棟立馬從地上爬了起來,攔在李發身前,衝車大少拱拱手道“爵爺,白阿迪是我瑞源府的官員,爵爺怎可輕言斬殺?”


    “就憑本爵爺是皇上親封的四府巡按!可以便宜行事,這夠不夠?”車大少背手斜眼看了看黃家棟。


    “這……即使爵爺有便宜行事之權,可白阿迪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爵爺你似乎也沒有擅殺之權吧?”黃家棟咬了咬牙,硬懟了迴去。


    自己治下的屬官,你說殺就殺,本官不要麵子的麽?以後還怎麽在瑞源這片地方混?


    “那這東西夠不夠分量處置他?”車大少從懷中掏出一塊金色的牌子,丟到黃家棟麵前。


    “如朕親臨?”黃家棟盯著那塊金色牌子上麵刻著的四個大字,顫聲念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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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稟侯爺。”


    正當車大少處理了白阿迪,把武威帝賜給他的金牌重新揣到懷中的時候,剛才去探查那對家丁小廝的張柏迴來了。


    “打探到了?”車大少迴身問道。


    張柏點點頭,在車大少耳邊小聲嘀嘀咕咕了好一陣。


    車大少扭頭看向黃家棟,那叫一個意味深長,看的黃家棟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黃大人?”車大少盯著黃家棟半天,猛然笑了。


    “爵爺有事?”黃家棟顫聲問道。


    “聽說你今天迎娶第二十六房小妾?”車大少繼續問道。


    黃家棟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眼神躲閃。


    “你早說嘛,本伯要是知道白大人是因為參加你的喜宴才擅離脫崗,何至於如此啊?唉!”車大少一拳砸在掌心,歎了口氣,那模樣,簡直懊悔至極。


    黃家棟鬱悶的差點沒吐血,你丫也沒問啊,合著你殺白阿迪這他麽的還怪我了唄?


    “黃大人,您今年貴庚啊?”車大少看著滿臉褶子,須發皆白的黃家棟好奇的問道。


    “迴爵爺,本官枉活三百七十三年。”


    “那就是三百七十三歲唄?”


    黃家棟木然的點點頭。


    “嘿嘿,那今天的小嫂子芳齡幾許啊?”車大少搓搓手,嘻嘻笑著問道。


    黃家棟偷瞟了一眼車大少,囁嚅道:“十四歲?”


    “草!黃大人,你可要點臉吧!”車大少都驚了,忍不住就罵了出來。“你可別在禍害小姑娘了,村口的小寡婦啥的不香麽?”


    都說老牛吃嫩草,你這是他麽的老牛精啃草籽好不?


    黃家棟沒敢吱聲。


    “黃大人,你這就可不對了嗷!咋不請本爵爺去你府上喝杯喜酒呢?”


    “嘿嘿,都是下官疏忽了,戮金伯,您請前麵走。”黃家棟幹笑一聲,做了個請的動作。


    一行人說說笑笑的就進了瑞源府衙後院,隻見原本幾桌豐盛的酒席現在已是杯盤狼藉。


    車大少不由皺了皺眉頭,抬手激動的指了指席麵,卻是沒有說話。


    黃家棟一拍腦門,懊悔的說道:“罪過啊罪過!這幫沒長眼的下人真是沒有眼力勁,惹的爵爺惱了。來人,快來人。”


    幾個小廝立馬怯懦的跑了過來。


    “傻站著幹什麽?還不趕快把這些都扯下去,重新上一座魚翅宴。”黃家棟厲聲喝道“真是一群傻吃孽睡的混蛋廢物。”


    又見車大少看向自己的麵色有幾許古怪,忙躬身一禮,笑道:“都是下官新招的這些下人沒有見識,叫戮金伯見笑了。”


    “無妨,無妨。”車大少擺擺手,在主座的位置上一坐,悠然的掏出根煙丟在嘴裏。


    黃家棟立馬彎腰幫車大少點上,抬頭衝收拾宴席的下人喊道:“都瞎了眼麽?還不快給戮金伯上茶,哦不,去冰窖取肥宅快樂水,拿來給戮金伯解解渴。”


    車大少笑笑,指著桌上的煙盒衝黃家棟說道:“黃大人,也抽一根吧。”


    “嘿嘿,那怎麽好意思呢。”黃家棟幹笑一聲,抽出一根煙,點上,吐出一口煙霧,說道“下官謝謝爵爺的賞。”


    “客氣了,客氣了。”車大少從戒指裏拿出一條未拆封的煙放到黃家棟麵前。“來的匆忙,也不知道今天黃大人府上有喜事,區區薄禮,黃大人還請笑納,拿去分給同僚下屬一起分著抽抽吧。”


    “叫伯爺破費了呢。”黃家棟拆開包裝,拿出來幾包丟給其餘幾桌的官員。


    新酒席上桌,麵對一桌子的魚肚鮑翅,車大少卻是沒有先動筷子。車大少不愛吃海鮮,他覺得紅燒大肘子都比鮑魚有誘惑力。


    幹了一瓶快樂水,舒服的打了個飽嗝,車大少覺得盡管這有失自己的形象,可快樂水不這麽灌,那還有什麽快樂呢?拿起筷子,淺嚐了一口雞啄豆腐,品了品味道,車大少突然問道:“黃大人啊,聽說你十九夫人家,是城內的富戶吧?”


    黃家棟一愣,不知道眼前這個活爹怎麽又扯到他第十九房小妾家裏上去了。用公筷夾了一份蝦仁酥合放到車大少的餐碟內,諂笑道:“戮金伯,這蝦仁酥合以蝦仁和麵粉為主料,口感酥脆,還請爵爺您嚐嚐?”


    車大少夾起蝦仁酥合,饒有興趣的看了看,丟進嘴裏,一嚼起來,確實酥脆。點點頭,放下筷子,笑著提醒道:“黃大人,我問你的話,你還沒迴答本伯呢。”


    “來來來,戮金伯,您在嚐嚐這個麻香肉丁,可是香酥可口的緊呐。”黃家棟又夾了一份麻香肉丁放進車大少碟中,笑著說道“我家那十九娘子,娘家確實是城中的富戶,姓丁,經營綢緞莊的。”


    “哦?”車大少把麻香肉丁夾進口中,咀嚼了幾下,忽的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我還以為黃大人老丈人家也是災民呢,放粥的時候連吃帶拿的,還挺有意思嗷?”


    “啊?這……這……”黃家棟額頭上的冷汗刷的就下來了。


    這他麽的叫什麽事啊!老丁你個老不死的,守著那麽大的家財,你還他麽的去城外跟災民搶食吃?你他麽的窮瘋了吧你!


    “爵爺,下官也不知情啊,要是知道他們家敢這麽做,我非打他們板子不成。”黃家棟哭喪著臉,感覺手中的筷子都有千斤重,快抓不住了。


    “哎,黃大人,嚴重了,嚴重了。”車大少拍拍黃家棟的肩膀,笑道“不過就是吃點。喝點,拿點嘛,這算多大的事呀?來,喝酒。”


    車大少舉杯同黃家棟碰了一下杯,一仰脖把杯中酒喝了個幹淨。砸吧砸吧嘴,意猶未盡的說道:“不過,黃大人,你也知道,這次本伯是陪同太子殿下一起來咱們南水道的,要是有人拿這事跑到殿下跟前胡說八道,恐怕殿下一怒之下,得問黃大人你的罪啊!”


    “這,這如何是好啊?”黃家棟一臉苦相,這他麽的不就是無妄之災麽?好處一點沒撈著,還他麽的給別人背鍋,你說本官虧不虧啊?


    車大少拎起酒壺,往黃家棟的杯裏續了一杯青梅酒,笑著說道:“這事其實不難,就看黃大人你下不下得去手了。”


    “啊?”黃家棟一驚,身上的酒意倒是醒了一半,愣愣的看向車大少。


    車大少叫黃家棟盯了自己半天,也是有點懵。忽的一笑,一拳輕懟在黃家棟胸口,怪笑道:“你他麽的想啥呢?還以為本爵讓他殺了他們家不成?”


    “不是嘛?”黃家棟懵逼的問道。


    “當然不是了。”車大少一擺手,抽出根煙自己點上“既然你那個老丈人願意喝災民的粥,那就把他變成災民不就好了麽。”


    “啊?這樣好麽?這樣不好吧?”黃家棟驚道。


    “那你說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車大少吐出一口煙霧,眼神陰鷙的看向黃家棟。


    “好,絕對好,伯爺說的哪有什麽不好的。嘿嘿,嘿嘿。”黃家棟咽下一口唾沫,幹笑兩聲。


    黃家棟相信,他要是敢說不好,眼前這個戮金伯絕對會找許多理由把自己送下去繼續做白阿迪的上官去。


    隻是自己那個便宜老丈人麽?唉,誰叫你貪心搶災民的口糧呢?隻能說你家活該,活該被戮金伯給看到了。


    既然有了處理的辦法,瑞源丁家也就在談笑風生,推杯換盞之中,成了破落戶,淪落到隻能每天靠城外粥廠的接濟過活了。


    丁家的家產呢?


    那自然是充公了,賑了這麽久的災,你家吃了這麽久的粥,不用給朝廷交夥食費的麽?


    帶著太子印鑒的封條貼在丁家的宅子與綢緞莊大門上。


    真的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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