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月沒有接他的話茬,抬頭瞧了眼天色,複斂眸徐聲道:“我現下要去看我的……姑姑。改日再陪著你玩兒吧!”母妃昨兒說好了今早晨過來看自己,此時應該已在自己寢宮裏等著自己了,令月委實不能因了華欞之故而讓母妃多等。


    “好。”華欞一笑,美好的清澈眼波裏有陽光的溶波爍動,“那明兒個我們在荷花池畔見!”心下微有失落,這失落碰著心口、擦著脈搏留下淺淺一道印子。但他麵上卻具斂了這若許黯然,依舊是那個翩然陽光的俊逸美少年。


    因為令月自身便總有一股化不開的哀愁籠罩與環繞在身畔,若是華欞再染了失落,氛圍豈不愈發逼仄?他不願她的惆悵有一絲的加重;他想幫她化解這惆悵,哪怕隻能幫她化解一絲也好。


    “嗯。”令月應下,心頭亦是澀澀的,但她麵上依還是那抹淡然的清漠。不是她懂得壓製,是這情態浮在麵上掛的久了,漸漸便也成了習慣。


    如織心念輾轉鋪陳,這澀澀的意味漸趨就變成了嫋嫋的酸楚、及摻雜著的薄疼。她知道華欞再過幾日,應當就要出宮搬入質子府了,這一出宮,一道朱紅宮牆看似淺薄易碎,其實隔絕著的又是多少見不得與思不得的血和淚!宮裏宮外、天涯咫尺,那意味是什麽,誰也都清楚。


    如此,若得他能在自己身邊多陪多伴一日,也都誠然是賺了的。


    眼見令月娟秀的眉目間浮了哀哀、後又變得淡泊無痕。華欞知她就要行離,心弦忽地一揪,急急揚聲問道:“不知小姐的姑姑是哪一位妃嬪?”


    令月猝地止了前行的足步,迴眸一笑:“上官美人。”


    剛好有流轉的天風繚亂了令月額邊幾縷青絲,離合的春光化了萬頃碧水、幽幽蕩蕩的在她朦朧的眼底掀起細碎的漣漪,看得華欞清明裏摻著微亂的神緒不自覺又恍了一恍……心間也有了了然,暗自忖著:“原是上官家的……正六品美人啊。品階不高。”


    令月見他就如此陷入了迷離惝恍,心念微動,卻沒管顧,轉身離開。額前那一抹依稀垂下的青絲流蘇合著步調,在天風裏漫散撩撥,一上一下、十分悅目,整個人似也跟著化了蝴蝶。


    華欞向著那抹蕩漾的倩影深深凝望一眼,旋即轉身,往著相反的方向雙手負後、闊步離開。


    須臾行步,令月忍不住迴頭。


    陽光溶溶的金波將華欞本就高大開闊的身姿恍的愈發英武筆挺、卻又不失一股滲入骨髓的清秀與溫潤。她看到他緋紅鑲白邊的織錦炭袍跟著金波與足步的曳動,而在地表投下一圈淡淡的殷紅霧影,遊弋離合、慢緩溫柔,若幻若真的紅了一池碧水,染了一地殷殷。


    。


    【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


    適逢花開時節,大楚國最為宏偉瑰麗的都城皇宮,從來都不缺少各色名貴的花卉草木。姹紫嫣紅霧氣迷蒙,阡陌宮道也被那花兒那影映得扯得清光流轉。


    不過這行步其間金盞銀台般的,一足三聘、嫵媚無骨生姿嬌柔的逶迤身影,卻是大楚國最為明豔照人的一枝花兒。


    令月覺得自個心口似乎被什麽給填充的十分滿溢,就這麽兜著一懷沉冗逼仄、又著實找不到由頭的繁重心事,她一路呆懵懵迴到了自己的寢宮,隻覺好不害人悶殺!


    寢宮裏也關不住滿溢的春色,那花草樹木通通兒都似著了妖道一般,爛漫簇密、不加收束,就連軒窗敞外一枝最常見的不起眼的細細的柳枝,也在時今眼下美得無可方物。


    幽風一吹,緩緩的,不大也不輕的力道,那一簇簇垂楊柳枝子便跟著灑了烏塵的顏色投影下來,斑斑駁駁錯落在地上,形成了一小格一小格分割開來的曼妙格局,頃然就滋生出一種大海麵上波濤翻滾樣的、不規則又靈動的錯覺。


    牡丹白玉簪下垂了七彩色的吉祥穗子,弱柳步調顫悠悠的,令月在兩旁侍女一挑珠簾、晶晶弄脆的同時,上官美人那噙笑的姿顏就這麽不經意的撞入了她眸波裏:“母妃。”令月甜甜的喚了一句,奔身迎著母親的懷抱撲了進去。


    上官氏緊緊將女兒擁了擁,旋即引著她與自己雙雙落座,再溫柔的將女兒掛懷:“噥,母妃給你帶來幾道小點心,你且看看合不合口味?”她莞爾一嫣然,淺淺的,有如春溪之上騰著紫雲的一縷霧影、又若嫋嫋的煙波。


    上官美人真的是一個水一般的女人!不,她就是一汪水,純純的、嫩嫩的水;最溫柔、最瀲灩、最清澈、最鮮香、也最無情的水……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載舟覆舟、運籌帷幄、兀自無語的向東流過,再頑強鐵硬的心也抵不過的無情。因她是上官一族的族長,也因她是楚皇的妃,故她有著一顆異於常人堅硬許多的心!


    但,從來都有意外。她的女兒、她唯一的孩子,便是她的意外,母親的意外;她唯一的弱點,她存活下去、在這魚龍混雜的望不穿的深宮之中不斷抗爭立身、謀求高位的唯一理由。


    全部的、沒有紋厘保留的,理由……


    是的,上官一脈時今底蘊雄渾濃厚,不缺她一個充數的宮妃。不喜爭不喜鬧的她完全可以占個位置靜靜然就此老去,協調、打理族人之間時事與勢力的格局分化,就此便足矣;但她不能夠了,因為她有了令月。


    風過,周遭被撩起一圈圈細膩的百花香,美人方將心緒從女兒那裏驟牽迴來;指尖無意的同令月脖頸觸及一下,觸及了玉的清涼。


    這一涼,倒讓她霹靂間想起了些什麽:“寶貝,你脖頸間這枚白玉兔,是咱們上官家傳於曆任族長的信物,也是母妃自小貼身、不曾離開過一時的物件。卻是直到母妃入宮,族人才正式的贈予了母妃。”邊擒起這玉兔慢慢撫摸,忽見原本晶瑩剔透的兔身間竟有絲縷血痕氤氳、延展,心知是被令月的氣血所滋養著的化現結果,“母妃並不信它有何奇特之處,母妃隻希望它可以庇佑你的平安喜樂。你萬要好好兒的保存。”旋即將那玉兔重新為令月戴好,反手摟住女兒,眉目間盎然著化不開的慈愛。


    令月有些微倦,闔了雙目緩緩點頭,就這麽半躺在母妃的懷抱裏,漸漸兒熟睡過去。


    妖光一米,年輕的美人麵著懷抱中無盡乖憨可喜的女兒,心裏隻覺一個鈍沉。


    她抬了水目、咬了朱唇,眸波遊離在軒窗之外極悠遠的一道天幕,就這麽於心底裏暗暗發誓:“雖然我上官紆蓉在後宮中隻是一個不起眼的美人,身份地位皆是卑小輕薄。但若有人膽敢欺負我的女兒,哪怕半分……不管那個人是誰,我定會竭盡我的所有,給他好看、跟他拚命!”


    琉璃瓦迎合著豔陽的經緯,散射出的燦黃燦黃色的長蛇金波,嚇走了其上一隻權且停住歇腳的嫩小春燕。撲棱翅膀、振翼扶搖。


    剛巧,屋頂經年之前那些日積月累下的黯淡風沙,化成雨紛紛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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