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內,柳河與甘旗滿心疑惑,他們都是沒有聽說過玲瓏閣的名號,但從曲煌的語氣以及周圍人的表情,他們知道這必定是一個龐大無比不可輕易撼動的勢力。


    曲煌望著兩人,沒再多做勸慰,隻是說了一句“等你們實力足夠在言其他”,倒也十分中肯,隻是對於甘旗與柳河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眾人繼續談論關於此事輿論的處理,這並不是什麽難題,玲瓏閣能在暗處成事,那麽曲煌他們明麵上的官府勢力無疑更有影響力,方法強硬一些也好,稍微取巧一些也罷,總之扭轉輿論並不困難,難就難在此事波瀾已起,這便意味著會在時間進程中留下一個大疙瘩,好似永遠無法洗去的汙點一般,漁翁老叟的聲名總歸受到了影響。


    所以作為學生的柳河與甘旗初來時才會如此惱怒,而聽聞玲瓏閣勢力的強橫霸道後,離開官府時,他們俱是耷拉著腦袋,心中鬱結的憤恨與無奈無法排解,更多的是對於自己無能的痛恨,他們從沒有像今日這一刻如此渴望地想要提升自己的實力,迫切而焦躁,毫無疑問,此次打擊對二人影響甚大。


    議事廳裏眾人望著提前離開的柳河與甘旗二人的背影,落寞而蕭瑟,仿佛被傷了心的兔子,惹人心疼,眾人無不心存愧疚,卻也無更好的辦法去實施,隻能依照商量好的安排,按部就班的開始對輿論進行控製,阻止汙蔑性言論的發酵。


    一天的時間忙忙碌碌地過去,曲煌將定字營人手散播出去,專門用來搜查抓捕那些個躲在暗處造謠汙蔑的小人,至於廷尉府的人則聯合當地官府人馬張貼告示,也四處講說,給那些個隨風搖擺的百姓定義了個官方真相,更是去某些地方親自抓捕了那些跟風汙蔑漁翁老叟的敗類,罪名就往重了說。


    這般雷霆手段把許多人都嚇了一跳,於是被抓的被抓,定罪的定罪,僥幸逃過一劫的人也再不敢作妖,俱都沉默以對,再不敢生事,或許這些人到現在還不理解為什麽官府的人如此鄭重對待這種平常隨處可見的風言風語,他們在心底裏也從未把漁翁老叟跳河一事放在心上,這種人終於愚昧難當,卻也是風言風語來時最需要警惕的禍患。


    如果非要認真掰扯掰扯,隻能說大楚教化不夠,倒也真怨不得這些自認沒錯的愚民,畢竟哪個朝代哪個國家會少了這群人,他們隻是被暫時矗立到了道德的對立麵上,等事情一過風平浪靜,他們或許依舊是一個淳樸敦厚的良民。


    “就是這些個說出來理所當然的事情才需要細細計較,儒家教化下不該是如今這副模樣,我們龍窯州地界不好,又被王清遠這等人毀了書院立身的跟腳,終究是差了些天分和運氣,這也怨不得百姓。”


    “我知道的。”


    竹林之內,柳河與甘旗同坐於桌旁,兩位儒家學問在大楚少年中都可謂登堂入室的天才,如今卻滿臉愁容堆積,宛如陰雲密布的天空,除去即將下雨的事實之外,更有電閃雷鳴的可能,這兩個兄弟經此變故與打擊,他們也再無法按照以往的預期繼續活著,他們心中曾經認可的夢想或者是願望已經變了,兩人正巧又都是恰恰相反。


    他們都沒有再提玲瓏閣三字,卻都死死記住了這個名字,他們明白,曲煌所言屬實,他們還沒有那份衝動行事的實力,於是便隻能選擇隱忍。


    生命的轉機總會悄然到來,那是一種讓人琢磨不透的魅力,也無人可以拒絕這份轉機,正因如此整個世界才值得人去留戀,記憶才值得去迴味。


    這一日竹林裏起了一場大火,卻隻燒掉了一間屋子,柳河焚了他那滿屋的書籍,背起行囊,輕裝簡行,離開了書院,認識到著經釋文做個學問家終究無甚大用的他決定走一走江湖,看一看更高處的山和水,他明白了儒家之教化更是需要落在實處,而完成此等願望,他還要擁有更多的技能以及更強的實力,他突然覺得學武修行也不是那般討厭了。


    也是這一日,甘旗性情一變,以往的活潑跳脫,瀟灑隨性俱都收斂,變得沉穩淡然,除了發奮修行之外,他又重新撿起自家屋中呢謝謝以往自認為早已熟記在心,更是理解其義的經文,他要從頭開始,他要對儒家體係有一個更加完備的概念,更加深刻的理解,他要找到先賢典籍中記載的真正可以拿來實施的教化之法,他突然發現那些個他之前自以為完全了解的經文如今看來又是如何的陌生而深刻,他明白以往是他高看了自己,小瞧了書籍。


    二人分離時頗為沉默,甘旗看不得冷場,哪怕調侃地頗為不合時宜,也盡力去做了,因為他明白柳河這一去沒有歸期。


    “師兄,你焚書的時候就沒有想到你師弟我也有可能會用到你的書,就一把火全燒了,不心疼嗎?”


    “心疼,但總要狠得下心,才能做出改變。”


    二人四目相對,柳河拍了拍甘旗肩膀,他終究還是甘旗的大師兄,性格也更為深沉內斂,所以此刻也是他在寬慰甘旗的情緒。


    而平日裏活潑跳脫的甘旗反倒是忍不住離別的悲傷,眸中隱有晶瑩淚珠閃動,他握住了柳河的手臂,想說些什麽話,最終依舊沒能開得出口,於是又一陣難挨的沉默襲來。


    終於柳河一甩袖袍,下定了決心,他瀟灑轉頭,再沒迴頭,雙手負後,抬頭挺胸,昂首闊步而去,他以這副姿態告訴了甘旗,此行無需擔憂,告訴了自己最好的兄弟,山高水遠,相逢有期,更是告訴了自家小師弟,要對自己和對方有信心!


    “莫要悲切太過,不要舍棄了你以往瀟灑寫意的個性,此後路遠,要自信得走下去,直到不負儒家所修浩然正氣,不負恩師所傳之道,不負我們今日的改變!”


    聲音自遠方傳來,人影逐漸消失,最終再也不見。


    此刻圓月當空,萬籟俱寂,但天地間仿佛有無聲的吟唱在奏響,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美麗,又似乎很傷感,很遙遠,似乎很熟悉,聽到這首歌,有人的心變得很透徹,也想清楚了很多的事情,他們感受到了某種召喚,於是他們俱都出發了。


    寒淩河畔,迎來了一位拄著拐杖的年邁老人,老人孤單的身影略顯突兀,月輝照耀下,老人的須發更加雪白,影子在河畔旁被拉得老長,麵上古井無波,看不出喜悲,更無從知曉其深夜來意,隻是能夠感受到老人麵上的滄桑,無可言喻,卻也無法排解,他雖拄著拐杖,但在深夜河畔走得極為認真,好似是用盡力氣在走這幾步一般,所以他走得很平穩,但略顯緩慢。


    他麵向著清冷而寬闊的河麵,幽暗深邃的黑色好似可以吞沒一切,但他還是自顧自往前走著,沒有退縮,沒有停留,也沒有迴頭,他就這樣慢慢地獨自一個人走到了河中。


    在他身體一步步深入河水中時,老人麵上表情也終於有了波動,那是一種捉摸不透的舒適和放鬆,突兀而沒有道理,但就這樣實實在在的出現了,好似老人是要去河中尋訪老友一般,淡然而平靜。


    最終他不可避免地被河水淹沒了身子,那柄被一直握在其手中的拐杖如今被老人死死抱進了懷裏,隨著身體一同沉往河底,整個過程平靜舒緩,最後也隻是在水麵上留下了一圈圈散開來的漣漪波紋,逐漸擴散又逐漸消失,圓月下一切又重歸於寂靜,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第二日有人來報老城主失蹤,曲煌派人去查,卻始終沒有線索,直到數日後,有漁夫於寒淩河中打撈出一具老人屍體,於是失蹤案告破,殊襄城震動,那些依舊對漁翁老叟負麵消息感到好奇的人徹底死心。


    老城主本就德高望重,一時間再度群情激憤,對於那些一直以來造謠老叟名聲的小人們,百姓們更是自發地開始唾罵抵製,就是就這樣,整個殊襄城的動蕩最終以又一條人命的喪失而徹底告終,頗為得諷刺。


    影殺殿某處秘址之內,數人聚集在一起,如今正討論著什麽,如果趙楷此時出現在這裏,應該能認出不少麵孔,當初曾在地下修羅場開幕之初見過一麵的影殺殿殿主以及多位副殿主,包括劉慶在內,眾人都聚在此地。


    有人開口問道:“殿主,王清遠既然已死,不也就沒必要繼續完成以往約定了嗎?畢竟這樣做必然會暴露我影殺殿的一些布置。”


    首位上坐著一位看上去吊兒郎當不學無術的英俊青年,一舉一動,頗為跳脫,他正是影殺殿的當今一代殿主,真實年齡不詳。


    之後頗為青澀的嗓音響起:“劉慶,你給他們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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