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你到底想幹什麽?


    孔陽州跪下,神色肅然:“二十二年前,北境與北齊一戰,輔國公帶著精兵,與北齊二十萬精兵決戰於漁陽嶺。原本此戰輔國公大軍已經占據絕對優勢,但混戰之時,輔國公中箭,北齊大軍反撲,以至於北境十萬精兵連同輔國公一門全部戰死!”


    永熙帝冷冷地問:“朕知道。朕感念聞卿滿門忠烈,即使深受重傷,還帶著精兵與北齊決一死戰,打出了我南夏男兒的錚錚鐵骨,震懾了北齊,朕當時追封其為忠勇郡公,建立忠勇郡公祠,享百姓香火!”


    孔陽州沉痛地說:“可當初那一箭,不是北齊射來的,而是來自身後。是我軍中出了內奸,才使得那一戰那般慘烈。”


    “胡說八道,無憑無據之事,難道你要憑臆測來斷定另有隱情?”


    “臣不是憶惻,”孔陽州絲毫無懼,聲音凜然,“輔國公中箭之後,便知軍中出了內奸,他拚著最後一口氣,將寫有內奸線索的血書藏於鎧甲暗袋之中。”


    “那一戰後,僥幸存活的親衛拚死搶迴了國公的遺體,也帶迴了這封血書。臣覺得當年的戰事甚有蹊蹺。尤其是兩年前,北境與北齊的一戰,讓臣生了疑慮。”


    孔陽州沉聲說,“這兩年來,臣派人四處尋訪當年的幸存者,沿著國公留下的蛛絲馬跡追查。終於,在一個偏遠的村落找到了當年國公的一位貼身侍從,他道出了一個驚人的秘密——那內奸竟是當年的安遠侯世子,如今的安遠侯!”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頓時一片嘩然。大臣們交頭接耳,臉上滿是震驚與疑惑之色。


    震驚的是之前的朝臣,疑惑的是新晉的年輕臣子們。


    永熙帝的臉色瞬間陰沉得可怕,他猛地一拍龍椅扶手,怒喝道:“孔陽州,你莫要信口雌黃!安遠侯府世代忠良,怎會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這是汙蔑,是蓄意擾亂朝堂!”


    這孔陽州,他去養病時,還隻是一個兵部的主司,兩年時間,他竟然成了兵部尚書!而他,竟然敢提當年之事。


    朝中誰不清楚,安遠侯隻聽命於他,不可能被人收買,也不可能為別人所用?


    孔陽州抬起頭,目光堅定地直視永熙帝:“皇上,臣所言句句屬實,有國公血書為證,還有眾多證人證言。當年安遠侯暗中與北齊勾結,妄圖在那場戰役中削弱我南夏兵力,想在那一戰中除掉輔國公。如此行徑,實在是罪大惡極,天理難容!”


    永熙帝氣得渾身發抖,他指著孔陽州,聲音因憤怒而變得尖銳:“放肆!你竟敢如此汙蔑朝廷重臣。來人啊,把他給朕拖下去,打入大牢!”


    然而,令永熙帝意想不到的是,平日裏對他唯命是從的大臣們,此刻卻沒有一人響應。


    而他,也沒有叫來人。


    整個朝堂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之中,隻有永熙帝粗重的唿吸聲清晰可聞。


    他環顧四周,眼中滿是不可置信與憤怒,他怒視楚瑾潯。


    楚瑾潯緩緩上前,“父皇,兒臣以為,此事既已牽扯到如此重大的冤情,應當慎重調查,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孔大人敢在朝堂之上直言,想必是有十足的把握。若貿然將他打入大牢,恐怕會寒了天下忠臣的心,也會讓百姓對朝廷產生質疑。”


    永熙帝怒視著楚瑾潯,咬牙切齒地說:“你這是在教朕如何做事嗎?朕說他是汙蔑,他就是汙蔑!難道你也想與他一同忤逆朕嗎?”


    楚瑾潯微微低頭,眼中閃過一絲悲憤:“父皇,兒臣不敢。但兒臣作為太子,有責任維護朝廷的公正與清明。這樁舊案關乎我南夏十萬將士的冤魂,關乎我朝的軍心民心,怎能不查?若真的存在內奸,而我們卻視而不見,任由忠良蒙冤,那日後誰還願意為我朝拋頭顱、灑熱血?”


    他微微揚起頭:“忠勇郡公滿門忠烈,死得不明不白,就算時間過去再久,他們也該得到一個公道!”


    永熙帝大怒:“朕還沒死呢,你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對付朕了嗎?”


    原來都是一樣,他所有的兒子都是一樣!


    都是逆子!


    都是逆臣!


    明明沒多久好活了,還要弄這一出。


    不知道當他知道自己的壽命將盡時,當他知道用了兩年的辛苦,方才得到的權力和地位卻因為年壽不久而要失去時,會是什麽臉色。


    但現在,永熙帝卻更氣怒於楚瑾潯的忤逆。


    吏部尚書猶豫了一下,上前一步說道:“皇上,太子殿下,臣以為此事當成立一個專門的調查組,徹查此事。這樣既能查明真相,又能避免朝堂的動蕩。”


    永熙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也來湊熱鬧?朕看你是不想在這朝堂上待下去了!”


    吏部尚書拱手行禮:“皇上恕罪,臣隻是出於公心,並無他意。此事重大,若不妥善處理,恐怕會引發更大的危機。”


    “父皇,請您允許,派人重審當年舊事,捉拿安遠侯!”


    永熙帝冷冷瞪視著他。


    朝堂上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仿佛一點就著。


    無人說話,永熙帝的聲音略顯粗重。


    他目光看著堂下的朝臣,一張張的臉,一雙雙的眼,竟無一個是他可用之人?


    他迴來兩個月,費盡辛苦,才替換了兩個人。


    這原本是他的朝堂啊!


    他是皇帝,所有人是他的臣子,可他們竟然敢不聽他的!


    楚瑾潯凝視著他:“父皇,下旨吧!”


    “二十多年前的舊事,不必再勞民傷財,此事容後再議!退朝!”永熙帝說完,不理會滿堂朝臣,竟直接拂袖而去。


    楚瑾潯並不意外,皇帝離去,他沒走,他看著堂下,目光卻已悠遠:“忠臣良將枉死,冤魂總不會沒有昭雪之日。這朗朗晴天,會還他們一個公道!控製安遠侯府,待聖令一下,即刻捉拿!”


    而後,他去了永熙帝的寢殿。


    此刻,永熙帝的寢殿內一片狼藉,能砸的,都被永熙帝給砸光了。


    地上全是碎瓷片。


    玉樹在一邊著急:“皇上,皇上,您息怒啊,您保重龍體啊!”


    “逆子,逆賊,跟楚昀琰一樣的逆賊!”


    “皇上,神醫不是說過了嗎?太子殿下命不久矣,等太子殿下薨逝,朝政就會自動迴歸到皇上您的手中,您隻需要等幾個月就好呀!”


    “朕等不了,你沒看見嗎?那個逆子,他現在是什麽態度?他竟然敢教朕做事!他竟然敢跟朝臣們一起逼迫朕。你叫朕怎麽忍?”


    “皇上,你不能動氣呀,神醫說過了!您消消氣吧。您和太子是父子,父子之間好商量!你別氣了!”


    永熙帝怎麽可能不氣?


    他是知道楚瑾潯活不長,可一天也不行!


    楚瑾潯走進去寢殿時,一個花瓶剛好砸落在他的腳邊,碎片四散。


    他沒有絲毫動容,就那樣靜靜地看著暴怒的永熙帝。


    永熙帝氣得唿哧唿哧直喘,眼神兇惡又憤怒。


    玉樹一看這情況,趕緊讓外殿的宮人都退走了,他也退得遠遠的。


    楚瑾潯緩緩往裏走,一步,一步,又一步。


    明明他臉色平靜,腳步也很穩定,但永熙帝竟不自覺退後了半步。


    接著,及時反應過來,又往前半步,好像這樣就能掩蓋剛才下意識的舉動。胸膛劇烈起伏,額頭上青筋暴起,伸手指著楚瑾潯,聲嘶力竭地吼:“楚瑾潯,你到底想幹什麽?你是要把這朝堂攪得天翻地覆嗎?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父皇?”


    楚瑾潯在他七步遠處停下:“父皇,不過是查一樁二十多年前的舊案,不過是查一個臣子,你為何極力阻止?為何這麽生氣?”


    “你有沒有想過,這件事一旦深究下去,會牽扯出多少人?會引發怎樣的後果?朕就不明白,都過去二十多年了。那時候你還沒有出生,這與你有什麽關係?你為什麽要揪著當年的事不放?”


    楚瑾潯神色平靜,他微微仰頭,直視著永熙帝的眼睛,緩緩說道:“父皇,二十多年前的那場冤案,讓多少家庭支離破碎,讓多少熱血將士含冤而死。如今真相已經逐漸浮出水麵,兒臣怎能視而不見?這不僅關乎死去的英靈,更關乎我朝的軍心民心,關乎南夏的長治久安。”


    “難道現在南夏不安嗎?死去的人能活著迴來嗎?你這樣勞民傷財,無事生非,到底想幹什麽?啊?你到底想幹什麽?”永熙帝上前一步,但腳下卻踩著一塊碎瓷。


    楚瑾潯靜靜地看著他,聲音緩慢卻清晰:“所以,父皇,安遠侯是你的人,當年,是你的指使?是你要除掉輔國公?”


    永熙帝一怔,眼神躲閃了一下,轉頭:“哼!”


    “因為你的猜忌,所以,你要害死一個忠心耿耿、戰功赫赫的將軍,你要害死十萬鎮守北境,護家國安寧的將士?”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有什麽問題?”永熙帝這句話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一般。


    “你把他們當棋子?你從沒想過他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他們是南夏的好男兒,他們錚錚鐵骨,卻死在陰私手段中,死在君王的猜忌之下!”


    “如何是猜忌?玄羽軍的傳說像是一把刀始終懸在朕的頭上!朕怎麽能確定?那些人的刀劍有一天對準的不是朕的胸口?隻有他們死了,全都死了,這個威脅才能消除!”


    永熙帝目光變得森冷,近乎瘋狂:“朕是為了什麽?朕是為了我楚氏的江山千秋萬代;朕是為了不會有臣子能淩駕在君王之上。朕願意背負罵名,是為了以後的太子、太孫,再不會活在聞氏的陰影之下。朕有什麽錯?啊?你說,朕有什麽錯?”


    “父皇,你口口聲聲說為了楚氏江山,可你的所作所為,恰恰是在動搖這江山的根基!”


    楚瑾潯聲音平靜中似乎蘊著洶湧波濤,“你也說了江山。江山在,南夏才在,江山在,楚氏才在!”


    “你以為殺了輔國公和那些將士,就能保我楚氏千秋萬代嗎?你錯了!你的猜忌和狠毒,寒了天下忠臣良將的心!一個君王,竟然會用卑鄙手段來對付一個戍邊的大將。”


    “你可曾想過,若是輔國公真有二心,當年他多少次有機會直接揮軍南下?以他的威望和玄羽軍的勇猛,或許真能成就一番霸業。但他沒有,他選擇了忠誠,即便身中暗箭,也未曾有過一絲反叛的念頭,直至戰死沙場!而你,卻將這份忠誠踐踏得一文不值!”


    他轉過身往外走,聲音像是從風中傳來:“父皇,徹查此案。向天下頒布罪己詔,您,退位當太上皇吧!”


    永熙帝怒極,伸手在身旁的桌子上一掃,桌上最後的茶具也散落在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好,好啊!你翅膀硬了,竟敢這樣對朕說話!”


    可楚瑾潯根本沒有迴頭,也沒在意他的咆哮。


    永熙帝氣得胸口起伏,怒氣化作一把尖利的刀,在五髒六腑中穿插,喉中腥甜,“噗……”,他再也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臉色瞬間白如紙。


    看見楚瑾潯離開,方敢進來的玉樹一看這情形,大驚失色,急忙跑過去:“皇上,皇上,您怎麽樣?禦醫,快叫禦醫!不,請迴春神手來!”


    禦醫來了,迴春神手也來了,此時,永熙帝已經被移到龍榻之上,地麵上也都打掃幹淨了。


    禦醫愁眉不展。


    迴春神手也是臉色凝重。


    玉樹小聲地問:“皇上如何了?”


    迴春神手搖頭歎氣:“皇上的身子並沒有完全恢複,多思多慮,多勞多怒,這一病,來勢洶洶啊!”


    玉樹看著臉色灰白的永熙帝,沒有誰比他更清楚,這一個多月來,皇上在經曆些什麽?


    他迴到京中,就把迴春神手和賽扁鵲說的要少思慮多休息給忘了,因為他震驚地發現朝臣們都更聽太子的話,這讓他怎麽可能聽之任之?


    他一直在想辦法把自己的人安進去,把之前被貶次的人弄迴來。豈止是多思多慮,多勞多怒?


    那是天天思慮,不得安枕;時時發怒,茶具和瓷器,已經換了二十多套了。


    不敢勸,根本不敢勸!


    “那你快給開藥吧,皇上的龍體,可不能有損了!”


    迴春神手開了藥方,禦醫親自煎藥。


    第二天,永熙帝才堪堪醒轉。


    可一醒轉,他就發現他的舌頭有些不聽使喚。


    目光一轉,殿內有玉樹,不遠處有禦醫,有迴春神手。殿外有大臣影影綽綽的身影,應該是聽說皇上龍體欠安,過來侍疾的。


    “一洗,一洗,現啊嗚!”(玉樹,玉樹,宣韓王!)韓王是十皇子,如今十五歲。


    玉樹湊近聽了半天,才急忙應:“是!”


    永熙帝後悔,兩年前,在楚瑾潯對朝政之事能舉一反三的時候,他就該警覺。


    他不該選個聰明但短命的。


    他該選個膽小而平庸的才對!


    此刻,他艱難地伸手,把床頭的一個四方東西握在手裏。


    那是他的玉璽。


    雖然這兩年太子監國,但太子所用的印是太子的印信。


    楚瑾潯現在翅膀硬了,想要翻二十多年前的舊案,還想要他下罪己詔,做夢!


    他要把玉璽給老十,讓玉樹帶著老十離開,等老十再迴來時,就是下一任皇帝。


    楚瑾潯雖說快死了,但他就是要讓他在死前也別想得到什麽好處,隻要沒有玉璽,楚瑾潯即使能號令群臣又怎麽樣?


    他即使能把控朝堂又怎麽樣?


    這一切,還是會迴到他的手中的!


    玉樹腳步匆匆地迴來,帶著小跑,聲音都有些喘:“皇上,來了,宣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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