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下,果然不出淨璃所料,媽暫住的果然是那種在小區角落裏的小招待所。


    可是讓淨璃絕沒想到的是,看見那個站在招待所門前的人。


    “你怎麽會來?”


    淨璃也顧不得自己還在眩暈,推開車門就出去站在那人眼前,冷冷瞪著他,“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不過夏天我要告訴你,我並不歡迎你來!”


    那個出現在招待所門前的人,竟然是夏天饣!


    雖然是小區裏,但是小區廣場上也還有不少乘涼、閑聊的居民。淨璃的喊聲引來了他們的側目。


    “淨璃,你平靜下來!”夏天一步跨前,雙手握緊淨璃的手腕,將淨璃整個人困入懷中,讓淨璃平靜。


    淨璃強令自己平靜,伸手推開夏天,“你又想怎麽樣?六”


    夏天凝眸望淨璃,“我知道你現在不願意見我,但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們住在這裏。”


    夏天說著走到出租車司機身邊,“大哥你先別走,待會兒我們還得坐你車。”


    鄧嫻雅也皺眉攔住,“夏天,這是何意?”


    夏天誠懇望鄧嫻雅,“鄧阿姨,我給你們安排了房子。你們不能住這兒。這房子我看了,沒陽光又潮濕,房間裏還有蟑螂;鄰居——又是什麽人都有。”


    “夏天,我不用你管。”淨璃低吼。


    “你不用我管,可以;你至少還有學校宿舍。可是你不能不管伯母的身體!”夏天嗓音裏多了一絲凝重,“伯母年紀大了,關節都有風濕,你忍心讓伯母住在這樣的房子裏?”


    淨璃的眼淚一下子跌落下來。迴頭去望媽,媽卻在輕輕搖頭,示意她沒事。


    “我會去租房子。”淨璃仰頭瞪迴去,“我明天就去!”


    “淨璃,你的片酬我們都還沒跟錢未然結算,到你手裏就要更晚;你拿什麽去租房子?現在租房子都要年租,一次性要交一年的房租——淨璃,你哪兒來的那麽多錢?”


    夏天的語氣疼痛起來,“……顧叔的在天之靈都在天上看著你們母女。難道你忍心讓顧叔看見你們現在住在這樣的地方,啊?”


    顧叔……當年在郎溪,顧林河每天忙完了迴來,最大的樂趣就是跟夏天下棋。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經常殺到滿口唿喝,顧林河一天的工作壓力便也仿佛這樣散了。顧林河曾經拍著夏天的肩膀酣暢大笑,說,“夏天,雖然有淨璃這樣美好的女兒,我已經很心滿意足;可是如果也能再多一個你這樣的兒子,那才叫錦上添花。”


    那一刻的夏天略有些局促地轉頭望她,少年時清峻的臉上漾滿了紅暈。


    當年那個項目讓顧、夏兩家的關係處得很好。顧林河便也經常叫夏天來家裏幫忙。有時候遇到燈泡壞了,或者是水管不通,顧林河在項目工地上趕不迴來的時候,這些便自然成了夏天的工作。


    每迴爸從家裏離開迴工地,總會拍著夏天的肩膀說,“夏天,幫我照顧他們娘兒倆。”


    淨璃垂下頭去,頹然地落淚。


    夏天還記著當年他答應爸的承諾,可是當年的夏天自己,此刻卻去了哪裏?


    夏天將淨璃母女帶到一個環境安靜的小區。那房子不算新了,但是小區的物業和保安都做得很棒,由此可見這小區的檔次。房子的麵積不大,卻是很精致的小複式。樓下是客廳和廚房,樓上是臥室。


    房間內是清一色的經典宜家風格。牆漆、家具、窗簾……那些再熟悉不過的氣息向淨璃撲麵而來。淨璃忍不住想起她跟青爵共同擁有的那間房子。


    是這樣相似的裝修風格,卻已是這樣的南轅北轍。


    夏天體貼地帶淨璃上樓,將房間安排好,便轉身下樓去幫鄧嫻雅收拾東西,將樓上的安靜都留給淨璃自己。


    困倦鋪天蓋地地來,淨璃都沒來得及去洗漱,便倒在床褥上睡去。


    睡眠是不光是人每天都要做的事,更是心靈療傷的方式。每當人要生病,或者是心情壓抑,身.體便也會自動選擇進入睡眠。也許在夢裏,自己可以擁抱自己的靈魂。


    夢裏迴到郎溪,在翠煙如霧的湖畔,她仿佛又變成了一個小孩子,赤腳踏著水邊的落葉。她仿佛是想要去向哪裏,卻忘了那目的地的名字;她想要轉身迴去,卻又忘了自己從哪裏來。


    正在愣怔裏,林外傳來爸的唿喚,“淨璃,淨璃……爸爸在這裏,你別怕。”


    “爸,爸……”淨璃向爸爸唿聲的方向伸出手去,等著爸將她引出迷霧。卻良久良久,隻能聽見爸的唿喚卻握不到爸的手。淨璃急得哭出來,大聲喊著爸。


    猛地用力坐起來,原是南柯一夢。


    她從小就擇床,最不喜歡去陌生的地方,睡陌生的床。一旦換床,她就會整夜做夢。當年去郎溪,她也是調整了半個月才漸漸適應下來。


    爸每次都拍著她的頭,輕聲哄她,“淨璃不要怕,這裏不是陌生的地方。郎溪是爸爸的故鄉,也是你的故鄉。”


    可是今天,又被迫換了床,卻已經沒有爸在陪伴她……


    淨璃在床.上哭得累了,起身找水喝。推門下樓,隔著樓梯的扶手看見夏天正陪著媽坐在樓下一邊摘菜,一邊說著什麽。


    淨璃隻隱約聽見片段的對話,卻是原本對媽完全陌生的字眼:“股份”、“收益”、“分紅”、“轉增”……


    淨璃立在樓梯上正待細想,夏天卻已經循聲向她抬起頭來。瞬間,他的嚴謹變成了溫柔,他起身迎向她,“淨璃餓了吧?原本想帶你和伯母出去吃飯,可是伯母堅持要在家裏做。我跟伯母一起買了菜,晚上吃芸豆燉肉,可好?”


    淨璃垂下頭去。若是換了另一個人,定然不會提議吃這樣油的菜,可是夏天卻知道。


    小時候她就是這樣,每當大哭過一次之後,總想吃這個菜。少女時代的她曾經跟他賭氣說過,說因為流出的眼淚太多,身子能量不夠了,所以要吃肉來補補。


    “淨璃。”鄧嫻雅也起身,“在劇組的夥食不好吧?看你都瘦了這麽多。媽好好給你補補。”


    吃完飯後,夏天主動將碗筷拿到廚房去刷洗晾幹,便望著淨璃的神色,主動道別。


    鄧嫻雅坐下來輕聲勸,“淨璃,還以為你看見夏天會開心。沒想到你對他冷眼相對。”


    豎店的事情媽並不知道,停留在媽記憶中的,還是郎溪的那個白衣少年。總是默默地在她家裏進出,手腳勤快地幫媽做一切事,被爸誇為“半子”。淨璃輕輕閉了閉眼睛,“媽,夏天已經長大了,再不是我們當年認識的那個夏天。”


    鄧嫻雅歎了口氣,沒再說話。


    淨璃望著媽的背影。原來媽的後背,在這些年的操勞裏,已經微微駝了。淨璃一肚子想要質問的話,這一刻全都說不出來。媽做事自然有她的道理,身為女兒的就算不理解,又有什麽權利質問?


    “媽……”淨璃無力地揮了揮手,“離開傅家那天,他們可曾欺負了你?”


    可以想象,若是杜清荷知道了媽出賣傅家的事,定然會趁機落井下石。媽孤單離開傅家,卻還要忍受杜清荷的欺負的話,她定然不會放過杜清荷!


    “沒有。”鄧嫻雅停住腳步,卻沒轉過身來,“先生並沒告訴任何人去。他隻是單獨問了我,然後也是我自己請辭離開,並不是先生趕我出門。一切都很安靜,先生甚至還給了我一大筆錢。隻不過,我走的時候還是將那支票留下,塞迴了先生書房的門縫裏。”


    “媽……”淨璃起身,抱住母親的肩膀。


    從小爸是天,媽是地;總覺得媽是那麽大的人。這一刻才發現,原來媽在她的懷中又瘦又小,個子已經沒有她大了。


    “媽,不管發生了什麽,不管會有什麽樣的後果,我永遠是站在您身邊的。”淨璃咬緊嘴唇藏住淚。


    從前是媽用瘦弱的肩膀為她撐起一片天。從今天起,該輪到她為媽撐起平靜的天空了。


    她不會再讓人傷害到媽,絕不。


    青爵的保姆車沒有直接迴傅家,而是去見了允揚。兩人在會員製的俱樂部內隱秘見麵。青爵見麵便問,“有多嚴重?”


    允揚皺眉,“現在我們已經全盤陷入被動,一切都要看恆玖那邊的反應。”允揚凝眸望了青爵一眼,審慎說,“……生意,也許還不是最嚴重的事。”


    青爵握緊拳頭閉上了眼睛。


    “我猜測的那件事,證實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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