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廂閣外,幾隻白鴿被曬的無精打采,呆在籠裏一動不動,聒噪的知了在竹影裏叫個不停,給原本就是悶熱的像蒸籠一般的西廂,徒添幾分莫名的煩悶。


    流金般的陽光從雕花的窗灑進,映著楠木大床兩邊的煙羅青幔微微浮動,宛如水波一般,顫顫粼粼,飄浮不定。


    靜媽穿了件墨綠色鑲襴邊的長裙,在銅鏡台前收拾著茗慎的脂粉妝奩,將一些赤金首飾和寶石釵環等一看便知其貴重的東西,一一放進了朱紅描金番蓮紋匣子裏鎖好後,這才放心的打了珍珠簾幕出來,沏了一盅薄荷水端進暖閣。


    ———


    靜媽進入暖閣之時,茗慎正手握一卷線書,趴在炕邊的芭蕉小幾上麵打盹。


    旁邊的青語花熏裏頭焚著淡淡的蘇合香,靜媽本就出身不俗,所以清楚這種香料的稀有昂貴,據說它來源於遙遠且神秘的西域之地,驅邪避穢功效極佳,備受書香世家的喜愛,卻也不是隨便什麽人家都能用得起的,有些商家倒是財大氣粗,奈何苦於沒有門路。


    靜謐的白煙絲絲縷縷飄在茗慎周圍,越發顯得綽約朦朧,加上今日的她隻穿了件貼身月白堆花襦裙,在煙霧輕籠的縈繞下,矜貴得仿若一尊白玉雕像,栩栩如生。


    由於此時的空氣裏充滿了芬烈淒清的苦香,很容易便洗去了夏日裏的焦灼浮躁,讓人心變得靜謐清涼,於是茗慎越睡越沉,連有人進來也不知道,手心一鬆,書卷不知不覺的滑落下來。


    不動聲色地茶盅放在幾上,靜媽緩緩彎下腰,撿起了掉在地上的書卷,一見書皮上竟然寫的是《漢書·外戚列傳》,不由的觸動了心事。


    看來小姐已經開始提防金氏,難為她小小年紀,卻這般深謀遠略,即便身在內宅,也能憑借書信發號施令,把一個商行打理的井井有條,若是她那苦命的女兒尚在人間,應該和小姐的年紀不相上下,她會不會也像小姐這般,城府在胸,不會輕易受人欺負呢?


    還是別像小姐的好,每天都在小心翼翼,步步為營的精打細算,如此艱難辛苦,著實太難為這個年僅十五的丫頭了。


    靜媽沉沉的歎了口氣,把書放迴幾上,打算不打擾茗慎悄然離開,誰知這時,彩鳳的大嗓門乍然響起,徹底打破了西廂的一室清靜。


    “小姐,小姐……他們太過分了……”隨著一串鞭炮般的喊叫,彩鳳穿一襲粉碟褶紗裙的身影穿過半卷的湘妃竹簾,風風火火的闖進了暖閣。


    靜媽急忙噓聲上前,見她眼圈通紅,知她定是又在哪裏又受了人家的閑氣,哭著鬧著到小姐這邊學嘴來了。


    茗慎剛剛入夢便被吵醒,懶怠地睜開了眼睛,鬆鬆地打了個哈欠,咕噥道:“出什麽事了,把你急的跟火燒眉毛似的?”


    彩鳳氣的俏臉煞紅,額頭冒著滾滾熱汗,氣憤不已道:“這幾日天太熱了,奴才怕小姐身子弱,受不住這暑氣,便自己拿了主意去了冰窖胡同,想領些冰迴來給主子消暑,誰知那起小人非但不給,還說……”


    靜媽一聽話頭,便知她們又被人給欺負了,端親王府上下全都知道小姐不受王爺寵愛,而且又得罪了金夫人,雖然王妃沒有刻薄她們,但是經手管家那邊,卻把西廂的份例用度一概拖著不給,沒想到如今連外頭的人也開始拜高踩低起來,不由憤憤的問:“這些人憑什麽不給?難道你沒把冰票給他們看麽?”


    “給了,他們說端親王府裏的冰本來就不夠用,所以就把咱們的票先扣下來,讓咱們等到十月份的新冰製成了,在來領。”


    彩鳳咽了口唾沫,用袖子狠狠抹了把眼淚和汗水,繼續氣唿唿的道:“如果等到了十月,那都快入秋了,哪裏還用得上冰啊?我便同他們說,冰不領了,讓他們把冰票還來,誰知道,他們卻說冰票已經記錄入檔了,不能退還,咱們總共也就那兩張冰票,等到三伏天的時候,可該怎麽過呀?”


    茗慎聽完事情經過,緊繃地心弦驀然鬆緩下來,揉著眉心看了眼彩鳳這幅火急火燎的樣子,忍不住樂道:“還以為你惹了什麽滔天大禍迴來,原來就為了那幾塊冰疙瘩啊?以後千萬別這麽毛毛躁躁,一驚一乍了,怪嚇人的,咱們就是少了那幾塊冰,日子也能照過,可人要被你嚇出毛病就真的不好了,還記得我們在廢園裏的日子嗎?那年不是捂著一身痱子過三伏天的......”


    “可是小姐……如今咱們早就不在廢園裏受罪了,您未出閣前,是將軍府的主事小姐,到了這裏,是地位僅次於王妃的側室娘娘......”彩鳳撅嘴說道,總覺得本該屬於她們受用的東西被小人克扣,十分的氣憤憋屈。


    茗慎自然理解彩鳳的心情,但她是主子,總不能為了些芝麻綠豆點大的東西,就自降身份的去跟奴才們計較吧?於是隻好苦笑一聲,道:“我原不算什麽好主,倒是累得你們一路陪我受人欺負,所以生活上我再不能委屈了你們,奶娘,開妝奩吧,把我那對兒雙龍戲珠的赤金鐲子和累絲金鳳簪子拿出去,當成銀子使,一來賄賂下冰窖胡同的管事,把冰取迴來消暑,剩下的打賞給內宅廚房裏幾個管事大娘,把夥食也改善改善。”


    “小姐萬萬使不得呀,咱們就是過得再苦,也絕不能讓你把體己首飾拿出去當銀子啊!”彩鳳急的“撲通”跪了下來,拉著茗慎的手痛哭央求。


    靜媽見狀亦是鼻尖一酸,悉心勸道:“是啊小姐,您可千萬不能當首飾啊,女人當頭麵首飾屬於大忌,那是家敗的征兆,王爺若知道了,定不會輕饒,而且萬一走漏了什麽風聲,定會被人議論個沸沸揚揚,而且那對兒金鐲子,還是沒有登記造冊的,您絕對不能為了那點東西而冒這麽大的風險啊。”


    “是的小姐,其實彩鳳不怕受氣,也不怕別的,能跟著您就是我們這些做奴才的福氣了,剛才我就隻是抱怨抱怨罷了,您可千萬當真啊。”彩鳳哽咽說道,拉迴輕晃著她的手,深怕她或則為了不委屈她們,就冒險去當她這些年辛苦積攢的體己。


    茗慎聽完她倆這番肺腑之言,心扉仿若被暖暖春水環繞,連忙取下腋下的蘇繡帕子,為彩鳳輕輕拭幹淚痕,展顏笑道:“瞧,倒是我小心眼了,說了這麽多生分糊塗的話來傷你們的心,唉,世人隻道金銀好,可這些東西到了我手裏,既不頂用,又不當吃,使又使不出去,跟守著一堆破銅爛鐵,又有何區別?”


    “現在沒有用,焉知日後不會派上大的用場?小姐有金玉傍身是好事,守著這麽一堆寶貝,還怕日後找不到出路嗎?”


    靜媽含笑說道,還想在說什麽,卻被外麵鬧出的動靜打斷,片刻之後,就看見靈犀纖細的翠色背影,不斷後退的被人逼進了暖閣。


    靈犀目露恐懼的望著盛裝華服,美麗刻毒的金顏嬌,就像看見一條色彩斑斕的毒蛇,朝她慢慢地遊了過來。


    金顏嬌走到茗慎跟前陰毒一笑,繼而一雙嫵媚的眼淩厲的飛起,對著站在她身後的那群丫鬟婆子們厲聲吩咐道:“來人,給我搜!”


    丫鬟婆子們得到命令,立刻大動手腳,而且故意毀壞著東西,踢翻了一對唐三彩的瓷器,打碎了幾個宋窯的茶具,還砸了兩對汝窯的青花瓷瓶,隻把靜媽這個識貨的主,看的心疼不已!


    沒過一會的功夫,她們便把原本整齊的西廂,被翻滕了個亂七八糟!


    靜媽急得上前阻止:“你們要幹什麽?這裏是側妃的寢房,豈是你等可以胡亂翻騰的。”


    如玉冷笑的走了過來,衝著茗慎福了福身,帶了幾許輕蔑之色道:“慎側妃,王爺賞給我家金夫人的雲鳳紋金簪丟失了,您與她生活在同一個院落,而且打小手腳就不幹淨,還是讓我們搜查搜查吧,這也是為了您的清白著想!”


    茗慎聞言不但沒有生氣,反而還換了個輕鬆的姿態向榻上藍綢牡丹軟枕倚去,唇角噙著薄薄的冷笑言道:“想搜就盡管搜吧,可若是搜不出東西來,此事本側妃不會輕易作罷的!”


    說完,又換了一記溫和的眼神,對靜媽笑道:“不是正愁變不出銀子使麽?可巧就有人送上門了,勞煩奶娘去看好本宮陪嫁的東西,若是有磕著的,碰壞的,被翻弄打爛的,無論貴賤全都一並記下,事後折成銀兩價格讓金夫人賠償。”


    “唉!好的!”靜媽忙作揖,笑著答應。


    金顏嬌看著茗慎這般有恃無恐的模樣,嘴角不屑的撇了老長,隨後悄然遞給如玉一個眼色,帶著如玉的視線緩緩定格在茗慎的楠木垂花拔步床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庶出奸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公子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公子瑾並收藏庶出奸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