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星淚也開始反思自己,不告而別,離家數月,自己作為父親如今唯一的親人,本當相依為命,如今卻生死難知。或許白星淚還放不下自己母親死前的淒愴模樣,為此難以原諒白羽生,但在經曆了這麽多事後,血濃於水的親情卻止不住的使她思念起那將同樣自己視為掌上明珠的父親,如今身體是否康健,鬢角是否又多了幾絲白發。


    想來自己實在有些不孝,可白星淚如今也隻能暗暗自責,難以彌補。


    殊不知遠在千裏之外的白羽生,與此同時也沉淪在無盡的自責與悔恨之中。他悔恨自己沒有多抽出一些時間陪伴家人,沒有站在妻兒的位置為他們著想,而是隻將自己以為最好的給了他們,自我付出,自我滿足。殊不知,對於家人而言,陪伴勝過一切。癡心武學險些令他美好的家庭支離破碎。如今唯一的女兒也不知身在何方,他不是沒有派人找過,隻是卻如同大海撈針,徒勞無功。


    冥冥之中,相同的血脈注定了父女二人並無多少差別的性格,也注定了他們在學會體諒理解彼此之前,必要的衝突。好在二人及時醒悟,亡羊補牢。


    二人各有對錯,但這世間並非非黑即白,難以簡單的以對錯評斷。尤其是家人之間,為何執著於爭執誰對誰錯?


    對此同樣要擁有一個看似美滿家庭的馮天鶴也頗有感觸,長籲短歎,感觸良多,雙掌極不自然的交疊在一起,滿懷惆悵的說道:“哎,天下豈有父母不思念隻身在外的子女?雖說白姑娘你叫你爹擔心多時,但你能這麽想,也還算是有良心與孝心,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似乎是覺得原本尷尬的氣氛轉眼變得低沉悲戚起來,馮天鶴急忙調轉話題,調侃著說道:“白姑娘如今還能為遠在千裏之外的老父著想,看來人言女兒與爹最親,所言非虛。隻可惜老夫膝下那小子不過才五歲,剛剛懂事,遠不及白姑娘這般孝順懂事,聰明靈動。白兄,老夫真是羨慕你羨慕得很呐!”


    原本滿心愁緒,淚眼朦朧的白星淚聞聽此言也破涕為笑,四人與馮天鶴又寒暄一陣,白星淚突然提議道:“哎,馮伯伯,為何不見馮夫人與馮金雲?何不將金雲弟弟抱出來與我們玩耍玩耍,興許這年紀相近些,他還很樂意和我們說話呢!”


    馮天鶴怎麽也沒有料到白星淚竟然有如此想法,心中還惦記著大事未成,不敢冒險,故而急忙推脫道:“啊這,日後再看,日後再看。看這閑聊了這麽久,嗓子都幹啞了,這些下人竟還未準備好茶水。真是不像話。四位稍坐,老夫去催催那茶水便來。”白星淚卻攔住他說道:“如此小事,喚來下人便可,伯伯何須勞神親往?”


    馮天鶴幹笑兩聲,並未作答,而是邁步走出前廳,隻留下四人麵麵相覷,有些困惑。裴鏡年不由得感歎道:“不想這馮老前輩事必躬親,如此小事都要親曆親為,真是難得。”四人便不再多言,隻是靜靜地等候著馮天鶴折返廳中。


    且說那馮天鶴來到茶房,先是將茶房內所有的下人都暫時支開,趁著無人在身旁,小心翼翼的從左手袍袖中取出一方小紙包,掀開那爐架上正煮著的茶壺,將紙包內的淡紅色粉末盡皆抖入其中,搖晃均勻,又左顧右盼一陣,見並無人發現他的所作所為,這才背著手心滿意足的離開,同時吩咐下人待茶水煮沸後盡快送到前廳,隨後便快步離開茶房,嘴角還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


    可馮天鶴百密一疏,他能支開眼前的下人,卻難防那不遠處凝望著馮天鶴的馮夫人。馮夫人深鎖黛眉,倚在牆邊木訥的看著這一切,全然不知馮天鶴做了些甚麽,可卻覺得他似乎有甚麽事瞞著自己,還未及靠近茶房一探究竟,馮天鶴便已然離開。馮夫人本欲進入茶房,卻又晚了一步。


    茶水已然煮沸,受了馮天鶴吩咐的下人不敢怠慢,用濕抹布裹著,提了茶壺砌好五杯香茶,用托盤托住,便匆匆往前廳趕去。馮夫人屏住唿吸,她一向很準的預感告訴她將有大事發生,便悄悄跟在那下人身後,隔了數十步,不時用迴廊亭柱做遮掩。她本是烈性女子,這些小事自然不在話下。


    但那下人卻半路被馬標截住,隨後便轉由馬標來送茶水。馮夫人不知他二人說了些甚麽,也並未在意此事。


    原來是馬標自昨夜迴房後一夜未眠,總想著將馮天鶴拉迴正道,但左思右想,不知如何開口,又生怕馮天鶴動怒,便想著先做些瑣屑小事討好馮天鶴,再尋找機會開口。正巧撞見那負責送茶的下人,便吩咐他將此事交予馬標自己去做。下人自然違抗,隻得遵從,隨後離去。馬標便托著那滿滿一托盤的茶水,與滿懷心事,緩步朝前廳走去。


    四人與馮天鶴聊得正歡,見馬標托著茶水走入廳中,沈墨魚四人急忙起身去接,就在四人轉身背對著馮天鶴之時,雙眼死死盯住馬標的馮天鶴忽然顯露出一副極為猙獰的表情,咬牙切齒,急火攻心,怒從心中起,惡相膽邊生,暗暗握緊了拳頭,在心中罵道:“該死的東西,怎麽是他?”


    但轉念一想,正好借這個由頭除掉馬標。想到此處,近乎癲狂的馮天鶴竟然竊笑不已,扭曲的心境驅使他難以做出正確的抉擇,隻在心中思度道:“既然你找死,就休怪我無情了。”隻可惜馮天鶴並不知馬標的良苦用心,此時此刻,隻一心想置他於死地。


    馬標轉身躲過欲接過茶盤的四人,笑著謝過四人的好意,將茶盤穩穩當當的擺在馮天鶴身旁的桌上。又陪著笑臉道了一聲當家的,而馮天鶴卻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並無多少反應。馬標並不在意,先是捧起一杯茶水敬給馮天鶴,馮天鶴卻將其隨手擱在一旁,他自然知曉,這茶下了穿腸劇毒,飲之必死,神仙難救,萬萬飲不得。


    可馬標並不知情,甚至還沒一點預感自己將要被當作替罪羊,還坦然從容的將茶水一一捧送予沈墨魚四人。白星淚不禁笑道:“這偌大的金雲鏢局,這端茶送水的些許小事,怎麽還需要馬總鏢頭親自來做。”馬標則是苦笑著迴應道:“這有何妨,凡是鏢局中事,能幫便幫,何談大小?”


    一旁的沈墨魚卻緊咬牙關,警惕的盯著馬標,不敢放鬆,挺拔的脊背微微顫動著,早已是汗流浹背。在馬標向他敬茶時,險些被沈墨魚奇怪且壓抑的眼神驚的後退半步,實在不知自己與他究竟有何恩怨,值得他如此動怒,但馬標一心思忖著馮天鶴之事,故而並未放在心上。


    這茶畢竟是馬標送來,親手捧敬,四人本當領情,否則便太不識抬舉。但親眼目睹了昨夜之事的沈墨魚實在難以相信馬標,看了看杯中茶水,下意識地覺得這茶喝不得,急忙轉過頭去,眼看著那白星淚毫無防備的捧起茶杯,茶水與雙唇就要觸碰的一刹那,沈墨魚宛若受了驚的兔子,跳將起身,一掌將白星淚的茶杯擊飛,同時朗聲喊道:“這茶喝不得!”


    沈墨魚的手掌幾乎是蹭著白星淚的鼻尖擦過,在茶水即將入口的那一刻將其打斷,白星淚甚至能感受到微弱的掌風,足見沈墨魚這一掌力道不小。這突如其來的一遭不僅讓白星淚許久未能緩過神來,僵在原地一動不動,雙手還保持著先前捧著茶杯的姿勢,滿臉驚恐與木訥,全然不知發生了何事。周圍的眾人也是呆若木雞,滿頭霧水。


    沈墨魚的聲音迴蕩在偌大的前廳之中,揮之不去。原本期盼著四人將毒茶飲下的馮天鶴激動的險些站起身來,雙手撐著椅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臉色極為難堪,眼眸之中怒火跳動,自知此事已然失敗,隻得另尋他路,功虧一簣,氣憤難平,有些發紫幹裂的嘴唇止不住的顫動,雙眉也緊緊鎖在一起。


    那被沈墨魚打飛的瓷杯摔落在三尺之外,“嘭”的一聲脆響後便化為滿地大小不一的碎瓷片,其中的茶水自然也盡皆潑出,一滴不剩,發出經久不息的“嗤——”的一聲,隨後便騰起一縷白煙。似乎是在嘲笑著馮天鶴的無知與事敗。


    可這恰恰印證了沈墨魚的想法與判斷,他當即斷定此事乃馬標所為,抬起頭來怒目圓整,怒視著一臉無辜,手足無措的馬標,又轉過頭去,質問馮天鶴道:“若我們在此多有打擾,馮老前輩大可下逐客令,我們即刻離去!何苦吩咐屬下之人做出這等卑鄙齷齪之事,白白壞了這金雲鏢局的大好名聲!”


    沈墨魚並非有意如此說,隻是一時急火攻心,怒發衝冠,想要逼迫馮天鶴給個說話,懲治“人麵獸心”,還在假裝無辜的馬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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