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聽與自己已有婚約的馮天鶴如今身陷囹圄,她自然心急如焚。可她卻發現府中長輩非但不心急,似乎早已知曉此事,不僅處之泰然,甚至還有些滿意,故而扈家小姐大為困惑,她此時並不知曉,馮天鶴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乃是她父親一手造成的。


    正當扈家小姐在為如何救出馮天鶴之時,竟從府中下人那裏得知這都是扈老爺子的安排,來不及判斷此事究竟是真是假,她便尋得父親與他據理力爭。她原以為馮天鶴雖稱不上一表人才,且已然年近半百,但他身上有尋常男子難以企及的豪氣,與江湖人的瀟灑不羈,十分吸引他。更何況馮天鶴又是扈老爺的救命恩人,即便是不答應這樁婚事,也不該恩將仇報,當麵一套背麵一套。


    方才還將恩人奉為上賓,轉眼便設計叫他身陷囹圄,若是此事傳揚出去,豈不是叫他人貽笑大方?可扈老爺子卻不這麽想,他正想借著馮天鶴入獄這件事翻臉不認人,收迴先前的承諾,可還未出閣就替外人說話的扈家小姐徹底激怒了他。惱羞成怒的扈老爺子便將女兒鎖在屋中,不得離開半步,又差人催促府衙早些動手,結果了馮天鶴的性命,也好一了百了。


    知曉此事的扈家小姐如遭雷擊,宛若晴天霹靂,徹底抽幹了她最後一絲氣力。心灰意冷的她沒有想到從小教自己要知恩圖報的父親竟做出如此豬狗不如,禽獸難比的齷齪之事,她淚如雨下,終日以淚洗麵,甚至扯斷衣袖,咬破手指,悲憤交加,寫下一篇言辭激烈的絕情書,欲與扈家斷絕關係。這絕情書也是她的遺書,因為扈老爺子的所作所為非但沒有斷絕扈家小姐與馮天鶴那微弱的情誼,反倒將兩人緊緊地綁在一起。


    扈家小姐便囑咐每日負責照顧她的丫鬟時刻注意府衙的消息,她要在馮天鶴受刑的那一日懸梁自盡,與馮天鶴黃泉相會,做一對亡命鴛鴦。


    但天無絕人之路,正所謂山窮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或許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馮天鶴與扈小姐確有夫妻之緣,竟讓其貼身丫鬟發現了那一封絕情血書。與扈小姐情同姐妹的丫鬟與扈家小姐抱頭痛哭,卻不忍心見她香消玉殞,兩人商議之下,竟換了衣衫,變了身份,小姐成丫鬟,丫鬟扮小姐,趁著晚間府中忙碌之時,瞞天過海,使扈家小姐悄悄溜出了府。


    可此事並未能騙過府中長輩的眼,尤其是精明的扈老爺子,很快就察覺了異樣,他命府中護院手執短棍動用私刑,嚴刑拷打那苦命的丫鬟,逼問她小姐的下落。好丫鬟咬緊牙關,寧死不說,盛怒之下,扈老爺子果真動了殺心,將那小丫鬟活生生打死。而小丫鬟至死也未說出小姐的下落。扈老爺子無奈,隻得求府衙出手幫忙,畫影圖形,全城搜索扈小姐的蹤跡。


    扈小姐久居深閨,本是柔弱女子,並無多少腳力,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家教甚嚴,致使她雖是天休府人,卻對天休府近乎一無所知。她隨身攜帶了不少金銀首飾,本欲拿去典當,換成錢財,打通府衙關節,贖出馮天鶴,卻因為不識地理,不僅沒能找到當鋪,還在路上人多之處,被竊賊偷走了包袱。


    丫鬟打扮,且身無分文的扈家小姐迷茫的站在街頭,正被拿著扈家提供的畫像,全城搜索她蹤跡的衙役捉住,帶迴府衙,上報府尹。那天休府的府尹本是個貪財之人,對於美色卻無多少興趣,更何況此女還是扈家的掌上明珠,他雖不懼扈老爺,卻要給他幾分麵子,故而當即遣人送迴扈家。


    饒了一大圈,丟了不少金銀不說,還折了貼身丫鬟的性命,但被捉迴扈家的扈小姐並不後悔,她寧死不改自己的氣節,將那封絕情血書擲在扈老爺身前,氣的他舊疾發作,渾身抽搐,從此便倒在床上一病不起。畢竟是扈家的掌上明珠,扈家人並沒有因此為難扈小姐,責罵的話說了不少,落實到懲罰,不過還是將她鎖在屋中,嚴加看管。隻不過此次再也沒有能為她著想,願意為她而死的丫鬟來與她交換身份了。


    扈小姐不願飲食,亦不再流淚,每日隻是坐在房中對著緊閉的窗戶發呆,不知在思索著甚麽。家中人看在眼裏,竟也不心疼,隻說她是自作自受,若是此番將自己折磨病了,也是老天爺降罪,活該。


    一家人的重心都放在那扈老爺的身上,不知請來了多少號稱妙手迴春的神醫名士,來為扈老爺診治,隻說是多年前的舊疾,一直未能根治,積壓至今,愈發厲害。千金散去,藥也吃了不少,獨獨不見病情好轉。眼看著扈老爺大限將至,燭火將熄,一家人束手無策,也隻得放棄。三天後,扈老爺在家中病逝,家裏人也隻得為他舉辦了一場盛大的葬禮,邀請了不少賓客,一切事項皆由扈家長子主持。


    這精明了一世的扈老爺算錯了一生中最大的一筆賬,甚至還賠上了自己的性命。他至死也沒能等到府衙結果了馮天鶴的消息,與他頗有私交的天休府府尹也沒有出席他的喪禮,據說是因為公務繁忙,難以脫身。


    多日水米未進的扈家小姐已是麵黃肌瘦,形神枯槁,憔悴不堪。聞聽父親去世,大哭了一日,便昏死過去。醒來後丫鬟仆人喂了些米粥,這才恢複了些許體力。扈老爺子出殯的那日,她獨自一人跪在閨房中連連叩頭,直將那雪白嬌嫩的額頭磕破,殷紅的鮮血順著臉頰低落,也不肯罷休。但此時她依舊沒有死心,一日沒有等到馮天鶴身死的消息,她便苦撐一日,她還在幻想著有一日,馮天鶴能迴到扈家,將她帶走,永遠離開這是非傷心地。


    未曾想到,又過了幾日,依舊沒有馮天鶴的消息,倒是府衙內出了甚麽變故。原本的府尹老爺突然被抓,被關入囚車,押赴京城,交由刑部審理。隨後便是京城傳來的消息,天子欽差,奉旨查案,來到天休府城,暫時代理府尹一職,全城的百姓這才知曉,原是新上任的吏部尚書新官上任三把火,欲肅清朝野,整頓官吏,便上書天子。聖上放權,徹查吏治,無論官員大小,上至當朝一品大員,下至地方州府知縣,皆難逃清查。


    果不其然,經此一查,不少狐狸都露出了尾巴,包括那貪贓枉法,收受賄賂的天休府府尹,等待他的,將是刑部的審判。除此之外,新來的欽差還昭告當地居民,張貼告示,將已然查清落實的原天休府城府尹的罪責一一寫清。原來那扈家與府衙一直官商勾結,狼狽為奸。天休府府尹利用職位之便為扈家謀求生意途徑,扈家則將獲得的利潤與府衙分成,二者合作已有多年,在府尹倒台之時,扈家的醜惡嘴臉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受千夫所指,萬人唾棄。


    沒過多久,扈家便被府衙查封,家產盡皆充公,扈家所有人都被戴上枷鎖鐐銬,押赴府衙候審。包括那已然奄奄一息的扈家小姐,她吊著最後一口氣,等待著關於馮天鶴的消息。


    負責審理此案的欽差大人也算是個明曉事理之人,他將此事斷的清楚明白,凡是與此事無關之人盡皆放迴,隻是再不能迴到扈家,除了所有下人,被放迴的也包括那身嬌體弱的扈家小姐。幾個知曉實情甚至參與其中的首犯輕則被收押在獄,重則被發配邊疆。可身無分文的扈家小姐如今已是無家可歸,更無親人可以依靠,她隻得請求欽差大人將她關押在府衙大牢之中。


    對於主動要求收押自己的犯人,那欽差大人倒是頭一次見,對此很是吃驚,待他問清了扈家小姐此事的來龍去脈,深表同情。但他卻無權決定馮天鶴的生死,隻得破例安排扈家小姐暫住府衙,隨後便吩咐人快馬加鞭將有關馮天鶴傷人一案的案宗遞與刑部,交由刑部決斷。


    雖說刑部之中,亦有不少人對馮天鶴與扈家小姐的遭遇深感同情,但正法無情,萬眾如一,不可開先例,亦不可徇私情。更何況馮天鶴傷人害命,罪證確鑿,他自己也已然畫押認罪,並未受嚴刑拷打,按理來說當處以極刑,但卻有人提出先是差役動手,馮天鶴乃是自我防衛,失手殺人的證據,故而刑部隻得重新審議此案。


    經過刑部的再三商議之下,終於酌情輕判,免去馮天鶴的死罪,改判馮天鶴刺麵發配,流放南疆。說來也巧,當消息剛傳到天休府沒多久,皇帝駕崩,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除去死刑囚犯,其餘一概赦免,馮天鶴也因此重獲自由,得以從府衙大牢脫身,甚至免去了流放的刑法。


    當走出府衙大牢重見光明的那一刻,馮天鶴第一次淚流滿麵,宛如重獲新生。他以為此乃上天恩德,不願見英雄短命,確不知此乃佳人之義,若無扈家小姐周旋情願,恐怕他早已丟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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