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書眉想要掙紮著坐起身來,怎奈傷勢過重,還未起身便又重重的倒在一旁,眼眶瞪裂,牙縫間滲出鮮血,浸潤了雙唇,雙手十指深深陷入身旁的軟沙之中,無奈的攥緊雙拳,轉頭望向那斜插在一旁,迎風搖擺的軟劍,視線卻越來越模糊,月色之下的群星寒潭也宛若被蒙上一層輕紗,腦中昏昏沉沉,一切都仿佛在夢中,隻有那劇痛令他一直清醒。


    匍匐著向軟劍方向爬取,想要與穆引寒決一死戰,怎奈手腕卻被穆引寒踩住,喉中傳出低聲嘶吼,顫抖著仰起頭望向那穆引寒模糊的臉,剛想開口說話,卻又被其扼住咽喉,整個人被硬生生提了起來,父子對視,卻是殺氣騰騰,怨憤滿滿。


    “你好好看看,他們皆是因你而死。”穆引寒譏諷道,“這皆是你自作自受。”劍書眉徐徐抬起手,試圖掰開穆引寒的手,怎奈氣力全無,隻得冷哼一聲,麵帶微笑,眼中怒氣卻不減分毫,反駁道:“半生如此......皆拜你所賜......”穆引寒見他仍執迷不悟,遂將他甩了出去,重重的摔在群星寒潭岸邊,三步之外,便是軟劍,可劍書眉卻無力去拔起。


    “你看看你狼狽的模樣,連劍都再提不起。你還不肯承認你錯了。”穆引寒雙眼微眯,既有怨憤亦有不解,始終不肯相信,難道真是自己錯了,可他隻是想叫劍書眉不受那些虛妄的外物幹擾,這也有錯麽?劍書眉再說不出話來,隻是扭過頭去,不再看穆引寒。


    穆引寒已知他必死的決心,怎奈實在不忍心親手殺死自己養育多年的義子,便徐徐轉過身去,合上雙眼說道:“燕龍,你替老夫收拾了罷。”燕龍並無猶豫,躬身一拜便緩步來到劍書眉身旁。穆引寒喉頭蠕動,輕歎一口氣,竟從眼角滾落一顆渾濁的淚,順著那滿是皺紋,蒼老的臉頰,落入軟沙之中,不見了蹤影。


    可燕龍來到劍書眉身旁,二人相視一眼,劍書眉便合上雙眼,靜靜等死,忽覺自己丹田處的穴道被人點中,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股暖流湧入體內,他驚訝的睜開雙眼,隻見燕龍蹲在他身旁,先是為他封住了幾處穴道暫時壓製內傷,隨後又為他運功輸送內力,逼出體內淤血。隨著劍書眉將積壓在喉部已久的那口淤血吐出後,臉色也逐漸好轉。


    “燕三哥......”劍書眉虛弱的說道,“你,何必如此......”燕龍卻一言不發,待運功完畢,自己已是滿頭大汗,而劍書眉雖說未恢複全部功力,至少傷勢暫無大礙。燕龍麵無表情的站起身來,將軟劍拔起,擺在劍書眉身旁,又轉身望向穆引寒的背影。穆引寒聞聽身後動靜,以為燕龍已然處置了那叛徒,便轉身查看,卻見劍書眉不僅沒死,反倒似有轉好之勢,怒上心頭,忙問道:“燕龍!連......連你也要背叛老夫麽?”


    燕龍卻搖了搖頭,道:“救少門主一命,算不得背叛。”說罷又鄭重其事的朝著穆引寒躬身一拜,“屬下違抗門主之命,罪不可恕,死有餘辜,望門主與少門主能化解恩怨,重歸於好。門主,還請珍重。”穆引寒怒不可遏,正要動手清理門戶,聞聽此言,愣在原地。而劍書眉也在一瞬間明白了燕龍意欲何為,急忙抱住他的腳踝,聲嘶力竭的喊道:“燕三哥!切莫做傻事!”


    誰知燕龍的徐徐抬起雙臂,握緊雙拳,身形卻不動分毫,緊閉雙唇,雙眼瞪得滾圓,少頃,嘴角便留下一行血跡,那宛若泰山般的巨大身影便重重的仰麵倒下,揚起一片沙塵。這鋼鐵般的漢子最終還是選擇了自斷心脈,隻為換兄弟一條活路。


    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兄弟親人一個個死在麵前,劍書眉將燕龍的屍首抱在懷中,失聲痛哭,脖頸與額頭上青筋鼓出,臉頰通紅,咬牙切齒的喊道:“老東西——我要你,血債血償!”而穆引寒也未料到今日會有此下場,踉蹌著向前一步險些栽倒在地,垂下頭去,急忙用長刀抵住蒼老的身軀,急火攻心,不由逼出一口鮮血,可他卻含在口中,又吞了下去。滿頭白發隨風飄散,穆引寒的牙齒有些打顫,眼珠亂轉,自言自語道:“你們都背叛老夫,都背叛老夫......哈哈哈哈,如今你們都死了,老夫還活著,隻有老夫還活著,足見你們都是錯的,這些就是你們的報應!老夫才是對的,才是對的!”


    “老夫才是對的!”穆引寒振臂高唿,近乎癲狂,陰陽怪氣的大笑著,叫劍書眉不禁有些戰栗,但他已退無可退。望著那瘋瘋癲癲,布滿血絲的渾濁雙眼,劍書眉卻不知曉穆引寒已然是垂暮之年,疾病纏身,宛若在寒風中搖曳的燭火,瞬息即滅,穆引寒也從未和任何人提起。


    劍書眉放下燕龍的屍首,左腳一跺,軟劍便應聲而起,左手接住劍柄,反手一拋,又用右手接住,迎空一劈,撼動天地,劍氣叢生,劍書眉目光如電,咬牙切齒,劍指穆引寒,冷冷的說道:“老東西,輪到我們決一死戰了。”寒風之中,披頭散發的兩父子刀劍相向,難得默契,皆想置彼此於死地,亦不抱僥幸苟活之心。


    群星暗淡,寒潭微波,冷風如刀,天地變色。那一彎銀鉤已然漸漸沉入水中,與那潭麵上倒影而出的半彎皎月湊成一整隻,半虛半實,非實非虛。而月色也逐漸收斂,如墨的夜空之中團集著大片的烏雲,糾葛翻騰,其間夾雜著幽藍耀眼的閃電,耳畔乃是如鼓點般隆隆的雷聲,似又有一場大雨即將來臨,可這場雨後,冬天便徹底結束了,萬物複蘇的春日,或許,真的要來了。


    果不其然,在劍書眉與穆引寒對峙之時,他們頭頂早已盤集了大片的烏雲,大雨滂沱,轉瞬間便從雲間傾盆落下,落在軟沙之上,砸出一個個小坑,落入潭中激起水花片片,漣漪朵朵,落在群星亂石上,激蕩起別樣的樂曲,那分明是急促的催命曲。


    穆引寒與劍書眉就在大雨之中對峙,任那冰冷的雨水衝刷去殘留的血跡,將頭發與衣衫浸透,順著鼻尖和下頜,滴落在手背,和刀劍之上,彈起一小片水花,映出那還未完全消散的零星月光。正當此時,忽聽聞不遠處傳來一聲劍鳴,從黑暗處迸射出一道照耀天地,撕裂烏雲的冰藍光芒,劍氣凝聚,化為一道劍影,直逼穆引寒後背脊梁。


    穆引寒卻還在全神貫注的與劍書眉對峙,不知是一時鬆懈了警惕還是已然年邁,又或是那大雨弱化了他的感官,竟未感覺到身後的異樣,倒是劍書眉,下意識的喊了一句:“小心!”穆引寒急忙轉身,見一道劍影飛來,癲狂的大笑著推出兩掌,電閃雷鳴之間,便將劍氣化解,炸開一團煙霧,天邊一道驚雷閃過,映亮了大片天空,與穆引寒,劍書眉二人的側臉,更將煙霧驅散,顯現出沈墨魚,白星淚,明覺三人身影。


    “霜雪飛劍指......”穆引寒饒有興趣的望著沈墨魚,看的他有些發毛,“刀雪客與你有何關係?據老夫所知,他從不收徒弟。”沈墨魚隨口迴答道:“關你屁事!”穆引寒倒不生氣,借著問道:“那你為何背後偷襲?”沈墨魚冷笑著迴答道:“你這老賊自不量力,竟敢圖謀害我沈墨魚的義兄,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了!”


    穆引寒聞言微微一愣,隨後又大笑起來:“原來你便是殺了沙老四的沈墨魚,那金玄女果然對老夫有所隱瞞,她隻說要殺沈墨魚,卻未告訴老夫,這沈墨魚乃是刀雪客的傳人,還學會了他的看家本領霜雪飛劍指,好小子,今日你也走脫不得!”沈墨魚見他竟說出自己師承何處,慌了手腳,卻又不敢顯現出自己的怯意,便壯起膽子問道:“你又是何人?”


    “老夫穆引寒此生唯一的敗績便是那風雪孤俠,可惜老夫尋不見那刀雪客,殺不了他報仇雪恨,今日老天開眼!老夫便殺了他的唯一的傳人!”穆引寒雙臂朝天,朗聲大笑,叫沈墨魚三人皆毛骨悚然,不由得後退半步,沈墨魚更是驚詫的問道:“你,你便是暗門七殺的門主,穆引寒?!”


    瞥見一旁魚未初三人的屍首,沈墨魚與白星淚不禁咽了口唾沫,沈墨魚搖頭輕聲說道:“生不愧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真該千刀萬剮!”白星淚雖有三分怯意,但她立誌行俠仗義,豈能為此折腰?不由分說,抽出白澤劍,劍指穆引寒道:“呸,你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大惡人,今日我白星淚女俠就要殺你正道!”


    倒是明覺望見那三條隕落的人命,麵露悲色,搖頭歎息,顧不得還在雨中,便跑到一旁,取出隨身攜帶的木魚,為三人念起往生咒,超度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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