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裴鏡年眼中滿是落寞,沒有半分的傲氣或是懷念,麵色凝重,輕歎一口氣,似乎不願提起自己在安淮府當差的這幾年。她本想將這一身武藝與滿腔豪情付與帝王家,怎奈四處碰壁。若不是晏節收留她在府中任職,隻怕是她早就被迫家人,做一個本本分分的婦道人家。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十分重視安淮府的這份差事,本想借此機會大展宏圖,可晏節卻是個表裏不一之人。雖稱不上是貪官汙吏,也不至於昏庸無腦,可卻經常為了一己之私而做出些出格之事,裴鏡年看在眼中,心中無奈,又不敢明說,對於晏節的命令更是不敢違抗。


    這麽多年過來,她險些忘卻自己的初心,變成一個隻會聽從命令的麻木的高高在上的官差,可她深知晏節為人,又知民間疾苦,是為眼前的百姓做主還是等到自己有一天能為更多的人做主,她實在難以權衡。


    兩人交談了一夜,眼看著那篝火越來越小,逐漸熄滅,天邊也終於暈出一抹雪白,隨後便是藏匿了一夜的紅日,冉冉升起,將天邊最後一期漆黑驅散,灑下點點光芒。而沈墨魚也悄然蘇醒,坐直了身子揉了揉惺忪睡眼,環顧周圍,撓著後腦勺問道:“這是甚麽地方......我記得我是在鯨鯊幫的廂房之中......”


    可越想頭越痛,還有些昏昏沉沉的,沈墨魚重重搖了搖頭,環顧四周,四周潮濕破敗,看布局擺設倒像是一間破廟。又見身旁篝火熄滅,明覺,裴鏡年,白星淚皆在身旁沉沉睡著,一時間竟迴想不起昨夜之事。正在此時,裴鏡年與明覺也相繼醒來,沈墨魚忙問昨夜發生之事,裴鏡年生怕沈墨魚若是知道了昨夜那四人正是與他有血海深仇的仇人,隻怕多半迴不顧一切的去追。


    故而她避重就輕,隻說是鯨鯊幫的冤家來尋仇,幫中大亂,他們便趁亂逃出。明覺剛想開口,可卻被裴鏡年瞪了一眼,隻得乖巧的閉了嘴,不再多言。而沈墨魚聞言卻慌忙說道:“那鯨鯊幫豈不是很快便會重整旗鼓,派追兵前來追殺我們?”


    “不,鯨鯊幫江南分舵已然徹底瓦解了,幫中未被殘殺的弟子皆是樹倒猢猻散,各自逃命去了。加之燕書南與八健將無一留下性命,沒了主心骨,鯨鯊幫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裴鏡年平靜的說道。沈墨魚遂長舒一口氣,見白星淚還在沉睡,便又向裴鏡年問起她的情況。


    裴鏡年如實答道:“白姑娘已無大礙,隻是還需調養。如今不如前往安淮府北邊兒的煙州府,在那裏尋個落腳處,為白姑娘抓上幾帖藥,悉心調養一陣,再上路也不遲。”沈墨魚點頭說道:“如此甚好。隻可惜沒了腳力,隻怕也沒剩多少盤纏。如何能到那煙州府?”


    說罷,便在身上一陣摸索,甚麽也沒找到,一拍腦門這才迴想起來自己的盤纏皆在白星淚身上,可白星淚雖仍在昏睡,他卻不敢去搜。裴鏡年知他是在尋找盤纏,便將自己隨身盤纏取出,卻隻還剩下幾兩碎銀子。其餘的多半是在打鬥之中遺失在秦陵河中或是鯨鯊幫內了。


    明覺見狀也取出行囊中的盤纏,不過一些幹糧和幾貫銅錢,行腳僧本就不會攜帶過多的盤纏,隻是沿路化緣,聊以生計。而沈墨魚的眼神無意落在那明覺的包裹之中那串光彩奪目的瑪瑙掛珠,流光溢彩,好不奢貴,翡翠的隔珠晶瑩剔透,價值不菲,沈墨魚一把將那掛珠搶到手中撥弄把玩著,滿臉驚喜的問道:“哎呀呀,不想你這呆和尚竟然還有如此寶物?”


    “沈公子,快些還我,快些還與我!”明覺見他奪了佛珠,急的滿額大汗,張牙舞爪,急忙要來搶迴。沈墨魚將身子微微一側,扭過身去,躲過他探來的雙手,又將那佛珠湊到眼前,哈了一口氣,用衣袖蹭了蹭,那佛珠便愈發的明麗,沈墨魚不禁讚歎道:“真是個寶物啊。”他出身在富貴世家之中,甚麽金銀珠寶沒見過,唯獨這件稀罕物,的確少見。


    沈墨魚不禁在心裏盤算著:“這麽件寶物,若是拿去當鋪當了,那豈不是下半輩子都不用愁了,嘿嘿,嘿嘿......”想到此處激動萬分,竟然敢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又一陣憨笑。而那身後的明覺聞聽他要將佛珠拿去典當,更是心急如焚,連忙擺手說道:“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沈公子,甚麽都可以典當,唯獨這串佛珠不能典當!”


    “你乃是出家之人,正所謂錢財乃身外之物,出家之人戒除貪嗔癡,不愛財帛金錢,又豈會在意這寶物?放在你那兒不過是一串普普通通的佛珠,不如交給我,轉眼便給你變出幾百幾千兩銀子,到那時我們便不用為盤纏發愁了,還可以給你換個紫檀木的掛珠,你也一樣戴哈。”沈墨魚一邊奸笑著一邊將掛珠往懷裏揣。


    明覺見他似乎要來真的,又不好明搶,急的站起身來唉聲跺腳,裴鏡年見狀有些忍俊不禁,便轉過頭來對沈墨魚說道:“總會有其他辦法的,或許這佛珠對他意義非凡,尤其是能用幾千兩銀子來衡量的?”明覺也附和道:“正是,正是!此乃我臨行之前,師父親手相贈,即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能丟失!”


    沈墨魚聞聽言便將佛珠取出,交還給明覺,口中還小聲嘟囔著:“不過是開個玩笑麽,不必當真罷?”又攤開雙掌聳了聳肩,無奈的說道:“那你們有甚麽好辦法能湊夠去煙州府的盤纏呢?腳力,幹糧,吃喝住行,都需要花銷。”


    “阿彌陀佛,小僧可以沿路化緣,討些盤纏,或許能撐到煙州府。”明覺小心翼翼的將掛珠收好,又將包裹緊緊的縛在身上長舒一口氣徐徐說道。沈墨魚卻不屑一顧的搖頭笑道:“你一人化緣得來的不過一人之食,如何能撐住四個人走上一百多裏地?再者,我們又豈能讓你一人承擔此事?”


    裴鏡年沉吟片刻,苦思冥想,忽然靈機一動,便說道:“我有一計,或許可行。”“速速講來。”沈墨魚來了興趣,便盤腿坐在一旁,傾聽裴鏡年的計劃。裴鏡年在懷中摸索了一陣,竟取出一塊腰牌,沈墨魚聞其何物,裴鏡年遂說道:“此乃官府公職人員出入各州府的憑證和借宿驛館的腰牌,我被革職之時為了將來著想,隻將官服交迴,留下了此物。而晏節一時疏忽,也沒能發現這腰牌被我帶出了城。”


    “有了這腰牌,豈不是能借宿在驛站之中?”沈墨魚聞言大喜,眼中閃爍著點點星光,心中更是歡喜異常,想的正是:“若是能借宿驛站,豈不是要少花費許多盤纏?”


    可裴鏡年似乎看穿了他的小心思,無情打斷道:“不可。驛站之中官府耳目眾多,我們隻可短暫停留,稍作休整,絕不可住宿。否則那晏節定會知道我們的行蹤下落。況且驛站之中還有供公人更換借用的馬匹,我們或可借此尋個腳力。”


    “這倒是省去了不少事,而且還把租車或是買馬的錢給省下了。”沈墨魚摸著光禿禿的下巴一臉嚴肅的說道,“隻是不知離這兒最近的驛館有多遠?”裴鏡年輕聲笑道:“我都打探好了,不過兩三裏地,等迴到官道上,就能看見驛館了。”


    沈墨魚點了點頭,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舒展了下疲憊的身軀,便說道:“事不宜遲,我們還是盡早動身罷。”明覺與裴鏡年也站起身來,稍作休整,就要出發,沈墨魚自告奮勇的說道:“我受點委屈,就由本公子來抱著這礙事的大小姐罷。”裴鏡年微微一笑,若不是昨晚白星淚兵行險招,隻怕是他們都要葬身在鯨鯊幫中了。


    可沈墨魚彎下腰去,就要用臂彎抱起白星淚之時,那一直緊閉的星眸竟突然睜開,死死的盯住沈墨魚帶著笑容的大臉,沈墨魚好心的問道:“小橘子你醒啦?”可白星淚見他湊的如此之近,隻當他是要圖謀不軌,貝齒緊咬,用額頭奮力向前一撞,正撞中沈墨魚的額頭,將他頂翻在地。


    沈墨魚不曾防備,被撞了個四腳朝天,氣唿唿的爬起身來揉著疼痛的前額指著白星淚便叫嚷道:“你這瘋女人,你做甚麽!”白星淚卻緊縮瓊鼻,將眉眼一斜,冷哼一聲問道:“這話該是我問你罷?你湊那麽近,你想幹甚麽?”


    “我那不是想抱著你上路麽?否則再任由你在這睡下去,不知哪天就成了野狗惡狼的口中之食。難不成你睡著了還能走?還是說我們大家都要在這兒,守著候著等著你大小姐醒來?真是好心沒好報!”見沈墨魚氣鼓鼓的模樣,白星淚也有些忍俊不禁,用餘光一掃,環抱雙臂便笑道:“笑話,你怎知本小姐睡著了就沒有警惕心?你當我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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