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雲在愛爾蘭住了幾個月,大多數時間落腳在科克一家二手唱片店做小工,一邊擦櫃台上的落灰,一邊扣著耳機聽《dyinginthesun》、《nevergrowold》。也在都柏林的小酒館裏做搬運工洗酒杯,簽證上有明確的打工時限,他賺的並不多,但能看到形形色色的人。


    打工間隙裏,他去莫赫懸崖寫生,用沒有專業訓練過的紙筆勾勒那些粗曠的線條,同記憶一起更深邃的印刻在腦海裏,似乎比單純的拍照更能存儲久遠。


    但有時候也拍照,比如他就拍過一張光影模糊失了焦的照片發給蔣易,告訴他,找一找,葉芝曾在這裏看到過小精靈!


    走過巨人之路的時候,鹿雲問蔣易的住址,詢問方不方便寄一張當地的明信片給他,蔣易欣然告知,隻是沒想到鹿雲是親自帶著明信片到訪的。


    至於為什麽會在離開歐洲前選擇重迴懷斯特,鹿雲手捧著一杯熱咖啡,倚靠在廚房爐灶旁,笑著說:“我在尼斯湖邊待了三天,也沒有看到水怪,走前想再去一次,不過又怕再一次失望,想找個人陪我一起分擔一半的失望,”他頓了頓,又很快解釋,“不過你不想去也沒關係,我從來不怕留有遺憾,給你送到了明信片就不虛此行了,等我聯係個旅行社,再跟你借住個一兩天就可以出發了,不會打擾你太久。”


    蔣易覺得想看水怪和想看小精靈一樣,很大程度上應該隻是一種天真爛漫的情懷,這種情懷終將會被某些人或某些事扼殺在成年後的某一天裏,不是水怪也可以是其它的隨便什麽,破滅消亡在成長的路上,帶著兵不血刃的殘忍和無奈。


    但他也沒什麽立場評價。


    聖誕節期間,懷村兒四處都在放假,大學裏的旅行社也已經關門歇業了,蔣易找同學輾轉幫著去愛丁堡的旅行社問了問,可惜得到的答複是,冬季蘇格蘭高地區域的天氣已經十分惡劣,不建議出行。除非自行租車前往。


    鹿雲沒有露出失望的表情,懶懶的伸了個懶腰,隻說:“餓了。”


    蔣易心裏升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暖意,抬手摸了摸他的頭,“你想吃中餐嗎?還是咱們自己在家做?冰箱裏還有半隻烤雞,你要是不嫌棄,我就用烤箱再烤一下,然後做個湯?速凍餃子你吃嗎?”


    他碎碎叨叨的說了半天,弄得像闊別多日的老友,其實兩人即使在微信上的聯係,你來我往的一共也沒超過十句。


    “聖誕節你都沒有什麽聚會要參加嗎?”鹿雲側著一點頭看他。


    “想有就會有,”蔣易頓住手,“可我不想有。”


    鹿雲目光露出些狡黠,那點自以為窺破了什麽的眼神終於使他看起來有了些原本的少年氣。


    他阻止了蔣易忙亂的動作,放下暖手的馬克杯,“上次來我吃過這裏的中餐館,其實還湊合。十一點開門,我請你吧,算是我借住在你這裏的房費。”


    蔣易順從的點了點頭,也同意了出去吃飯,對方還是小朋友呢,又是客人,想吃什麽當然值得被滿足,隻不過他暗戳戳的想,買單自然還是要自己來的。


    鹿雲前麵的劉海兒有些長了,擋著一半的眼睛,一出門就習慣性的往上吹口氣。


    蔣易給他指路,“我這裏離火車站很近,背靠著中心街,就是超市離著遠一些,還有藥店,都得往左邊那邊走,那邊有個橋洞,沒燈,晚了會有些黑,所以我一般從學校坐公交車迴來,基本每次都寧願多坐一站,繞遠路繞迴來。”


    鹿雲還沒上大學,隨口也問了問大學裏的課程情況。


    一直到坐進中餐館,蔣易才真正緩過勁兒來,選在靠窗邊的位置,看著鹿雲笑:“我居然在這兒和你一起吃飯,一起過聖誕節,真跟做夢似的。”


    鹿雲笑了笑,也許是真的開始有些熟了,口氣也隨便了些,“你們,是不是都特別乖?不怎麽愛交朋友,隻和自己熟悉的那一圈兒人一起玩?”


    “我們?”蔣易沒懂。


    可是沒等鹿雲解釋,他又點了點頭,“懂了,嗯,怎麽說呢,大概是吧,家裏都比較寶貝,限製也多,不過往好的方麵說,就是比較乖,不太會做太出格的事情吧。”


    “你沒做過什麽出格的事?”鹿雲不太信,故意探究的仔細往他臉上掃了兩圈,抿著嘴揶揄,“誰還沒做過什麽不能告訴別人的秘密的事情呢,你說你沒做過,我不信。”


    蔣易剛要說話,他立馬又抬手阻止,“別說,我可沒想探聽你的隱私。”


    蔣易停了一會兒,等服務員端過可樂走遠了,才放輕了聲音說:“你呢?像你這種會環遊世界的孩子,一定也有不少秘密吧。”


    鹿雲是真的餓了,低著頭開始吃東西,“秘密?有是有,不過秘密這種東西,一定是誰也不知道的時候才成立,說出來不僅不能再叫秘密了,而且,”他故弄玄虛的抬頭挑了挑眉,壓低了聲音說,“真相怎麽樣,沒人知道,每個字從出嘴那一刻開始就帶了主觀色彩,誰都不知道真假,既然都不知道真假了,何必還說呢?就自己保護好自己的秘密得了。”


    蔣易好歹比鹿雲大了好幾歲,隔著一整個大學本科的距離,可眼下倒叫對方給噎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原本準備好的一番話悶迴去,梗得難受,隻能端起可樂順順氣,無奈的說:“我看你環遊世界,增長的最大技能,就是這張嘴了吧!”


    鹿雲迎著他的目光,瞳孔攏著玻璃窗散射進來的光,“蔣易,”他輕聲叫了一聲,語調徐緩,“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有可能是假的?”


    蔣易被他看得心中一跳,背脊上的汗毛幾乎瞬間倒豎,第一反應居然是按照電影電視劇裏演的那樣,順著光去尋對方映在地上的影子,又探出手腕去掐住對方的臉頰肉,就著溫熱的觸感扯出老長,才恨恨的說:“我好歹比你大這麽多,你就耍我沒夠是吧?再這樣晚上迴去讓你睡浴缸裏,不給你被子!”


    鹿雲哈哈笑起來,終結了這個惡作劇。


    蔣易又順手揉了一把他的頭頂,掌心下毛發的觸感細軟順滑,像懶洋洋的貓。


    “外麵那輛車裏的人,好像一直在看我們。”鹿雲偏頭不經意的說。


    蔣易往外看,可惜街邊幹幹淨淨,沒車也沒人,“哪呢?”


    “開走了。”鹿雲隨意的說。


    懷村兒太小了,能活動的地點實在有限,蔣易還惦記著鹿雲奔著他來,雖然去不上尼斯湖了,但自己怎麽著也得盡些地主之誼,所以主動提起吃完飯要不要一起去看場電影。


    鹿雲搶先結了賬,蔣易也沒扭捏,直接買了電影票,又強塞給每人一大桶爆米花一杯可樂。


    電影是部好萊塢的科幻大片,無腦爽片,提前預定了正義終將戰勝邪惡的結局。


    街麵上沒什麽人,沒想到候場的時候人還挺多,大多數都是本地的年輕人。


    距離檢票還有十幾分鍾,蔣易無意識的已經快把可樂喝完了,加上吃飯時候的存儲,稍微有些過載。


    他倒手把可樂和爆米花都給了鹿雲,扯著他靠著牆邊站好,照顧小孩子似的囑咐了幾句,才快速的往走廊盡頭的洗手間跑去。


    洗手間位置很偏,空無一人,蔣易惦記著鹿雲,動作麻利,洗完手掏出紙巾正要擦,就聽見厚重的彈簧門被頂開了。


    他低著頭也沒看,扔了紙巾往門口走。


    先他一步,一隻胳膊擋在了門前。


    挑釁?


    蔣易心裏驟然湧上戒備,一秒鍾時間上演了一百種電影裏類似情景下的狗血劇情,一句exc......還沒說利索,眼神掃上去......忽然頓住了,連表情也斂住了。


    蔣易沒再動,那隻胳膊也橫在那裏沒有挪開。


    過了一會兒,也許幾十秒,也許幾分鍾,長短不大估得清楚,葛箏的聲音先繃不住從斜側方傳過來,“那是......誰?”


    他們離得很近,胸膛與胸膛之間不過一拳的距離,可誰也沒有碰誰,於是這種完全打破了合理社交距離的貌似親昵的十公分,分解開的每一毫米都像一根豎起的尖銳的刺,淩厲的亙在那裏,讓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蔣易心裏暗自有些發抖,覺得自己咬緊的兩腮都是麻的。


    他牙關輕顫,已經是極力的隱忍。


    可惜葛箏並不領他這份情,那隻手臂向上抬起來,一寸寸伸出手指,虛攥住了他肩頭的衣料,另一隻手像是想摸煙,動勢走到一半又停住,無力的垂下去,像是歎氣般喃喃著說:“你別鬧了。”


    蔣易簡直要被這輕描淡寫的三個字氣吐血!


    鬧?誰鬧?鬧什麽?


    還有比他這幾個月以來更憋屈的心境嗎?


    怎麽就成了他鬧?


    再說了,這個厚顏無恥的人又有什麽立場說出這三個字來?


    可氣完了又疼,混雜在一起就讓人隻想逃避。


    蔣易抬手推開葛箏那隻手,甩門走了出去。


    悠長的走廊,餘怒未消的心跳還很蓬勃,雙耳鼓噪,聽不清後方是否有追出來的腳步聲。


    可他也沒有迴頭。


    一直到重新匯入了人群,蔣易才舒出一口氣。


    他上前接過鹿雲辛苦捧著的爆米花,一起進了場。


    他迴來的有些晚了,找座位的時候要攀援過很多雙膝蓋。


    幕布已經暗下去了,鹿雲先擠進去坐好,還幫他按下了旁邊的椅子,將可樂放在扶手上。


    蔣易貓著腰坐好,覷著眼睛有些恍惚的看著眼前的畫麵,腦袋裏一片一片的空白。


    “你怎麽了?”等了幾分鍾,見他還是這個狀態,鹿雲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的胳膊,“你要是不想看,我們可以走。”


    “沒有,看。”蔣易深吸一口氣,雖然知道鹿雲未必看得清,還是勉強勾起了一點嘴角,“我就是......”


    他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隨著這時正貓腰蹭到自己前麵兩排位置的那個身影。


    葛箏!


    蔣易微張著嘴,難以置信的看著葛箏在座位上坐好,然後隔壁的女孩順理成章的將頭靠在了他的肩頭......


    zoe!


    接下裏電影演了什麽,蔣易一幀都沒往心裏去,男主角飛天遁地無所不能,也沒能在蔣易心裏留下一道劃痕。


    他有些自虐的盯著前方的兩個被座椅阻隔,隻能看見頭頂輪廓的暗影,指尖狠狠的掐著座椅上的橫紋布料。


    他自問,如果兩隊人馬隻是在電影院猝不及防的狹路相逢了,他絕不會是現在這樣的反應,他興許還會故作大方的向對方兩個人微笑頷首致意。


    然後他會安靜的看完電影,租輛車和鹿雲去高地等水怪,三天後迴來,一切照舊。


    可為什麽葛箏這個混蛋非要去廁所堵自己,為什麽要問他鹿雲是誰,為什麽要語氣曖昧含混的讓他不要鬧......


    他們明明什麽都沒有,一清二白。


    可葛箏這樣,硬生生把那點欲語還休的纏綿迷離塞給他,然後呢?繼續和女朋友看電影?


    蔣易真覺得自己要氣瘋了。


    電影裏劇烈碰撞的音效從四麵八方轟下來,讓他窒息。


    他焦躁的扯著自己的領口,控製不住的說:“鹿雲,你能不能多留幾天?”


    這話藏進了電影中的爆破裏,鹿雲沒聽清,湊過來一些問:“你說什麽?”


    “我說......”對方身體靠過來,帶著衣料的摩擦感,蔣易眼前一晃,看到前方葛箏靜止如雕像的腦袋被脖子帶動,似乎是隱隱的朝後方隱晦的瞥了一眼。


    “操!”蔣易猛的站起身,“我去個廁所。”


    一扇門隔絕出影廳的喧囂與走廊裏的空曠。


    蔣易有點溺水似的胸口發脹發疼,靠牆緩了一會兒,手指尖卻還是戰栗著發麻。


    他不止一次的想過,假使他早來半年,也來讀語言,讓葛箏從來沒有機會認識zoe會怎麽樣?


    如果沒有zoe,一切會不會完全不一樣。


    旁邊有家小超市,蔣易緩慢的挪進去買了包煙,站在電影院的門口吹了會兒冷風,清醒了一點。


    他扯下煙盒外層的透明包裝紙,在風裏鬆開手指,目光追隨著漫無目的的搖動。


    買煙更像是某種意象,能使他平靜下來的意象。


    因為當他抽出一根煙叼在嘴邊時,才狼狽的想起他根本沒有火兒。


    他用手在嘴邊攏了攏,覺得自己又開始像一個笑話了。


    “簇”的一聲,在他晃神的時候,有人無聲的靠近過來,纖長的五指並攏,掌心罩著一簇火光,抵在他的香煙尾端,自己嘴裏也半咬著一根煙,故而把出口的語調咬得含混不清,竟讓蔣易誤以為自己從那裏聽出了什麽糾纏悱惻的情意。


    “要火兒嗎?”


    蔣易也算熟能生巧,比剛剛在廁所裏反應迅速,腦袋先向一側避開,繼而吐掉香煙,朝著葛箏狠狠一推,轉身往影廳方向走。


    這迴能聽清了,葛箏在後麵追他。


    葛箏伸手扳他肩膀,又被推開,再出手就帶了力度。


    兩人一個奮力往前爭巴,一個不甘在後麵阻攔,偏偏都像帶著怒氣,誰都執拗的不肯開口,慢慢沉默的動作裏都帶上了推搡,力道也越來越真。


    蔣易的手都碰到了影廳的門把手,葛箏忽然從後麵鎖了他的喉,連拖帶拽的把他拖到了走廊的轉角處,半抵在牆上。


    蔣易唿吸受阻,反抗近乎本能,朝後麵不好發力,他曲起臂肘,不管不顧的從耳側往身後砸。


    葛箏偏頭躲過了第一下,第二下猝不及防叫他砸在了顴骨邊。


    蔣易趁著這個空檔掙脫出來,扭過身,又要抬腳踹。


    葛箏大概被逼急了,也不躲了,正麵迎上來,距離過近蔣易腿上反而不好發力,隻能又換迴拳頭,掄起來往對方臉上砸。


    葛箏擒住他的手腕,徹底壓上來,用自己的上半身牢牢壓著對方,眼裏也洇上了紅,額角帶著薄汗。


    蔣易徒勞的掙紮了幾番,彼此唿吸都帶了些喘,不偏不倚的噴在對方臉上,連帶著被憤怒逼得血氣上湧。


    葛箏歎息般的低聲說:“你到底要怎麽樣?”


    蔣易知道自己衝動了,可再不衝動他覺得自己就快要原地爆炸了!


    他上半身和手都被壓著,隻能下巴往前一探,一口尖銳的咬住了對方的下唇,帶著要咬出血的憤恨死死不撒口,喉嚨裏困獸般嘶鳴著,“我他媽不要火兒,我要你!葛箏你他媽的敢給嗎?”


    葛箏動作僵了僵,眼裏神色複雜,像是在嘲笑蔣易的衝動,將兩人這麽長時間以來那些幼稚而克製的虛與委蛇一掌拍散,頃刻間都成了拙劣的笑話。


    葛箏鬆了手腕,整個人掛了一層頹態,手臂有些無力的攀上蔣易的肩膀,卻把眼睛藏在了對方看不到的角度,“你知不知道,有些話說出來,就迴不去了。”


    蔣易鬆開了牙齒,嗤笑一聲,很想挖苦他幾句,想說難道不是你把我逼進這樣的境地嗎?若我萬劫不複了,你憑什麽又能全身而退?


    他的嘲諷已在嘴邊,眼睛卻越過葛箏的肩膀,看到了幾步外冷臉站著zoe。


    蔣易忽然就心虛了。


    他能對葛箏撒潑,多少還是有些依仗的有恃無恐。


    可對zoe......


    這一點都不好笑。


    zoe的目光帶著融雪,陰濕的冷。


    葛箏後知後覺的轉過頭,隨即木然的收迴手,退後一步和蔣易保持距離。


    三個人心思各異的站了一會兒,zoe轉頭便走,幾步之後,葛箏沉默的追了上去。


    蔣易呆站了好一會兒,才抬手往眼眶下麵抹了一把,幹的,他居然以為有淚。


    但鼻子卻是酸澀的,胸前悶痛,空得比之前每一次都厲害。


    他木雕般傻站著,等到電影中途,鹿雲不放心出來找他時,他才驚異的發現自己竟然又能笑了。


    “你......”鹿雲在旁邊欲言又止。


    我沒什麽。


    我很好。


    我隻是......


    “我隻是生了一場求而不得的病。”


    鹿雲咬了下嘴唇,有些尷尬,“也許我來的不是時候,可你知道,我畢竟隻是個過客,你既沒有必要向我講述你的隱私,我也沒有那個能力幫你解決什麽問題,隨便勸你幾句的話,估計也是空洞又敷衍的,你......你沒有能聊聊這個困惑的朋友嗎?”


    蔣易搖了搖頭,“我就是有些難過......這個醜陋的自己。”


    鹿雲沉吟了一會兒,“那我陪你散散步吧。”


    漫無目的的走。


    走過河沿,走過鐵軌,偶爾走過民居,能看到玻璃窗內暖色的燈光和裝點斑斕的聖誕樹。


    大雪埋了暗啞的樹枝,卻露出枝椏上豔紅的不知名的漿果,紅得像血。


    鹿雲起初是尷尬的,默默走在蔣易身側,兩人誰也不講話,鋪天蓋地的沉默。


    但後來他也不覺得尷尬了,反而覺得慶幸,尤其是暮夜迴到家,蔣易癱在沙發上,發起燒來的時候。


    鹿雲先去廚房開了罐蔬菜湯,倒進鍋裏,加了些水煮沸,翻麵條翻了半天沒找著。


    找不到沒辦法,隻能盛了碗熱湯先端給蔣易,他又去洗手間處理自己棉衣蹭髒了的一隻袖口,洗好了放在暖氣上烤著。


    等這事做完迴來,湯都半涼了,卻還是原封不動,蔣易眯著眼睛,眼下有些烏青,在陰影裏看不真切,似睡非睡。


    鹿雲不知道家裏有沒有藥箱,也不好意思亂翻,坐在蔣易旁邊又等了等,猶豫著伸手去他額頭試了試體溫——很熱。


    “家裏有感冒藥嗎?”鹿雲問。


    蔣易隔了一會兒才點頭,告訴他去哪裏找。


    鹿雲按圖索驥,什麽也沒著。


    蔣易猜,應該是被蒂芬帶走了,昏昏沉沉的搖搖頭,費力的說:“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鹿雲被說笑了,歎了口氣,“如果我沒來,也許你睡一覺就好了,可我在這兒,總不能眼看著你這麽熬著。”


    他等了一會兒,也沒再等來蔣易什麽迴話,心裏也不指望他了,自己起身往廚房,打算煮一碗薑汁可樂,給蔣易權宜之計的發發汗也好。


    不過冰箱裏沒有薑也沒有可樂。


    這個時間,又是過節,藥店和超市肯定早就關門了。


    鹿雲想著或許還能去印度人開的小店碰碰運氣,興許會有薑和可樂賣,就算沒有,買些麵條也好。


    他拽了沙發上蔣易的厚外套穿上,拉好拉鏈,扣上帽子,靠過去小聲囑咐:“我很快迴來,你要是好一些,最好還是喝點湯,補充點能量......”


    迷迷糊糊的,蔣易想說不用麻煩,可腦子裏稀裏糊塗的一團漿糊,隻聽見鹿雲關門的聲音,很快,就睡熟了。


    鹿雲走了。


    沒再迴來。


    第二天警察上門的時候,蔣易從昏睡中醒來,踉蹌著去開門,才知道前一晚鹿雲在昏暗無燈的橋洞下被背後一刀捅穿了脾髒。


    懷斯特的醫院無法做這種級別的手術,萬幸鹿雲的家庭背景深厚,輾轉疏通,調來了搜救的直升機,連夜將人送去了倫敦。


    目擊者隻有一個當時距離很遠的醉漢,模棱兩可的用手比量著那個行兇者的身高,一米三四的樣子,但也說不清來處和去向。


    警方認為,行兇者很大可能是個打算搶劫財物的未成年人。


    關上大門,蔣易渾身發冷,總覺得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zoe那雙陰冷的眼睛凝視著自己。


    他抖著手,反複確認自己反鎖了門,一轉頭看見了鹿雲那件搭在暖氣上的外套,心裏似乎有根弦,倏然繃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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