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亮一邊學開車,一邊掙車錢,平靜了兩天,忽然又升起一個原望,忙乎了起來。


    那天,牛亮學完車迴來,到了半路,天忽然黑了下來,烏雲滾滾,如洶湧的浪潮,一場大雷雨就要來臨。他飛快地騎著自行車,抄近路,想趕在大雨前迴到家。不過還是沒賽贏大雨,剛到胡同口,豆大的雨點便打了下來,瞬間又成了密集的雨繩。雖然這一段路牛亮隻用了一分多鍾,便騎到了家,全身還是被瓢潑的大雨澆了個透!他到屋裏脫去濕衣褲,換了條幹短褲,拿起一根毛巾,來到屋門口,一邊揩著身頭上的雨水,一邊看著空蕩蕩的院子裏那漫天的大雨。仿佛是天塌了似的,那雨下得如天河往下衝,院子裏早已是澤國一片,濺起的水泡,晃如浮了一層透明的蛋卵在水麵上,被雨點打破,同時又再生一個,無窮無盡似的保持著一種動態平衡。忽然一道亮閃劃破天空,接著又是一道驚雷在空中炸開,震得房屋都快散了架!


    看到這裏,牛亮心裏不禁一顫:“要是車子買迴來就這樣露擺放在院子裏,還得了?非淋壞不可!得建個停車棚才行!”


    陡然間升起這個願望,牛亮心裏又一下子變得千頭萬緒起來。建個怎樣的棚子?怎麽修?自己修還是請人修?自己修,自己會幹什麽?他一下字感到自己什麽都不會幹了似的!請人修,又到哪裏去找人?諸如此類,一時紛亂如雲。而這些都必須自己親自去一件一件地完成,沒有人可以代勞,母親不行,其他人更不行!自己已經長大了,獨立了!何況他從小就是個自立懂事的孩子!而今更是一切都長大了!光是長相,就是一個大漢的塊頭,幾乎沒有人會認為他是個剛出校門的中學生!然而,想起自己離開學校十多天來的經曆,他又感到自己是如此的不成熟,他幾乎用盡了自己的全部智慧和精力才走了過來!這十多天的社會見識幾乎比十年寒窗還要豐富深刻得多!他曾經懷有的自由生活之夢似乎已經破滅了,自由隻能存在於夢中!就拿掙車錢這件事來說吧,雖然他理性上已覺得沒什麽,是正義的;然而在情感上呢?跟一個幾乎可以做自己母親的女人做那些事,他的心裏實在充滿了別扭!然而他又不能表現出一點別扭,這要靠多大的毅力呀!不但如此,他還要表現出遠遠超乎一般的本領、耐力和熱情,才能贏得賞識!而這一切,才是剛剛開始!後麵還有多少艱難困苦呢?隻有天知道!但是開弓沒有迴頭的箭,既然已經堅定地走出了這一步,也就隻有硬著頭皮走下去了!


    麵對瘋狂的暴雨,他驚起一陣滾滾的思潮。隨著夏雨的迅速結束,也漸漸平靜下來。大雨剛停,他便穿上衣服,騎著自行車,到外麵考察其他人的車棚去了。福緣門社區有一些開出租車的,他一一去探視了個遍:有些有車棚,有些也無車棚。有車棚的,最好的是敞房,其次是四根棍子撐起一塊大扳子或篷布,最下是在屋簷下半遮半露,牛亮看得一一搖頭。對於那些無車棚的,他連想都不去想了,轉身就走。福緣門沒有可以參照的。他又騎車到周圍轉去,結果都差不多。他不免有點失望。沒精打采地從頤和園路往迴騎,路過bj大學西門,看見一輛桑塔納轎車從那宮殿似的門樓裏緩緩鑽出來,他的心裏突然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似乎從那車身上散發出了一種無限尊崇與聖潔的光輝,照得心魂驚顫!他頓時靈思泉湧,臉上一陣驚喜,雙腳一蹬自行車,快速地向前駛去。迴到家裏,拿出紙和筆,很快就畫出了車棚的初稿圖:為一座仿古亭。然後拿著圖,在院子裏觀看了一會兒,又發覺似乎與自家的環境不太協調,仿佛有鶴立雞群的感覺。一時躊躇不決,將圖折好,揣進了懷裏。


    晚上,在李凝香處,閑談的時候,牛亮摸出圖,微笑地對李凝香說:“我為自己的出租車設計了個停車的地方,你幫我看看好不好?”


    李凝香接過圖一看,吃驚地說:“喲!設計得這麽貴族!我們的車庫也沒你這麽高級——你可真會想!”


    牛亮:“可是我又覺得它與我家那普通四合院有點不太協調,有一種鶴立雞群之感!”


    李凝香笑了:“你想和你家那普通四合院協調?——這不是讓鳳凰變成雞嗎!鶴立雞群有什麽不好?新衣服能和舊衣服協調嗎?要協調就永遠別想穿新衣服!鶴立雞群也是一種美,並不是一切都要講究協調!”


    牛亮茅舍頓開:“你說得太好了!——那就這麽定了!”


    停了一會兒,牛亮又問:“要修建這亭子,得找哪些人呢?”


    李凝香想了想,說:“一般的人都不修這種亭子,一般的建築公司也不修這種亭子,最好得找古建築隊。”


    “古建築隊?”牛亮驚奇地,“這些單位哪去找啊?”


    李凝香:“名勝古跡,公園園林處都可能碰見,不過人家會不會給你幹啦?你就這麽一個小亭子!——不過找他們私人,或許能行。”


    牛亮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圓明園散步時碰到的一隻修古建築的,肯定是古建隊,於是高興地說:“那我就去試試!”


    第二天牛亮去燕山汽訓學車時順便量了車的長寬尺寸,迴來按規格畫出了設計圖,然後向圓明園走去。進了圓明園廢墟,沿著鄉土路走了一段,看見一條岔道,主要是新鮮的車轍,在綠色的灌木叢中十分顯眼。牛亮轉彎進了岔道。車轍岔道在叢林中繞行,不多時,眼前展現出一片開闊地,地勢低窪,有一百多畝大小,草木皆無,盡是沙土,沙土中含著大量貝殼,似乎是一處幹涸的古湖泊。不錯,這正是當年皇家園林中的一個湖泊遺址。此時這裏正是一個建築工地,到處是車轍和重修的湖堤,工地上散布著幾處施工點。牛亮環望了一陣四周,然後來到一處工點。


    這裏曾經似乎是一個遊船碼頭,湖岸呈階梯狀,玉石砌就,臨水的條石被水浸泡過的部分,那水鏽色依然清晰可見。湖岸旁邊似乎有一個亭子,一古建小分隊已把它恢複了一半,亭子的基座和柱子已立了起來,上麵的頂那是可以想像出來的。有四個人正悠然地幹著活。牛亮像一位遊客似的東看西看了一會兒,想著攀談上去的方法,最後來到一位三十歲左右相貌儒雅似乎是領頭的年輕人旁邊,微笑地問:“這裏原來就有一座亭,還是你們新建的?”


    那年輕人似乎感到受了一種侮辱,馬上抬起頭申辯似地說:“我們是文物古建築隊,怎麽能夠隨便新建?這裏原來就有一座亭,我們這是在恢複!”


    “噢,原來是這樣!”牛亮停了停,又懷疑地問,“你們真能恢複得一模一樣?”


    年輕人充滿自信地說:“當然!就是當年的一個花紋,一個題字,我們都能把它恢複過來!”


    “你們文物古建隊真是不一般啦!”牛亮讚歎地說,停了停又問,“那你們的工資一定很高吧?”


    提到工資,那年輕人的臉變得晦暗起來,沒好氣地說:“那些造導彈的還沒有賣烤紅薯的收入多呢,我們的工資能高到哪裏去!”


    “是啊!現在的分配體製確實有點不公!”牛亮同歎說,停了停不禁問,“你們想不想掙外快?”


    “外快?”年輕人心裏一驚,抬頭看著牛亮,“你的意思是——”


    牛亮微笑說:“我想建一座亭子。”


    年輕人一下子高興地說:“行啊!”


    牛亮也高興起來:“請問你貴姓?”


    年輕人有點激動地:“免貴姓古,我叫古軒。”


    牛亮讚歎地:“真是名如其人!充滿了儒雅!”


    古軒苦笑說:“還儒雅呢?都快窮酸死了!”


    牛亮隨即掏出圖紙,展開在古軒麵前,說:“我這個亭子就比你們這個簡單多了!是一座仿古亭,停車用的。你看還有什麽需要修改的?”


    古軒看了看說:“設計得不錯!——你不為亭子取個名?題副楹聯什麽的?”


    “取個名?題副楹聯?”牛亮驚喜地,“你這個建議不錯!迴去我再好好為它取個名,題副楹聯!——這些你們都能完美地把它複製上去嗎?”


    古軒笑著說:“那是小事一樁!”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豪桑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鄧順天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鄧順天成並收藏豪桑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