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亮媽正在櫥房裏切菜,牛亮忽然走了進來:“媽,有什麽要我幫忙的嗎?”


    牛亮媽看著牛亮:“學車的地方找到沒有?那燕山汽車培訓怎麽樣?”


    牛亮難過地:“還沒有找到,那燕山汽訓也是個歪貨!”


    牛亮媽一邊把切好的菜裝進盤子裏,一邊安慰說:“別慌!慢慢來!bj這麽大,還怕找不到個真的麽?”


    牛亮看著母親那樣子,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隨即興高彩烈地說:“媽!騙你的啦!那燕山汽訓還真不錯!我已初步學會開車了!”


    牛亮媽白了一眼牛亮:“吹牛!剛出校門就跟媽沒有一句真話了?”


    牛亮俏皮地發誓道:“騙你是小狗!”


    牛亮媽依然不相信地:“哪有這麽快?……你出去找地方就得好半天,今天最多把名報了就不錯了!”


    牛亮:“你還在以老皇曆看天日啦!現在的時代真可說是一日千裏!那燕山汽訓全是現代的全新教學模式!加上你兒子的腦瓜又靈……”


    牛亮媽終於高興地轉過身,一邊打開灶上的火,一邊說:“別臭美自己了!”


    牛亮高興地轉身出了櫥房。迴到自己臥室,打開台燈,坐到書桌前翻看著那本培訓日誌。想著今天發生的一切,嘴角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但不一會兒,嘴角的微笑忽然不見了,臉上呈現出一種凝重的表情,耳邊迴響起了對母親撒的謊:


    “我有一個同學的父親是大老板,他準備借錢給我。”


    牛亮從座位上站起來,在屋子裏來迴踱著,最後又仰躺到床上,望著天花板,嘴裏輕輕地念道:“這買車的錢到哪兒去找呢?”


    這一夜,牛亮又陷入了煩躁不安的境地。他感到學開車已經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了,眼下的頭等大事是必需籌到買車的錢。對他來說,沒有車,學會了這駕駛技術又有什麽用呢?他放棄高考就是為了能夠馬上開始他的事業,在出租車行業掀起一股新潮!如果學會駕駛後再去靠慢慢打工掙這筆對自己而言猶如天文數字的車錢,那一切都失去了意義!他又一次想到了對母親撒的謊,不禁苦笑了一下:這筆龐大的車錢真的還必需去借,這是唯一的快捷方式了。他首先想到了去銀行貸款。雖然平時就聽到不少傳言:現在到銀行貸款很難,他還是必需去試一試。明天就暫時不去駕校了,先去銀行看一看。對,明天就去!


    第二天,牛亮便為貸款的事去問訊了一家又一家銀行。每一家都是僥幸而進——希望這一家的貸款條件能夠鬆一點,能夠使自己夢想成真;結果總是絕望而出——無一不是冰霜一樣冷酷的門檻,不能通融,不能走展,即使以太陽的全部熱量也不能融化其一點點!


    牛亮推著自行車沒精打彩地走在大街上,臉上的陰雲仿佛要遮滿整個天空,雙腿沉得就像灌滿了鉛!絕路!到處都是絕路!這車錢咋辦呢?牛亮心裏一陣煩燥,忽然抬頭發現旁邊一電杆上新貼著一張小卡片。遂走上前去觀看。小卡片上寫著:


    某豪華夜總會


    急聘


    公關先生,公關小姐數名。要求:男身高1.8米以上,長相俊美;女1.65米以上,姿色出眾。日收入上萬。


    聯係電話:1360680119010


    牛亮看著,看著,感到臉上一陣發燒。這夜總會公關先生小姐的內幕,他早有所耳聞。還沒看完,牛亮就推著車走了,但腦子裏卻不斷地迴響著“日收入上萬”的聲音,不禁心想:“要是去幹一個月,這買車子的錢也就差不多了。可是……”


    牛亮心煩意亂,陡地騎上自行車,向前奔馳而去。他不能想象自己竟要不顧廉恥地去幹那種事!在他從小所受的教育中,那些都是人類最無恥的事情!他從小到大品學兼優,雖然現在放棄高考來當的哥,但絕不能墮落到那種地步!


    牛亮一陣猛騎,不知過了多久,忽抬頭發現已到了家門口的小巷。他感到自己還不能迴去,於是調轉車頭向圓明園廢墟駛去。


    圓明園,這座昔日的皇家園林,薈萃了東西藝術瑰寶的巨苑,一百多年前被掠奪的戰火焚毀之後,除了西洋館被修整了一下,辟為遺址公園外,其它大部分依然廢棄在那裏,荒草野樹,天風任自高,早已將那些殘壁斷瓦遮了個嚴實,其間穿插著幾條鄉土路。走入其間,身在東方古都的感覺頓消,仿佛到了一個偏僻的鄉野!牛亮家所在的福緣門小區就處在這“鄉野”的邊上,實際上就曾是在這廢墟上發展起來的幾個小村莊之一。小時候,牛亮就不時和劉昆幾個小夥伴到那“鄉野”去玩,捉蟋蟀、蝴蝶;摘野花、野果,特別是那一片“野核桃林”——不知道是誰種的,也無人看管,更是成了大家的最愛。每當核桃成熟的季節,人人都爬上樹去摘呀,打呀,吃呀,每個人吃飽了肚子不說,還各各摘上滿滿一大包,把一雙手弄黑得兩個月也洗不淨!


    對於這座圓明園遺址,給牛亮印象最深的還是那西洋館。每當看見那些藝術的殘石,他都有一種心痛的感覺,似乎深入了骨髓,永遠也好不了。六歲的時候,他就曾為此寫了一首小詩叫《題圓明園遺址》,老氣橫秋,被大人們稱為“神童”。茲錄如下,以饗讀者:


    題圓明園遺址


    野蠻掠奪的戰火,


    將所有的瓊樓玉闕,


    都化為了灰燼。


    唯剩下這些藝術的殘石,


    像不死的精靈,


    撞擊著人們的眼睛,


    讓人去遙想


    那曆史的妖嬈


    痛徹心魂!


    如今兒時的記憶已稀,牛亮隻想到那僻靜的林子裏去調整一下煩憂。他騎著自行車緩緩地駛進了林間的小路。各種雜草灌木仿佛趁著這自由的野地極盡潛能地生長,蓬蓬勃勃,密密麻麻,長得遮住了人的視線,在初夏的日光下閃著各種青翠的光澤,直逼人的慧眼!那些喬木更是高高在上撐開自己巨大的羽翼想壟斷生命的光能,隻在風伯的幹預下才抖抖簌簌漏下幾縷斑駁的光亮給下界。林子裏清幽異常,許久不見一個行人。牛亮騎了一會兒,來到一塊較開闊的空地,下了車,正想找一塊較大點的磚塊石頭墊坐,忽然看見一棵大樹腳坐著一個人,手裏拿著一本什麽書在看,而其前麵好像擺著一個地攤,在賣什麽東西似的。牛亮感到心裏一陣驚奇,忍不住走了過去,想看個明白。


    來到那人跟前,果然是個賣東西的。不過他賣的東西非常奇特:一塊兩尺多長、一尺多寬的灰棕色布毯上,放著兩本書。一本黃棕色銅版紙封皮,較厚;一本為一般的白紙封皮,較薄。兩本書是同一書名,皆為《開放季節》,但細微處又不一樣。書攤的後麵立著一張和書同樣大小的廣告紙,上書:


    作者售書


    天下第一奇書


    橫掃人類一萬年文明史


    (詩)


    在廣告紙的下方正中,用鋼筆寫了一首小詩,茲放大如下:


    奇書十年成,


    一看驚心膽。


    賣與識貨人,


    玩味共忘年。


    牛亮大致掃視了一遍,那人還在看著手中的書,仿佛沒有發現有人來了似的。牛亮終於忍不住問:“你怎麽到這樣一個偏僻的地方來賣你的書呢?”


    那人終於抬起頭,看著牛亮微笑說:“我這是仿薑尚之法,有緣之人自會上鉤。”


    牛亮樂了:“我是有緣人嗎?”


    售書人:“有緣無緣,我隻是擺出魚餌,關鍵在你的心!”


    牛亮:“你這是本什麽書啊?”


    售書人:“這白皮的是樣稿,你可以看一下。厚的是正書,不可翻閱,以免弄髒了,因為隻有這一本。”


    牛亮拿起白皮的樣稿看了起來。看到書名下寫的“鄧順天成著”幾個字時,不禁問:“你叫鄧順天成?”


    售書人:“這是我的筆名。”


    牛亮又繼續往下看去,接著是幾句題記,寫著:


    清者閱之以為聖


    濁者見之以為淫


    濁者省之亦成聖


    又下是一句獻辭,寫著:


    獻給真理,獻給未來,獻給自由人類的先驅們。


    牛亮隱隱地感到這書的思想可能有點激進。翻到第二頁,第一句話是表明書性質的廣告語,寫著:“人類第一部人體藝術與性哲學長篇小說”,以下是小說的內容簡介和樣章。牛亮粗略地瀏覽了一下,果然如自己的預見,不過小說的文筆確實不錯,主題和內容也比較新奇,值得一看。於是問道:“你這書多少錢一本?”


    售書人沒有說話,隻伸出一根食指。牛亮猜測說:“十元。”


    售書人搖了搖頭。牛亮故意地:“一元。”


    售書人笑了,終於開口說:“一百元。”


    牛亮:“這麽貴?”


    售書人:“這不是書,這是書稿,成本就很高。”


    牛亮:“你怎麽不拿到出版社去出版?”


    售書人停了一會兒,才說:“這是一部時代的禁書,就像哥白尼的日心說之於中世紀的歐洲,哪個出版社敢出?我隻不過賣一點給識貨的人私家收藏,換口飯吃而已!”


    牛亮這才仔細打量起售書人:三十多歲光景,戴著副眼鏡,頭發近中分,已長及蓋耳,蓄著短胡子,麵相初看其貌不揚偏醜,細看眉宇間藏著一絲俊美。綜觀一半儒雅,一半草莽像。剛才看的那本書已經被他合上了,現出書名是《巨人傳》,大概是歐洲文藝複興時期的作品。爾後牛亮感歎說:“真是天子腳下,京畿重地,到處都藏龍臥虎啊!”


    售書人喉嚨有點發澀:“什麽龍虎啊!——我現在除了幾本書稿,還不如一個要飯的!”


    “英雄落難,可是我自己還沒有工作——”牛亮猶豫了一會兒,又說:“好吧,給你五十,怎麽樣?”


    售書人淡淡地笑了,說:“行啊!看你是一個識貨而有膽識的人,就成本價賣給你算了!”


    牛亮拿起正書,翻看了一下,收藏好,騎上自行車,迅速向家裏趕去。牛亮連夜一口氣將書看完,在這一過程中,他的思想也發生了巨變。先前他認為的那些無恥的事情,現在已變得不怎麽醜惡了,相反還帶上了一種正義的色彩。他將手中的書放到床頭櫃上,仰靠著床背,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究竟幹不幹呢?……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找銀行貸款是絕對沒有希望的,沒有擔保,沒有抵押,特別是不能讓母親知道這錢還沒有著落……更不能放棄開出租車,退迴去上學;同時幹這事也沒有什麽不好的……”


    他又想起了小說主人公之一魏來在演講中說的一句話:“凡是符合自願、自主、平等和互利原則而沒有損害周圍他人利益的人類一切交換活動都是理性合法的,都是道德至善的!”


    他倏地從床上起來,坐到書桌前,拿出筆記本,將這句話工工正正地記在了上麵。他決心把它作為自己今後行為處事的總準則。他似乎已經脫胎換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重新審視了這個世界,感到目前的社會雖然較過去有了很大的進步,但是依然存在著許多非人道的教條,妨礙了人們通向自由的路。他再也不能為這些觀念所左右,而失去對幸福生活的追求。他必需在腦子裏重建關於這個世界的價值標準,以更加開放的心態去開發幸福的潛能。智者都不能苟且從事,他的生活行為必需充滿正義,隻有這樣才能獲得一種充實而崇高的幸福體驗。


    當牛亮的心路曆程完成了這樣一種轉變的時候,他不禁將那位售書人當成了真理的先知。不久以後的一天他不禁又走到了那塊林中的空地,企圖再遇見他,好好交談一番,不料卻是人去地空,杳無蹤影。此後他再也沒有遇見過那位神秘的售書人。


    牛亮拿定主意,熄了燈,躺到床上,可是卻還沒有睡意。隔了一會兒,翻了個身,又不禁想:


    “聽說這方麵的人不僅要長相俊美,還要練就一些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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