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守初的手指輕輕地敲著椅子的扶手。


    “沈渭為人圓滑老道,一個心眼能掰成好幾瓣用,沈小姐這性子的確不像是在他身邊長出來的。”


    聽出了祖父對沈渭些許的不讚賞,裴含章不由得抿了抿嘴唇,有些緊張地看著他。


    看著小孫子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裴守初的臉上不禁漾起笑意。


    “也罷,你先生教出來的人,阿翁信得過,既然你喜歡,那阿翁也沒什麽意見,改日阿翁就請人上門說媒去。”


    裴含章登時喜笑顏開,“多謝阿翁!”


    淳於靖在這件事上雷厲風行,有他牽線搭橋,不出一個月,裴沈兩家便敲定了二人的婚事。


    沈渭對此樂見其成。


    裴家可是先太後的母族,如今人丁雖然單薄了些,但裴珩和裴含章兄弟二人皆不可小覷。


    裴珩正當壯年,手握重兵鎮守一方,裴含章如今又在禦前當值,自然也不會差到哪去。


    於是,這件事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下來。


    兩家商議後,打算讓裴含章與沈殊玉在明年開春成親,到時,春暖花開萬物複蘇,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可惜,幾家歡喜幾家愁。


    宮內,趙明瑛的死宛如一塊石頭被投進湖裏,先是激起了巨大的水花與圈圈漣漪,而後隨著時間的推移,水花與漣漪皆是漸漸消弭。


    朝中不少人極力想將這件事的矛頭指向楚王,奈何現有的證據與楚王扯不上半點關係,反倒被楚王一黨抓住機會指責他們汙蔑皇子,擾亂朝綱。


    也有人曾提出,想要解剖五皇子的屍體來查清死因,但立刻便有朝臣提出反對意見。


    皇子乃千金之軀,即便死了身體也不應被隨意毀壞,況且五皇子是在被蛇咬傷後中毒身亡,這件事再明白不過了,有什麽可查驗的?


    吵了幾天後,最終當夜給五皇子診治的兩名太醫被定為死罪,太醫院院令治下不嚴降一級並罰俸三年,當夜看守五皇子營帳的守衛全部被發配充軍……


    至此,這件事才算告一段落。


    不過,宮裏的緊張氣氛絲毫沒有因此得以緩和。


    皇帝的病始終不見起色,他的生命力像是被永遠地留在了西山的那個傍晚,整個人迅速消瘦下去,形容枯槁。


    這一日,裴守初正坐在廊下的長椅上看書,管家忽然從前院匆匆來報,說陛下派人來宣他覲見。


    裴守初趕忙放下書,匆匆換了身衣裳後便上了內侍趕的馬車。


    馬車在路上走了一會兒,裴守初偶一掀簾子,卻發現馬車行駛的並不是通往皇宮的路。


    “公公,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大人無須擔心,陛下此刻正在梅園等您。”


    雖不知皇帝打得是什麽算盤,但裴守初還是默默放下了簾子在車裏坐好。


    大約又過了一刻鍾,馬車終於停在了梅園的門前。


    梅園附近已有羽林衛把守,裴守初一下車立刻便有人把他引入園中。


    走到園內的一處湖邊,裴守初終於看到了因病而久未在朝堂露麵的皇帝。


    “臣參見陛下。”


    裴守初剛要行禮就被皇帝扶住,“這裏就咱們君臣二人,無需多禮。”


    “是。”


    裴守初起身後,順勢打量了皇帝片刻。


    大約是因為近來的國事都交給了楚王和六部,皇帝並沒有多操勞,臉色紅潤了幾分,雖然仍能看出病容,但精神比從前好了許多。


    “陛下可大好了?”裴含章關切地問道。


    “好了一些,不過朕年紀也不小了,用再好的藥也恢複不到從前了。”


    皇帝前陣子的生活過得渾渾噩噩,接連的喪子之痛加上早年留下的舊傷複發,讓他一下子去了半條命。


    病情稍微緩和後,他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自己真的老了,甚至也許是時日無多了。


    “不知陛下今日宣臣來是為何事?”


    皇帝揮揮手讓侍衛和吳正豐等人都退下,等人走遠了方才緩緩開口。


    “關於太子的人選,裴卿有什麽想法?”


    原來是為這件事,裴守初斟酌著開口。


    “太子的人選既是陛下的家事也是國事,總要陛下先有中意的人選,然後朝臣才好評判他是否合適。”


    這是把事情又推迴了皇帝麵前。


    不過這件事關係重大,他敢不輕易開口也在意料之中,皇帝並未因此惱怒。


    “裴卿,朕恐怕沒那麽多時間聽你賣關子了,你是三朝元老,就直說你的想法吧。”


    裴守初頓了頓,低聲說道:“除了楚王,陛下還有更好的人選嗎?”


    一句話,道盡了皇帝的萬般無奈。


    皇帝也聽明白了裴守初話裏的意思,他歎了口氣。


    “明昭去世後,朕本就有意把太子之位交給明宣,可奈何他自己不爭氣,老五漸漸嶄露頭角後,我便希望他能有些危機感,行事再穩重些,可他竟然,竟然殘害手足,這讓朕,讓朕……”


    話還沒說完,皇帝便止不住地咳嗽起來,裴守初震驚之餘趕忙為他順氣。


    “陛下,你剛剛的話是什麽意思,難道說五皇子的死真的同楚王有關?”


    皇帝好不容易順過氣來,一聽這話眼圈都紅了。


    不遠處的吳正豐聽到皇帝的咳嗽聲,趕忙掏出帕子上前遞給皇帝。


    皇帝擦了擦嘴角後,這才發現站在身旁的人是吳正豐,他微微皺起了眉頭。


    吳正豐討好地解釋道:“陛下這幾日還沒好,奴才不敢走太遠,但離得也不近,就在那邊樹下。”


    他指了指皇帝背後遠處的一棵大柳樹,意思是自己站的遠,聽不到他們說話。


    皇帝擺擺手,“你退下吧,不用在這兒伺候。”


    吳正豐無法,隻好笑著應下後走出了皇帝和裴守初的視線。


    等他走遠後,皇帝這才繼續說道:“他自以為他手眼通天,可朕的暗衛也不是吃素的。”


    說到這兒,皇帝無奈地歎了口氣。


    “可這種事就算查出來了又能如何?難道要他給他弟弟償命嗎?皇後一共就給朕留下這兩個兒子,如今已經沒了一個,難道還要朕再親手處置另一個嗎?將來等朕到了地下,有何臉麵去見皇後啊?”


    皇帝既是君,也是父,但說到底,他也不過是個凡人。


    是人,就自然有人的無奈與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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