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正濃,天朗氣清。


    落葉晃晃悠悠地從枝頭飄落,拂玉山莊的小童們主動自覺地清掃著院中的枯枝殘葉。


    雖然沒有了春夏的生機勃勃,但秋日的拂玉山莊自有一番沉靜如水的意味。


    淳於靖迴到山莊時恰好是在一個傍晚。


    太陽西斜,丹霞滿天,門口站了兩個小童,分別是妙清和慧清。


    妙清正拿著把掃帚在掃地,慧清則盯著大門外的一棵梨樹流口水。


    “別看了,這棵樹的梨不好吃,酸得很,要是好吃的話早就被三公子摘光了,哪還輪得到你。”


    妙清一邊說,一邊把地上的枝葉掃到一堆。


    慧清遺憾地撇了撇嘴,他眼尖,目光不經意間往遠處一掃,頓時嚇了一跳。


    “先生!”


    “先生的牙也不是鐵做的,他要吃的話,他的牙也得倒……”掃地的妙清繼續嘮叨。


    “先生你迴來啦!”


    慧清欣喜地跑出去迎接淳於靖,妙清一抬頭看到真是淳於靖迴來了,也是大喜,丟下掃帚跟著跑了過去。


    “先生可算迴來了,幾位公子小姐都念叨你好幾天了!”


    兩個人七嘴八舌說了一陣兒,便陪著淳於靖一路走進山莊。


    韶光院裏,孟庭芝坐在屋內對著棋盤發呆。


    他手中握著一顆棋子,翻來覆去地在掌心摩挲。


    原想靜下心來與自己對弈一番,但開局不久,他的思緒便不知飛到了什麽地方。


    “啪嗒”一聲,手中的棋子被孟庭芝興致索然地扔迴了棋簍裏。


    他歎了口氣,不經意地一抬頭,目光掃過掛在屋中一角的玉兔抱月花燈。


    孟庭芝抬手按了按額角,隻覺得頭更疼了。


    從山下迴來後,孟庭芝整日失魂落魄,讀書下棋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出賣朋友的滋味並不好受,他自問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之人,迫不得已做出這種選擇,令他不僅在陸明珠麵前抬不起頭來,也讓他恥於麵對周圍所有的人。


    就在他寢食難安的時候,獨孤霖像一隻小燕子一般,嘰嘰喳喳地帶著滿身的暖意從深秋的日光中飛到他身邊來,然後羞答答地把一盞花燈送給了他。


    孟庭芝不是個傻子,獨孤霖來過兩次後,他便讀懂了少女看向自己時眼神中的眷戀與愛慕。


    可惜,他的人生疲於奔命,實在無暇在這些小情小愛中花費心思。


    可這一次不同,當獨孤霖將那盞寄托著自己情意的花燈雙手奉到他麵前時,孟庭芝像是瞬間被耀眼的日光籠罩,再也無處躲藏。


    那天晚上,麵對獨孤霖眼波中讓人無法抗拒的情意,孟庭芝心旌搖曳。


    他看著那盞花燈中隨著夜風跳動的燭火,方才明白,原來心動是這種滋味。


    最終,他用盡了一生中所有的勇氣和決心,才委婉地拒絕了獨孤霖的告白。


    “獨孤小姐,你我身份地位並不相稱,我算不上是小姐的良配。”


    他的迴答讓獨孤霖眼中聚起的星光瞬間黯淡。


    孟庭芝看著她失落的模樣心跳一滯,自覺像是做了什麽罪大惡極的事情一般。


    他喉嚨一哽,最終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獨孤霖沉默了片刻,既沒有同他大吵大鬧,也沒有哭哭啼啼。


    她隻是微微咬了下唇,紅著眼圈,鼓足勇氣再次把手裏的花燈遞了過去。


    “庭芝哥哥,我並不覺得我們的身份差得有多遠,而且就算真的如此,我也不在乎,這不是我一時衝動的決定,我真的想了很久……”


    “所以,你能不能也再想一想,等下一次見麵時,再給我答案。”


    獨孤霖從小到大沒這麽對人低聲下氣過,就算是到了宮裏那種要學會看人眼色的地方,她也不需要做小伏低……


    但即便如此,如果是為了孟庭芝,她願意賭上尊嚴與感情。


    孟庭芝最終還是接過了她遞來的花燈,並承諾會慎重考慮後給她一個答複。


    獨孤霖沒有什麽不好,人雖有些嬌氣但還算聽話,有些脾氣也無傷大雅。


    隻可惜,她的姐姐獨孤雯至今沒能登上皇後的寶座,獨孤家門第雖高,但衛國公年紀大了手中並無實權,能給他這個未來的孫女婿所鋪的路著實有限。


    更重要的是,皇位之爭勢同水火,選擇獨孤家就意味著站在了五皇子趙明瑛這一邊,那麽,自己將來必定是趙明宣的眼中釘肉中刺。


    更何況,趙明宣會放任自己朝秦暮楚嗎?


    按照趙明宣的性子,自己先投誠再背叛,將來恐怕會死無葬身之地。


    孟庭芝歪在椅子中,一隻手按壓著太陽穴,紓解連日來因多思與睡眠不足帶來的疲憊。


    “庭芝,你在做什麽呢?”


    拂玉山莊的弟子彼此都相熟,大家把互相串門當成一種習慣,因此,沈殊玉在韶光院大門外看到坐在屋中發呆的孟庭芝時,便徑直走了進來。


    沈殊玉清脆的聲音在院子中甫一響起,孟庭芝就被嚇了一跳。


    他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一般,在椅子上猛地坐直了身體,起身後匆忙低頭整理衣裳,掩飾著神色的慌亂。


    “阿殊,你怎麽來了?”


    “先生迴來了,我剛剛恰好在先生那裏聽他點評我的文章,完事以後先生說有事要找你,我就順便過來傳個信。”


    孟庭芝點點頭,“多謝,那我換身衣裳就過去。”


    “嗯,那我就先走了。”


    一問一答後,沈殊玉便打算先行離開。


    轉身出門之際,她的目光忽然瞥見了牆角掛著的一盞精致的花燈,那燈眼熟得很,她隻看了一眼便認了起來。


    沈殊玉垂眸思索了片刻,離開時眉梢便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算了,無需多問,順其自然吧。


    淳於靖的書房布置得清幽雅致,孟庭芝進來時,他剛研了墨正執筆作畫,聽到孟庭芝的腳步聲方才停筆。


    “庭芝來了。”


    孟庭芝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禮,“先生。”


    “坐吧。”


    淳於靖招唿他坐下後,便開門見山說明了自己的意思。


    “陛下前幾日召我進宮,閑聊時提到雲州附近有人犯上作亂,陛下已封雲州刺史裴珩為雲州節度使,還想從京中年輕一輩中選幾個人到雲州參與平叛,好曆練曆練。”


    “這是個鍛煉的好機會,我思來想去覺得你可以去試試,你若也有此意,先生我可以出麵向陛下舉薦你。”


    聽完淳於靖的一席話,孟庭芝先是露出驚訝之色,繼而逐漸冷靜下來。


    裴珩在雲州經營多年,此前也曾參與剿匪、平叛,有許多行軍打仗的經驗,再加上皇帝派去的人他必定不會怠慢,此行可稱得上是個曆練與積累軍功的好機會。


    但這一去,自己不知何時才能再迴京?


    如今自己才剛剛摸到權力的一角,要他就此放手,孟庭芝心中有些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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