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下農曆八月,我們出了陝西,進入寧夏。

    我設計了一條寧夏黃金旅遊路線,耗時三月。

    經六盤山(中秋賞月)——隆德縣(兵家要地)——西吉縣(開齋節)——海原縣——中寧縣——興慶府(今銀川)。

    在走走停停,玩玩歇歇的過程中,兩個月過去了。

    通過這兩月以來深入的接觸,許孜然在我心中已由一個才華橫溢的書生變成了一個全能人才,他懂得東西真多。

    此前路過海寧縣,當地正大力興修蝗神廟,原來周圍縣郡已遭蝗災,海寧縣擔心被波及,便開始興修蝗神廟。

    蝗蟲不過是一種害蟲,而蝗災也與氣候、物種、植被相關,屬於自然災害,與蝗神無關。

    我知道是因為高中生物學過。

    可孜然居然也知道。

    不僅如此,他還向當地建議:興修水渠,開拓河道、引入天敵、植樹造林、引入豆類農作物等。

    實在讓我佩服的五體投地。

    我們路過宋朝史上較為有名的兵家要塞:隆德縣時,許孜然又表現出了絕佳的軍事天賦。

    大宋在仁宗與西夏有幾場戰事,且每次都是大宋慘敗,委實丟人。

    隆德縣位於寧夏最南端,六盤山西麓。自古被譽為‘關隴鎖鑰’。

    如此重要的一個關口,朝廷沒有重視。

    曆史上,宋朝在經過幾次敗仗後,才在此地建立軍事要塞。

    當然,這都是後話,

    如今明道二年,要再等十年,此地才會正式作為駐軍要地。

    我與許孜然經六盤山賞月後,途徑此地,目前這裏不過是偏遠的小牧村。

    因毗鄰邊境,此地常有西夏民眾前來騷擾。我們投宿於一家農戶時,便討論到了此事。

    許孜然說:此地位於大宋與西夏的交界處,關山險居,水道西行,占形勝要地,控交通要道,又草質茂盛,水源豐富,是天然的牧場,為兵家必爭之地。

    我雖不懂軍事,可經過三國演義等的熏陶,此刻聽他一分析,也覺得很有道理。

    看來,許孜然不僅才華橫溢,也有經天濟世之才,隻是他深藏不露比較低調而已。

    他說,他想要的並不是俗世凡塵中的名利和財富,他想守護的,從未變過。

    所以他這朵鮮花插在了我這坨牛糞

    上。

    如今才知,我這個所謂的穿越女,不過是看過兩本軍事書籍,連三十六計都背不全的人,怎麽可能文韜武略,運籌帷幄之中,征戰沙場。

    真正的軍事天賦,需要對當朝天時,地理,人文,氣候,風俗人情都了如指掌。

    更重要的是,還需要對兩方軍隊的實際情況,兩方軍事將領的風格有深入了解。

    而這些都需要長久的實戰和經驗積累。

    以前看過的穿越小說都是騙人的,哪有那麽厲害的穿越女主,隨口出個計策都能打勝仗。

    現在想來,簡直侮辱古人的智商!

    我決定,以後在許孜然麵前不再賣弄。

    因為他比我更厲害,隻是沒有拆穿我而已。

    我還是乖乖的跟在他身後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吧。

    這兩月銀子共花掉了大約十兩,還在我的預算範圍內。

    十月。

    寧夏地處北部,已進入秋寒季節,溫度在十度以下。

    我給每人置辦了兩套冬裝,在車裏儲存了足夠的食物和水,向中寧縣出發。

    韓越這幾日似乎特別激動,一舉一動都掩不住急切與興奮。

    “韓大哥,有什麽高興事兒,說出來聽聽呢!”我掀開車簾,好奇的問道。

    韓越靦腆一笑,完全無硬漢的形象。

    “季姑娘有所不知,今日我們去的地方中寧縣,是我家鄉!”韓越細心的趕著車,迴答道。

    “家鄉?”我驚唿。

    他點點頭,歎口氣道:“我離開舟塔已有十年!”

    我來了興致:“對了韓大哥,你怎麽是會是許孜默的屬下呢?”

    他笑笑,望著前方:“十餘年前,我自舟塔鄉一路南下,到了鹹陽。那時正值臘月,鹹陽天寒地凍,我又餓又冷,幸得被公子相救才撿迴一條命,自那以後,我便一直跟著公子!”

    許孜默救他?有沒有搞錯?他那種人。

    “公子說護送大公子與季姑娘到興州後,我就可以離開了!”

    我點點頭,原來如此:“那你會迴舟塔嗎?”

    他低頭:“當初,我父母被王仁壽那狗官害死,如今迴去,也是無處可去啊!”

    我笑:“韓大哥,那和我們一起吧。”

    他歎口氣:“此次迴鄉,我想去看看菱

    妹子!”

    菱妹子?我瞪大眼,和許孜然對視一眼,有情況。

    “爹曾為我定了一門親事,是村西劉家的菱妹子,那狗官害死了我父母,又想要殺我滅口,我逃了出來,如今十餘年過去了,菱妹子隻怕早已嫁了人!說來也是報應。前年,狗官升任到知府,上任路途中遇到強盜,死了!”

    我不禁唏噓,原來韓越還有這一段過往。

    傍晚時,到了舟塔鄉,

    說來正巧,正趕上舟塔鄉的村長娶媳婦,村裏熱鬧異常。

    隻是十餘年過去了,已經幾乎沒人記得韓越。

    我們本意是借宿,卻未想到村長熱情好客,說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客人遠道而來便是緣分,讓我們一起喝喜酒。

    啊,正合我意。

    聊表心意,我們送上了一兩銀子作為賀禮。

    這也不是一個小數目,我們三人可以吃上好幾日。

    院壩中間燃著篝火,篝火四周圍了數十張僅尺高的桌子,上麵是豐盛的農家食物。

    大家均是盤腿席地而坐,我與孜然合坐一張桌子,韓越在我們的另一邊獨占一張。

    韓越有些焦急的四處看著,也許是在尋找菱妹子的身影。

    不過從他失望的表情來看,菱妹子並不在這裏。

    今日是村長大喜之日,我們自是不能開口問菱妹子的事。

    況且,若那菱妹子已嫁作人婦,韓越這個前未婚夫莫名出現,定也會擾亂她的生活。

    所以,我與許孜然滴酒未沾,斯斯文文的吃著菜。

    一旁的韓越卻悶著聲大碗大碗的喝酒。

    他麵前一壇酒很快便見了底,我忙將我們麵前的那壇酒端了開去,不能讓他再喝了。

    再喝下去,明日他就是酒駕了。

    周圍人熱情高漲,豪爽的喝著酒吃著菜。

    相較之下,我們兩桌的氣氛格格不入。

    一會兒,院裏開始了祝詞,新郎提著酒壇,挨桌倒酒,被敬之人會一飲而盡,再說幾句祝賀詞。

    “劉二弟,這弟妹漂亮能幹,你真是好福氣啊!”說罷,一飲而盡。

    “你們可要早點生個胖小子!”周圍人哄笑一聲,又一飲而盡。

    山裏的酒比較烈,我倒無所謂,幾兩白酒還能應付。

    可許孜然呢!這一

    大碗下去……

    我悄悄的問他:“孜然,你能喝酒嗎?”

    他麵帶難色,輕輕搖了搖頭。

    可是若不喝,便是對主人的不敬。

    我摸出兩條手絹係在他手腕上,在他耳邊說了兩句。

    新郎過來,給我倒了酒,此時我是男裝打扮,倒是豪爽的站了起來:“祝劉公子與夫人永結同心,百年好合!”說完一飲而盡。

    到孜然了,因他長的比較好看,所以飲酒時也比較講究。

    他一手舉碗,另一手挽著長長的袖子遮住。

    那手絹此刻綁在他手腕上,供他倒酒於其上。

    他微微一笑,朝著新郎說道:“祝二位‘白首齊眉鴛鴦比翼,青陽啟瑞桃李同心’。”

    說罷,高舉著袖子遮住頭,一飲而盡。

    自然是聽我的建議,將酒倒在手絹上。

    隻聽得旁邊幾個男人起哄道:“你看,人家讀書人就是不一樣,說話文縐縐的,都聽不懂!喝個酒還遮遮掩掩,跟個大姑娘似的,哈哈哈哈。”

    我滿臉黑線,我才是姑娘好不好,難道許孜然比我更像?

    我轉過頭仔細打量著他,臉色通紅,不會因為這句話就這麽害羞吧。

    解開他的手絹,居然是幹的。

    “你沒把酒倒上去呀?”我奇怪的看著他。

    他看著我笑一聲:“入鄉隨俗,不喝總是不好的!”

    “那你沒事吧?”我有些不確定的看他。

    他搖搖頭,麵色有些紅。

    笨蛋,就知道他不會耍小把戲,現在更是把我襯托出來了。

    酒敬完畢,一大桌的男人咆哮著唱起了歌,我搖搖頭,繼續吃菜。

    過一會兒,隻聽得其中一人笑道:“季兄弟,許兄弟,你們斯文人也唱首歌嘛!”說完,另幾位也起哄起來。

    我一嘴菜愣在那裏,轉迴頭去鬱悶的看了看許孜然。

    “孜然,你的‘鳳鳴’還在車上,要不你彈奏一首?”

    許孜然在一幫子男人和我的注目禮下,無奈的前去拿了琴。

    他彈奏的是司馬相如的《鳳求凰》,拍賣會上拍賣那塊玉的配樂,用在這兒正趕上別人新婚。

    我笑笑,看著他,輕輕哼著曲子,很美。

    可他還沒彈到一半,周圍人便喧嘩起

    來:“許兄弟,你那個什麽叮叮咚咚的我聽不懂,男子漢大丈夫的,吼支歌嘛!”

    看來除去我以外,許孜然可能真是對牛彈琴了。

    許孜然自是不會唱歌,可周圍人唿聲不斷,他在中間,十分為難。

    我站起身來,朝著各位作了個揖:“各位大哥,今日小弟為大家唱首歌如何?”

    許孜然的他們聽不懂,那我就來個雅俗共賞的。

    流行歌曲肯定不行,別人會以為我在學道士作法。

    穿越女必唱的明月幾時有也不行,文縐縐的,也不和氣氛。

    民歌和山歌,我了解不多,而且我的聲音屬於細嫩型,也不適合。

    幹脆來個《女狀元》吧,可惜我不會黃梅戲,隻會唱卓依婷那個版本。

    為救李郎離家園,

    誰料皇榜中狀元,

    中狀元著紅袍,

    帽插宮花好啊,

    好新鮮哪!

    我也曾赴過瓊林宴,

    我也曾打馬禦街前,

    人人誇我潘安貌,

    原來紗帽照啊,

    照嬋娟哪!

    我考狀元不為把名顯,

    我考狀元不為做高官,

    為了多情的李公子,

    夫妻恩愛花兒好月兒圓哪!

    這首歌曲調活潑,歌詞通俗易懂,唱起來十分歡快。

    這首《誰料皇榜中狀元》本是女子所唱,正合我的聲音。

    我唱得聲情並茂,可旁邊的人卻吆喝著:“爺們家,唱個歌娘娘腔的!”

    額,雖說樸實憨厚是美德,可也不能這樣說我吧。

    我無比泄氣的走迴座,許孜然朝我一笑:“很好聽!”我唿口氣,孜然你不用安慰我了。

    卻見韓越卻站了起來,朝著各位拱一拱手,然後站直身子,拉開嗓子開唱起來。

    “青青的草兒藍藍的天/紅花兒實在的耀眼/牧羊的哥哥上了山/羊鞭兒甩到山對麵。崖畔上的妹妹你可聽見,哥哥的鞭兒...妹妹你跟我走哥哥我不能夠一把子歲月從此漂流從此漂流。”

    我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哇,好響亮的聲音,好嘹亮的嗓子。

    人聲漸漸安靜下來,洪亮的歌聲,在這寂靜的小村裏尤為抓耳。

    他唱

    完一首,我站起來,大拍手道:“好!韓大哥,再來一首。”

    周圍人也跟著叫道:“唱得好,你可是咱村唱歌第一人啊,再來一首!”

    韓越也沒拒絕,吼著嗓子又高歌起來。

    “誰在說是誰在唱、有花兒的地方就是天堂,是誰在描是誰在畫,是誰在畫我這花一樣的故鄉……”

    這時,對麵山頭傳來了另一個聲音,是個女子。

    “花兒美舟塔,舟塔花兒香,沙湖水藍情意長……”絲毫不比韓越的差。

    韓越愣了,看了遠處一眼,瞬間又開唱起來。

    “花兒美舟塔,舟塔花兒香,好妹妹賽過了紅牡丹,她漫起個花兒喲——”

    對麵那個女聲又接著唱了起來。

    “花兒美舟塔,舟塔花兒香,好後生踏平了黃河浪,他漫起個花兒喲——!”

    韓越越發激動:“哎!尕妹妹俏,尕妹妹靚,漫著那花兒建家鄉喲!”

    山邊聲音也響了起來:“哎!好後生壯,好後生棒,漫一曲花兒傳天下喲!”

    韓越不置信的搖搖頭,口裏喃喃說道:“菱妹妹!”然後離了席,快速的循著歌聲而去。

    林妹妹?我幹笑。

    我想,要是山那邊傳來一聲:“寶哥哥!”就好了。

    看來,韓越是找到自己的菱妹子了,也許十年前,他們就經常這樣對歌吧。

    隻聽得大夥笑道:“劉家妹子等了這麽多年,死活不嫁,如今卻被韓兄弟勾去了!”

    我好奇的問道:“你們說的劉家妹子是在等誰啊?”

    “你不知道,劉家妹子本是許給那劉根家的,後來……哎……十多年了,劉家妹子拒絕了好幾門親事,要等他迴來,如今她妹妹都已出嫁,剩下她,成老姑娘咯!”

    “人家韓兄弟唱歌那麽好,也難怪!”

    看來,他們還不知道,這韓越就是當初的劉根。

    我與許孜然相視一笑,原來這裏的年輕人,求愛還是靠對歌的啊!

    飯後,韓越還未迴來,村長為我們鋪好了一張床,他家屋子本不大,能有一間房已是不錯。

    我是無所謂,可是小鹿公子卻是很害羞的,當即就愣在那裏。

    你睡地板我睡床,難道我要這麽說?

    我笑笑:“孜然,咱們說會話等韓大哥迴來吧!”

    於是我兩坐在桌子兩端喝茶聊天。

    夜晚寒意襲上來,我跺著腳忍不住了:“孜然……!”我看了看床鋪。

    他笑:“你去睡吧!”

    我飛快鑽到床上蓋上被子,看了看許孜然,他肯定也很冷,又有些於心不忍:“孜然,你到床上來吧,我們說會話!”

    他自然是沒動,搖搖頭:“我不冷!”

    額,我又不會把你怎麽樣。

    我跳下床來,歎口氣到:“那我陪你一起受凍吧,你不睡,我也不睡!”

    說完,故意的哈口氣,搓搓手,再打個噴嚏。

    小鹿也於心不忍了,於是我們兩各蓋一床被子,說著話。

    “真看不出來,韓大哥還是個唱歌高手!”我歎歎氣,笑道。

    許孜然嗯了聲。

    我哎一聲:“若我們也是這裏的人,那定是討不到媳婦,一輩子光棍了!”

    我們倆都不會唱山歌。

    他但笑不語,過了許久,才轉過來認真的看著我:“你唱歌,很好聽!”

    我笑倒在床上,擺擺手,孜然你就不要打擊我了。

    連風靖寒說,那是不知所雲。雖然我承認我唱的是流行歌曲……

    小鹿今晚喝了酒,臉色微紅,還有些犯困,不過他似乎強忍著不躺下,估計是顧忌著我。

    我搖搖頭:“孜然,你先睡吧。”

    他搖搖頭:“我不困!”

    我翻了個白眼:“我現在是男子打扮,別人不會議論我的名節的!更何況……”我哪裏還有名節,我閉上嘴,沒有說下去。

    他看著我,微微垂下眼,躺了下來:“雨寒,不可這麽說自己!”

    我笑笑,點點頭:“人家才不會議論我,隻會說我們是斷袖之癖,哈哈!”說罷,自己也躺了下來。

    “孜然,你到了興慶府,想做什麽呢?”

    他翻個身,麵對著我:“你呢?”

    我沒說話,我也不知道。

    興慶府對我來說,還是空白一片。

    他沉默許久,又低聲說道:“雨寒,既是離開了鹹陽,就忘了那些事吧!”

    我沒說話,我也很想忘,可是,很難!

    我望了望身側的許孜然,如此優秀的一個人,居然陪著我。

    “孜然

    ,你為何會陪我來西夏?”

    他笑笑,輕聲地說:“說好了一起去,西夏或是汴梁,又如何呢?”

    是呢,若是這次我獨身一人去西夏,不知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我看著他,心下一暖:“孜然,我能握著你手嗎?”

    他沒說話,手伸了過來。

    “孜然,我給你講故事吧!”

    “嗯!”

    屋裏黑漆漆的,我望著帳頂,慢慢的說著,我講的是三隻小豬的故事。這是我唯一能記起來的睡前童話。

    故事講完,已過去了一小時,我轉過頭,看了看許孜然。

    他早已睡著,很細微很均勻的唿吸。

    聽他唿吸,我會覺得很寧靜,很安心。

    他的手,還握著我的手。

    我笑,閉上眼。

    韓越和他的菱妹妹多年未見,敘了一晚上的衷腸,今早才來村長家找我們。

    村裏沸騰了,劉根迴來了。

    韓越自然要娶菱妹妹,可他說要先送我們去興州府。

    韓越說這話時,菱妹子在一旁十分失望。

    想來,我們這一路遊玩山水,處處浪費時間,照目前的進度來看,沒兩月到不了興州,總不能一直拖著他。

    我問孜然會不會騎馬,他居然會。

    於是我給了韓越三十兩銀子,讓他留在這裏與菱妹子成親,而我與許孜然騎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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